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神情冷漠,握紧缰绳,黑色的马蹄抬起,越过玉儿面前。
“咕噜~”
忽然一声,好像是谁的肚子饿了。
牧宣神情疑惑地睨了眼玉儿,她还敢叫肚子?
傅景似乎也因此不屑地多看了她一眼。
玉儿继续低着头,一动不动。
帷帽遮住了她微红的脸色,不是她的肚子在叫!
傅景扭过头,神情冷淡,目若无人,继续踏马前进。
牧宣也不屑嗤笑摇头,随之跟上。
这个人跑到东华门胡闹,又见太子不跪,之前就险些冲撞了太子,现在又敢当他们面叫了肚子不作为,是真不怕他们追究起来,砍她脑袋?
多半是有些傻。
原来只是个傻子!牧宣心里想着。
既然不是贵妃派人有意阻拦,他们倒还不至于跟一个傻女计较。
何况现在时间紧迫。
玉儿看着被马踩到,滚回来的暖手炉,没敢立马捡起来。
直到大黑马彻底穿过了她,她才捡起暖手炉,舒了口气。
苦闷地捂着肚子,今日起得太早,之前还没多大感觉,如今一冷,她就饿了。
饿得可真不是时候,幸好她能装,硬抗过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发现了没有,是她的肚子在叫。
玉儿想要向张嬷嬷索要吃食,才发现身边的人还是十分不对劲,一个劲儿地抖,可那两个人都走了啊!
“嬷嬷,你是很冷吗?”玉儿问道。
张嬷嬷死里逃生,仍觉恍惚,她颤抖着声音,“没有,没有,是下雪了。”
雪落在她们身上,很快化成水,融进衣里。
张嬷嬷到现在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她们遇上传言中的太子了,而且还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继续害怕。
“下雪是好事,瑞雪兆丰年嘛!”玉儿笑着扶起张嬷嬷,并未觉得此话有何不妥。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习武之人又向来耳聪目明。
傅景闻言,狭眸照旧冷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牧宣却是一声冷笑,下雪好?更加认定了此人傻女的事实。
雪花落在两人的盔甲上,沾了两人身体的热气,从盔甲上融化,滑落在地上,将雪染成了血红。
那是拜昨夜的雪所赐。
张嬷嬷人受了惊,有些不舒服,玉儿不得不同她回到马车,还将暖手炉递给她。
“姑娘啊,你差点闯了大祸了。”张嬷嬷没接暖手炉,反而劫后重生地感慨道。
玉儿不知所以。
她很少闯祸,就算闯了祸,大家也不会责怪她。
玉儿第一次见张嬷嬷如此说她,虽然不懂,但没来由地心生歉意,不一时就已经有了眼泪积在眼里。
泪汪汪的一双眼,比初生的小狗还招人喜爱,叫人生不出半点训斥之意。
张嬷嬷来萧府十年,从宛姨娘去世便陪在玉儿身边,她熟知玉儿的纯真和顺遂。
相爷真的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其实什么都不懂。
玉儿十几年来都生活在兰苑,见过的人也不多,甚至连学堂都没去过,怎么会懂她之前冲撞的人是多么不可招惹。
忽地这般责骂于她,她如何能不委屈?
“三姑娘!”张嬷嬷疼爱地将玉儿拥入怀里。
“嬷嬷,玉儿做错了什么,你别生气好不好?”
从小到大,嬷嬷从来不会说她。
“三姑娘没错,三姑娘只要记得,以后见到了太子,离得远远的就好。”
寻常人或许不知,但张嬷嬷身在相府多年,总是有机会了解到一些的。
传言,这位太子殿下天生狠辣,嗜杀成性,曾带兵打仗获胜,一朝屠戮十万,还将死了的俘虏剥了皮,制成旗帜,挂在阵营前供将士们观赏,是个十分心狠毒辣之人。
不仅如此,还有传言:他克母不详,为人阴邪,偏爱人血,经常有侍女在他府内无故失踪。就算不失踪,再出来也会手脚尽废,更惨的还有连舌头拔了,眼睛戳瞎,扔到山野里供野兽抢食的。
诸如种种,还有许多,随便拎出一个都叫人胆寒。
总之,就是一个天性凉薄,嗜杀残酷的无情之人。
做了这么多恶事,迟早要遭天谴!
张嬷嬷暗自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不会善终。
听说太子殿下到现在也没娶妻,估计是老天有眼,不想把罪孽算到其他人身上。
嫁给那样的人,估计也会被老天爷连坐降下惩罚。
阿弥陀佛,希望三姑娘这辈子都别遇见这位煞神了!
张嬷嬷在心里祈祷。
而金銮殿上。
皇帝看着神情冷漠的傅景,心中亦是不悦,“太子可对此有异议?”
傅景神色不改,“臣,没有异议。”
牧宣见状,无可奈何地咬牙生恨。
而他身边不远的紫色官员却笑嘻嘻地道:“微臣就提前恭贺太子新婚之喜了。”
傅景没应那人,也没恼羞成怒,只是笔直淡漠地站着。
皇帝就看不惯傅景如此淡定,好好过年的心情也被弄得不耐,“退朝!”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总不会是他萧家。◎
在玉儿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睡和吃解决不了的。
她吃了些东西,睡了一觉,就已经忘了之前的难受和不快。
“三姑娘,相爷他们应该出来了。”张嬷嬷也彻底缓过来,恢复以往的慈爱,将玉儿叫醒。
玉儿闻言,忙掀开车帘。
之前敞开的宫门涌出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穿着各色官服,有的准备回家,有的还站在原地交谈寒暄。
“三姑娘,帽子带上。”
宋余乾穿着一套绿色圆领官袍,正准备上车离去,忽然闻声,看向隔壁下车的红衣女子。
这地方怎么会有女子?
他愣了瞬,认出张嬷嬷才不由一喜。
“玉儿。”既然是张嬷嬷,那人肯定就是玉儿了。
玉儿闻声回头,掀开帽帘,没想到会遇上宋余乾,“乾哥哥?”
微圆的脸上,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线,笑得天真而又烂漫,在寒冷的冬日里宛如小太阳。
“你怎么在这里?”
玉儿揽上宋余乾的胳膊,让宋余乾从惊喜中回神。
对上张嬷嬷稍显为难的眼神,宋余乾皱了下眉。
玉儿常年娇养在闺中,对人情世故这方面很是欠缺。
她如同之前在相府的许多时候拉着他缠着他,对她而言并无不妥。
可对外面的其他人而言,就未必了。
更何况,如今的外面人还是朝廷百官。
无论是为她自己,还是为相府考虑,宋余乾都得推开玉儿。
“玉儿,乾哥哥最近受了些风寒,你离乾哥哥远些,小心也受了风寒。”
“乾哥哥生病了吗?”玉儿踮脚摸了摸宋余乾的额头,让宋余乾脸色微赧。
近在眼前的容颜,清晰得能看见她脸上极细极微的绒毛。
好在玉儿并未胡闹,“额头不烫,乾哥哥的病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如同稚子的纯真笑容简直要融化了宋余乾的心。
宋余乾情不自禁地扫过玉儿一身。
她穿着红艳,却完全不失清丽脱俗,反而让人眼前一亮,艳而不媚,俏而不娇,美得不可方物。
一双明眸杏眼透亮如水,眼白被漆黑的眼珠一分为二,又天生睫毛长卷,抬头望人的时候,只给人一种她满眼黑得发亮的惊魂感。
那样的一双眼,像玉石做出来的。
玉石或许都做不出那样好看的一双眼。
宋余乾心生荡漾。
玉儿生得好看,他从小就知。低头转移视线间看见玉儿的绣鞋上绣着一对飞鸟,成双成对,莫不美好,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和玉儿有婚约,是从小就订了的娃娃亲。
“玉儿,什么时候,我带你来我家看看可否?家里人都很喜欢你,想见你。”
玉儿常年住在萧府,甚少出门。他先前提起这桩婚事,家里是极欢喜的。但想着玉儿一直娇养在相府,家中长辈也从没见过玉儿,就总想挑个好日子先看看玉儿,也想深入了解她的喜好,提前做些安排,免得以后委屈了玉儿。
可宋余乾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日子。
玉儿没有立马回答,她想了想,萧覃好像不喜欢她见外人,去宋府一定得见其他人的,她得先去问问爹爹。
宋余乾没等到回答,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玉儿不喜欢他?
两人背后忽然停了两人两马,宋余乾抬头望过去,不得不行礼,“太子殿下,牧将军。”
牧宣方才在朝堂上受了气,面色不善,看见玉儿,心中更是气,又是这个傻女!
傅景却是轻扫了他一眼,还看向那个带着帷帽,身体挺直的娇小背影。
她头上的帷帽已经掀了起来。
傅景似顿了下,神情冷漠地道了声:“你过来。”
声音比最初大了些,却亦是低沉清冽,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冽威严。
玉儿虽然烦恼忘得快,但并非不记事。
她谨记着张嬷嬷的叮嘱,从一听到宋余乾那声“太子殿下”,就把自己绷得像根弦,连呼气都不敢呼。
此刻见宋余乾望着她,眨了眨水润般的眼。
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叫她。
宋余乾看着玉儿。
玉儿明显还不知道背后的人在叫她。
反应过来,玉儿一直呆在相府内,京城许多人家甚至都不知道玉儿的存在。
不是玉儿,那便是他了。
上前一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牧宣也奇怪地看着傅景,他方才好像是有意停留。
傅景提了提缰绳,回头看向宋余乾,似有些意外是宋余乾过来。
他方才说话,她没听见?
傅景又扫过那道小小的红色背影。
红色背影静静伫立着,压根儿没有转过来的意图。
傅景狭长的眉眼半眯,眼神平静而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其他还没走的官员也都不妙地望着,太子之前受了气,宋大人恐怕要遭殃了!
就在大家都屏气凝神,关注这边状况的时候。
傅景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全身的气势在一瞬间冷了一瞬,淡声道:“不喜欢红色,驾!”
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也不喜欢红色!”牧宣明白过来,凶神恶煞,像是要把气撒到玉儿身上似的,跟着太子打马离开。
玉儿等到背后的人走了,才大吸了一口气,偷偷望了眼。
那个人的背影除了又挺又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为什么不喜欢红色?
玉儿扫过自己的金丝百棠小袄裙,金线垂苏,镶着红珠,红色挺好看的。
傅景和牧宣骑远了之后,傅景才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红色?”
牧宣一愣,他没不喜欢红色,他挺喜欢红色的啊!
他的抹额就是红色。
他其实最喜欢红色了。
牧宣想起刚才的话,“哦”了声,“那不是跟着殿下说的!殿下,你为什么不喜欢红色?”
傅景脸色一沉,冷冷地扫了一眼牧宣。
*
两人走后,萧覃也发现了宋余乾这边的事,走过来问道:“长青,怎么回事?”
长青是宋余乾的字,寓意如松柏般正直长青。
萧覃年近四十,白面无须,平日说话,威而不露,看起来很是温和。
“萧伯父别担心,应该是太子今日心情不好。”
今日朝堂之事,他们一清二楚。
太子和牧宣凯旋归来,可谓是一件喜事,却被秦洛勋等人硬生生说成了过。
言太子迟迟不归,是不想交还兵权。
牧宣坦言,迟归是因为他们遇到大雪,冬日赶雪路本来比平常费时。
秦洛勋却拿傅景此前也有在赶雪路及时运送粮草的先例。
既然粮草都能及时送到,为什么人不能及时赶到?
是因为圣上在他们眼里不及粮草吗?
言辞犀利,驳得牧宣无言以对。
因为即使皆知君为轻,民为重,这等大逆不道之话,也无人敢说。
牧宣只好说出昨夜遇到刺杀之事。
可口说无凭,秦洛勋又让他们拿出证据。
一番争执之后,结果就是,皇帝因不喜太子,宠信秦洛勋,将这场仗的功绩几乎全被抹掉。
但最后,陛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赏了太子。
只不过那赏,或许也算不得什么赏。
因为太子已经成年,早该婚配了。平常家中,适子成年,早早地就已经相看了人家,反而是这皇室,当今太子,还得当成“殊荣”。
偌大军功,最后只成了一纸早该有的婚书,简直是在讽刺太子的汗马功劳,不值一提。
换作他人,或许朝堂之上就不满了。
太子却一声不吭,不卑不亢。
足以见得,当今太子,心性了得。
方才那句“不喜欢红色”,应是在事后发泄,影射这桩可笑的赏赐。
萧覃点了点头,今日之事,陛下确实有失偏颇,太子心中有气也是自然。
不过关于这里面,还有些玄机,他正想提点一下宋余乾,便听一声,“爹爹。”玉儿高兴地叫道。
萧覃闻声回头,看见一旁的人眉头紧锁,惊讶道:“玉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爹爹回家啊!”
“胡闹!”萧覃喝道,目光一扫到张嬷嬷便狠厉起来,跟之前温和,没架子的中年人判若两人。
张嬷嬷立马跪下来,“相爷恕罪,相爷饶命!”
“爹爹,不关嬷嬷的事,是我求嬷嬷带我出来的。”玉儿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