吃着宋嬷嬷给她带的点心,喝了点热水,天色就暗了下来。以前和爷爷出去打猎时,都要很早起来,所以杏儿是习惯了早早入睡的。她在床上躺好,却有些睡不着。
去山林里,又让她想家想爷爷奶奶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流了眼泪。突然就想起今日的糗事。
她今日怎会突然那么无理取闹起来,非犟着不好好走路。可是阿余好温柔地安慰她,还纵容她这样胡闹,又任劳任怨地背着她。他平日穿着宽大的道袍,分明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可是趴在背上,却是那般坚实和宽阔。
不过他肯定累坏了,眼瞧着他的耳朵都红了,定然是又累又热导致的……
不知想了多久,方才睡去,连梦里都被阿余背在身上,舒服得不想醒来。
睁开眼睛,果然天已大亮,对杏儿来说,已经算是睡了个“懒觉”。起身洗漱,章嬷嬷闻声跑进来,从桌上拿了一个非常好看的陶瓷罐子,笑着说:“这是老祖宗特意让人来送给表小姐的,老祖宗说,表小姐肤色不够白净,又有些粗糙,所以特意买了这上好的香膏子,让表小姐记得每日里洗净了脸之后擦用。”
杏儿有些好奇地接过来,里面是像黄油一样的膏状物,有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章嬷嬷把盖子上的图案和印章给她看,啧啧赞叹着说:“我家老祖宗真是活菩萨,待表姑娘可真是好。你肯定是不知道,这个啊,是京城有名的香馥阁的东西,一罐子动辄几十两银子,还不一定能订到。”
她看向杏儿的眼神里,有些厌嫌,又有些嫉恨,“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才得老祖宗这么慈悲相待。这个东西,府里的小姐们也不一定能有。”
“几十两?”杏儿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把手里的罐子放在了桌子中央。
“你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两吧。我年轻的时候,即便是几百两银子,府里的主子,也随手就花用了……唉!”
章嬷嬷把盖子盖好,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又叮咛了一番杏儿这香膏子怎么涂脸,涂多少,不可浪费,就又走了。
杏儿来洪家之前,还没用过香膏子,又盯着琢磨了半天,然后拿出阿余送的小铜镜,照镜自看。
镜子里,是杏儿已经逐渐熟悉的自己。奶奶小时候说,杏儿长了山猫的眼睛,如今自己看,确实是有些像。杏儿的眼睛,本就偏圆些,瞳孔也比一般人更黑更大,几乎占了整个眼眶。像猫儿却不像人,想必是丑的吧,不然焦家的姐姐不会总骂杏儿“长得像妖怪”。还有皮肤,本来在村子里还好,进了京,才发现真的好黑,不说和洪家的小姐们比,就连山上的丫鬟姐姐们,也个个白白净净。
杏儿忍不住对着镜子叹了口气。
原本美不美丑不丑她并不在意,打猎又不靠美丑,爷爷奶奶也不会嫌弃她的样子。
可是,呆在阿余身边的时候,看到他那般好看,就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觉得阿余是挺拔美丽的大树,而自己,不过是一堆杂乱又枯黄的杂草。
好想要稍微没那么丑陋,和他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这般想着,就下了决心,要好好用老祖宗的香膏子,让自己白净一点,不要太丑陋。
昨日已经约好,今日要再去看看陷阱里是否有猎物,所以杏儿早早就跑了上山。反正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章嬷嬷她们也不会注意到她,即便是没去吃饭,也绝对不会来请。
到了山上,倒是被宋嬷嬷先压着喝了一大碗汤。杏儿并不懂“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喝汤,一边对宋嬷嬷说着在洪家山庄的事。
“洪家老祖宗待我太好了,这可怎么办?章嬷嬷说,老祖宗送我的香膏子,要几十两银子才能买一罐呢,叫什么什么富阁……”
“香馥阁?”宋嬷嬷有些惊讶。
“对对,就是这个,香富阁。你说这可怎么办?我哪里来这么多钱还给老祖宗!可是章嬷嬷说,这个是老祖宗特意给我买的,推脱不得,而且若是不用,反倒浪费了!宋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还是应该还回去呢?”
杏儿进了洪家,却并没人指点她什么规矩,更没人教她如何为人行事,有时候问章嬷嬷和红叶,她们也爱答不理。倒是宋嬷嬷,有问必然会帮她解答,且极为耐心。杏儿渐渐便生出一点依赖来。
宋嬷嬷倒没什么犹豫的,直接说:“没事,那你就用着吧,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报答她就是了。”
“好。我也见不到她老人家,只能等以后了。”
“好了没有啊!快些走吧!”
宋烈昨日对杏儿攒了一肚子怨气,睡了一觉,又全忘记了,在屋子外面大声催促。
“莫催,当在吃饭呢。”
是阿余温润如玉的声音。
杏儿立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叫着“阿余”,一边跑了出去。
昨日被阿余背了那么久之后,不觉更多了几分亲近,生出一些近乎于亲人的亲切来。
三人今天直接朝着陷阱的位置而去。
◎最新评论:
-完-
第12章 、012疑窦
◎“宋侍卫和其他人没跟来吧?”◎
昨日那么短时间,都逮到一只雪貂,隔了一日,却什么也没有。
杏儿有些失望,心虚地看了眼阿余,说:“肯定是今日来的人太多,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把猎物都吓跑了!”
昨日进后山,算是临时起意,虽也跟了侍卫,宋烈还是觉得纪凌宇的安危有些风险,昨晚就备好了各种打猎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并特意召了几个“猎人”随行,导致今日进山的人有点儿多。
“嗤!”宋烈嗤笑一声,虽未明言,却更令杏儿红了脸。
她本就觉得自己和阿余天上地下,差距甚远,昨日因着说打猎的事,得到了赞扬,才高兴着。今日便来了这么多猎人,看起来个个都很厉害的样子,在这种威压之下,她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甚少和阿余说话。
“没事,打猎哪就那么容易,不然也不用种庄稼,人人都去打猎了,对不对?”
“对!对对对!”
听到阿余这么说,杏儿忍不住重重点头。
一行人扑了个空,在林子里转了一圈,竟是毫无收获,悻悻而归。回去时又路过陷阱,仍是空空如也。杏儿不甘心,跪在地上细细查看了一遍,从一个枯枝干上捏起一撮红色的绒毛。
“有东西来过这里呢!”
小心翼翼拿给阿余看,宋烈也瞅了一眼,道:“估计鸟的羽毛吧,刚才不是看到几只红色的小鸟。”
阿余也说:“或许是。”
杏儿就把这缕红色的细绒毛捏在手心,一路带了回去。
晚上的时候,纪凌宇都要歇息了,宋嬷嬷却来找。来了之后,屏退伺候的人,面上有些忧愁。
“洪家老太太,给杏儿送了香馥阁的香膏子。”
宋嬷嬷说了这话,看了眼纪凌宇,解释道:“殿下或许不太懂这些女眷们的店铺。香馥阁的价钱,对于如今的洪家而言,算是贵货了。只怕洪家正经的小姐们都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用……”
纪凌宇微微变色。
宋嬷嬷叹了口气,“不过或许也是洪家老太太偶发慈悲之心呢?”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很快又说:“但是怎么可能呢?那个老人精,一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若是给她带不去好处,只怕半点儿慈悲沫子也不会从她手里漏出来。”
从小看到大的,宋嬷嬷瞧着纪凌宇的脸色,便知他心中的不悦,又忍不住说:“但是看这孩子,不像是有心机的,即便洪家有图谋,她,她……”
可是想起这几年京城权贵们对太子的各种图谋和手段,却也并不敢确认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
因着太子妃一直未曾定下,这几年各种假扮巧遇,假装不识,往太子跟前撞的,不是一回两回。也就上回太子痛下“杀”手,才消停了些,没那么明目张胆了。
宋嬷嬷虽喜欢杏儿,这喜欢与她对太子的忠诚和维护相比,却如蚍蜉之于大树。
纪凌宇低着头半天,终于“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宋嬷嬷要走,在门口又站住脚,说:“洪家有嫡亲的玉瑾小姐呢,才貌双全,又素有贤德之名,一直迟迟不定人家……或许是我想多了。她那般憨,能做什么?唉!都是老奴的错,老糊涂了,不该看着她可怜,又觉得是个外地来的小村姑,穿戴得土里土气,就老让她来。”
宋嬷嬷语气里满是内疚,又自称“老奴”,显见是有些在意这事。纪凌宇安慰了她一句,摆摆手让她走了。
门一阖上,原本淡漠的脸上,瞬间有了裂痕。
去年的时候,还有一位贵女,趁着纪凌宇参加筵席,假扮丫鬟,企图演一出貌美丫鬟红袖添香的好戏。
纪凌宇其实不在意这些,生在宫中,长在宫中,耳濡目染,早见惯了宫里女子为了夺宠的各色手段。他早已司空见惯了这些,甚至连厌恶的情绪都不会生出,只觉得无聊。
可是杏儿不同。
虽不敢自称能看透人心,但是作为本朝唯一的太子,却总是有点自矜是能识清大部分的人心的。杏儿,分明是一眼看的透,如山泉一般清澈的。甚至如宋嬷嬷所言,她很有几分“憨”,言行举止,莫说按着京里贵女的规矩,就是按普通的小家碧玉,她也难以及格。
不过听过她说自己打小长大的故事,也能理解,她为何长成这样。
杏儿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山上打猎的小屋里,举目所见,除了爷爷奶奶,只有树木禽兽,偶尔才能见到其他人。爷爷奶奶大抵是把她一直当个小孩子养,因此在很多人情世故上,她和同龄的小姑娘相比,简直就是憨傻。
若是真如宋嬷嬷所怀疑的,杏儿是洪家特意养了送到太子身边,有所图谋,那纪凌宇还真是老马失前蹄,猎人被家雀啄了眼。
可是,她分明那般挚诚天真!
纪凌宇心里烦乱,走到案前,想写写字定神,却发现自己无意识之下,竟就画了一幅画。
一个小姑娘伸出胳膊,摊开的手里,是如相思豆一般的红色草果子。她微微仰着脸,刘海还是狗啃了一般,乱七八糟的,眼睛却亮晶晶,黑瞳大而圆,满脸都是期待。
纪凌宇一把抓起画,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盆里。
她那般可爱!
可是,确实有很多疑点,至少洪家对她是有些奇怪的。比如,跋山涉水弄来她,却不带回去,而是放在山下庄子里。比如,一忽而对她苛刻得还不如对奴仆,一忽而又舍得给她花费不菲。
原本只是以为洪家不情不愿收留一个孤女,所以苛待……
纪凌宇突然发现,自己竟是盼着洪家继续苛待杏儿,这想法让他愈加烦躁起来。难道他不仅是个识人不清的糊涂人,还是个盼着人吃苦的小人吗?
翌日,纪凌宇起得比往日晚些。宋嬷嬷陪着他吃早饭,碎碎念叨:“殿下明日就回宫里了,今日多休息下。”
宋烈插嘴道:“山下的小姑娘说不定一会又要来勾着殿下去打猎呢!”
其实去打猎,还是宋烈先提出来的。纪凌宇想为杏儿分辨一句,却咽了回去,默默喝着粥。
“今日别去了,她要来了,我会打发的。你们吃好就回去多歇息下吧。”
宋嬷嬷这般说,杏儿却在他们还没离开前就到了。她当是一路跑着上来的,小脸红扑扑的,鬓角都冒了汗,跑进院子的大门,一边喘气,一边兴高采烈地叫:“嬷嬷,我来了!”
守在门口的明顺,急得拦在她面前,说:“焦小姐先在这里喘口气,明珍快去看看嬷嬷在不在。”
宋烈听到外面的声音,嗤了声,说:“瞧吧,都是你惯的。听这声音,指定是没等人通禀,就跑进来了……”
纪凌宇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宋嬷嬷听,心里却不太舒服,冷着脸走出了屋子。
“阿余!”杏儿远远看到阿余,兴冲冲地叫,拦着她的人,拦不住她的人,都齐齐看过来。纪凌宇挥了挥手,她们让开了路,杏儿直冲过来。
她真的是个憨的,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到今日明珍她们的态度,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冲到纪凌宇七八尺外的地方,才停了步子,仰头对着他笑。
“阿余……”
她轻轻叫了一声,突然低头抿了抿嘴,抬头的时候,眼里有着一瞬的娇羞。继续往前走,即将和阿余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略略凑近些,小声说:“阿余,我有悄悄话对你说,你在往后山去的那个核桃树下等我好吗?不要告诉宋烈,也不要告诉嬷嬷。记得悄悄的啊。”
说完,她似偷食了鱼儿的猫,闪身就往屋子里去了。
纪凌宇站在屋子门口,听到她在里面说:“嬷嬷,今天我有很秘密的事,看你一眼就要下山了。怕你等我,来说下就走。嬷嬷今天好不好……”
说了几句话,杏儿就走了出来,又把要送她出门的宋嬷嬷推回房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纪凌宇,偷偷笑了下,一溜烟跑了出去。
纪凌宇想了想,他难道还怕一个小丫头不成,倒是要看看,她要做什么?难道这就要收网了吗?他脑子里闪过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阴谋诡计,终究有些黯然。
莫不是真的看错了人?那岂不是要被宋烈大大咧咧笑死。
他受不了这样的羞辱,面色平淡地骗过宋嬷嬷和宋烈,说自己回房休息,才从别苑的一个小门走了出去,朝着约定好的地方而去。
杏儿躲在核桃树后,正探头探脑,看到纪凌宇,向他招手,却一声不吭,反而鬼头鬼脑向他身后探望。等他走近了,压低声音问:“宋侍卫和其他人没跟来吧?”
纪凌宇点点头。
“啊!忘记提醒你带上弓箭了。这可怎么办?”
“要去打猎吗?”
“不打猎,不过要进山里,总要带着以防万一。”
“那不要紧,我身上有匕首。”
纪凌宇的语气有些冷意,杏儿听了却欢呼道:“我也带了呢!”
说着拍拍腰上的匕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