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覃为人温和,很少发怒。玉儿看得出,萧覃此次是真的生气了。
“爹爹,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今天没有睡懒觉,我很早就起床了。”玉儿挡在张嬷嬷身前,拉着萧覃的衣袖,双眼期盼地道。
萧覃蹙眉,一时没反应过来玉儿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他昨夜随口一句,让玉儿记在了心上。
昨夜除夕,有守岁一说。但玉儿从小到大都由着自己心意睡觉,除夕也不例外。
萧红珊嘟囔了句,说玉儿睡这么早又起这么晚,很是享受,被萧覃听到了。
萧覃当时只以为是丫头间的小吃醋,虽然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还是顺着安抚了句,说:“红珊说得对。明日是元日,你们都要谨记,新年第一天,切记慵懒散,要早起。玉儿,你也要早起,给新的一年开个好头。”
从小到大,萧覃对玉儿都没什么要求,那是第一次,第一次让玉儿感受到,她好像可以做些什么了。
萧覃身为丞相,事务繁多,能让他记在脑海里的都是重要的事,这样的随口一句,确实没让他想起来。
玉儿满是期望地望着他,令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对玉儿的承诺。
玉儿安然无恙,给张嬷嬷求情,宋余乾也在旁边打圆场,萧覃也就没有罚张嬷嬷了。
正打算回府,此前拉着萧覃忧心的官员林御史又上来了,“方才聊了许久,萧大人认为,既然皇上赏了太子自己选妃,太子殿下会选择谁?”
之所以说这次赐婚,可算得了赏,便是因为皇帝答应,太子可以自己决定太子妃的人选。
从这方面来看,婚姻大事,能有自己做主,确实算得了赏了。
只是,这表面上自己做主,可背后能操作的地方也多。
萧覃思虑了一下,也不敢随便明目张胆地议论人选,只道:“太子择偶,自有太子自己的标准,这个怕真不好说。”
两个人虚虚聊了几句,萧覃带着玉儿回府。
他对太子赐婚一事也有些担心,这件事到时候可能还会出一些风波,希望这风波不要太大就好。
不过,总不会是他萧家这点也让他放心不少。
皇帝忌惮傅景,正是因傅景权势太大,背后又有司马家,如今虽表面赐婚,但也不是哪家都行的。
萧家在京城虽是新贵,背后没什么势力,但他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太重,皇帝怕不会轻易允许。
萧覃心里明白,此事落在谁头上都绝不会落在他头上。
他问了几句玉儿此行可有出什么事。
张嬷嬷正为难要不要说遇上太子之事,被玉儿求夸的声音盖过,“爹爹,我今日起得特别早,你快夸夸我。”
“夸,玉儿起得如此早还来接爹爹,真是一个勤奋又孝顺的好孩子。”萧覃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玉儿得了夸,心满意足地弯起月牙眼,“那我以后还来接爹爹。”
萧覃一愣,疼惜地摸着玉儿的头,“爹爹不用玉儿接。爹爹只要玉儿待在兰苑好好的就行了。”
皇宫内外多贵人,玉儿容貌太盛。
话尾,萧覃扫了眼张嬷嬷。
张嬷嬷立即低下了头。
玉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心底有一丢丢难过。
不过,她很快也扬起了笑脸。
兰苑也很好玩的。
第5章
◎等到嫁过去,这些糟心事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府内。
下面的人进来在邵氏耳边说了句什么。
邵氏是萧家主母,她听了,点了点头。
坐在下首的二房蕊姨娘见了,笑问:“可是找到玉儿了?”
玉儿不见了三个时辰,到现在都没找到。
就好像人突然失踪了。
一听玉儿的名字,对面的萧红珊就闷头喝了口茶。
萧家共有四子,萧红珊身为嫡女,也是萧家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其他皆是姨娘所出。
除了玉儿,就是蕊姨娘的一双儿女,分别是萧立凡和萧明珠。
本来按照家族规矩,嫡出无子,可以过继家中子嗣。但萧覃认为孩子还是要养在各自的亲生母亲之下才为好,所以家里的孩子是正妻名下的还是正妻,是姨娘名下的也还是姨娘。
由着这层与别的家中不同的嫡庶身份,萧红珊一直不喜欢其他三个。
因为她并非男子,萧家唯一一个男子出自姨娘,是注定在萧家,嫡不如庶。
“对,回来了。老爷也回来了。”邵氏说完,就起身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要出去迎接萧覃。
蕊姨娘愣了下,和老爷回来的?
皇宫离萧家如此之远,玉儿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大家一并带笑,出去迎接。
萧覃牵着玉儿的手,有说有笑,看到门口等候的众人,也没有松开玉儿。
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大家都比以往穿得繁复富贵,尤以萧府内的小姑娘们为最。
萧红珊素日里最是不缺好衣裳,今日更是穿了套做工精细的如意短褂,套着里面绣工卓绝的短袄,搭着一条端庄温暖的棉裙。
衣服的材料和做工都是极好,她看起来穿得不厚,却是一丁点也不冷的。
萧明珠亦是不差,一身剪裁得体的短袄长裙,衬得她亭亭玉立,头上的步摇,也在无形之中添了几分灵动。
而至于男丁萧立凡,自然也在今日被收拾得格外保暖妥帖。
邵氏身为当家主母,一直将各房都照顾得很好,无人能挑出差错。
“老爷,您回来了!”邵氏上前,走到萧覃的另一旁。
玉儿看见蕊姨娘,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萧明珠见状,与玉儿交换了个眼神,没白疼你!
萧明珠随蕊姨娘,长了一张瓜子脸,长眉细眼,颇为明丽。
她与玉儿同为庶女,总会抽出些时间同玉儿玩在一起。
萧红珊看着两个人手挽手,鼻孔出气,硬赶着上前故意撞了下两人。
正好进门,这一撞就将玉儿撞到了门框上。
看着玉儿脸上痛苦的表情,她微微勾起了唇角。
前面的三位长辈回头。
邵氏一眼就明白了过来,觑了眼萧红珊。
萧红珊有些懊恼地低着头,都怪那个笨蛋,连站都站不稳。
“怎么回事?”萧覃皱眉,中气十足地问道。
“是……”萧明珠俏眉怒扬,逮着机会就想告状。
她与萧红珊从小不对付。
萧红珊总是因为看不过萧家的三个庶子庶女,小时候没少欺负他们。
但萧明珠偏偏又是个不吃硬的主儿。
再加上她虽是庶女,可萧立凡是萧家唯一的男丁,以后整个萧家都会交给萧立凡,萧明珠的身份自然不是一般的庶女能比的。
她才不管到底嫡庶,欺负她的,她都要还回去。
“我不小心摔到了。”玉儿忙道,脸上带着甜甜的尴尬笑意。
萧明珠听了,疑惑地看了眼玉儿,可玉儿可怜地乞求着她。
一双杏眼像是成了精的精灵,软得萧明珠心都快化了,心口跳着的都是依你依你都依你。
“对,是玉儿不小心,不是其他人的错。”萧明珠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然后瞪着萧红珊道。
邵氏和蔼地笑了笑,“玉儿,过来。”
低头打量着玉儿,目光落在那双绣鞋上顿了下,抬头问:“可有哪里受伤?”
“没有,谢谢母亲关心。”
“那就好。”邵氏疼爱地牵着玉儿,一同进屋坐着。
“啊!”
众人又听见一声门框被撞声。
回头一看,萧红珊生气地看着萧明珠。
“她也是不小心摔倒的。”萧明珠道。
萧红珊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
“你?”
“红珊!”邵氏叫道,“你怎么也这么不小心?”
“摔到哪儿没有?”
“没有。”萧红珊想起她之前推了玉儿。要是她这时候告状是萧明珠推她的,萧明珠肯定也会把她推玉儿的事情抖落出来的。
萧明珠冲萧红珊扮了个鬼脸,让她欺负人!
进屋后,大家不知说到了什么,夸到了几个小姑娘身上。
萧明珠看见萧红珊得意的嘴脸就不爽,“要我说,最好看的肯定是我们玉儿了。”
“玉儿就像……”萧明珠转眼看着玉儿,摇头笑道,“新娘子!”
萧明珠说完,房间里寂静了一瞬。
“不害臊,哪有人夸自己妹妹好看得像新娘子的啊!”蕊姨娘捂嘴笑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玉儿。
玉儿这一身,除了图案和颜色有些许不对,乍眼一看,红金二色的搭配,还有成双成对的图案,的确像个新娘子。
头上带的饰物倒还好。
蕊姨娘定睛看着,玉儿头上的玉簪样式,好像是条鱼。玉,鱼,难道是指?
萧覃也明显因为萧明珠的话若有所思。
今日宋余乾说什么,带玉儿去宋家见长辈?
玉儿今日出现在东华门外?
“二姐姐也好看,像仙女。”
萧明珠听了,恨不得当场捏一捏玉儿的小脸蛋,说话可真是太好听了。
几个人聊了一阵子后,萧覃就让大家下去了。
邵氏伺候萧覃更衣,“刚刚萧明珠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玉儿也不小了,她和宋家那边……”
这件事邵氏去年就提过一次。去年宋余乾高中状元,若能成家立业双全,无疑是喜上加喜的事情,被萧覃以玉儿还小推辞了。
如今,前几个月玉儿及笄,也算是大姑娘了。
“这件事先不急,我再想想。”萧覃皱眉,理了理衣襟,好像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是得好好想想,不能给玉儿耽误了。其实,长青那孩子我们也算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玉儿也一直很好,有他护着,想必玉儿将来是不会吃亏的。”邵氏絮叨着。
“我之前可有叫玉儿早起?”萧覃忽然打断道。
邵氏一愣,“你昨夜倒是提过一句,红珊那孩子一时胡闹置气……”
邵氏话没有说完,看了眼萧覃。
关于玉儿的事,他从来不会忘。
萧覃这才想起,难怪玉儿今日起这么早,难为那孩子了。
萧覃又叮嘱了邵氏几句,说是以后别给玉儿做鲜艳的服饰,她年纪小,撑不住,还有那发簪的样式,挑些女孩子喜欢的,年年有余的寓意虽好,但不能常戴。
邵氏一一应承,直到送萧覃离开,她才对身边人道:“听见老爷的话了吧,把那些东西都拿回来烧掉。”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好像看见了张嬷嬷,问道:“张嬷嬷来干什么?”
“还不是问春沁究竟告诉相爷没,三姑娘要送相爷早朝的事!”
邵氏嗯了声,又吩咐道:“让春沁小心点,脾气收着点儿!”
刘嬷嬷闻言,了然地出去,帮衬着张嬷嬷教训了一顿春沁。
*
正院那边有了动静,西边的静园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蕊姨娘放下手中的刺绣,看了眼对面如坐针毡的萧明珠,“你现在可以去找玉儿玩了。”
萧明珠白眼,什么嘛!说她闯祸,不让她去找玉儿,现在又准许她去找玉儿了。
她不就是推了一下萧红珊吗?
蕊姨娘顺着萧明珠离去的身影,看见屋外的玉兰。玉,鱼,这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看来相爷还是舍不得玉儿。
萧明珠来到兰苑时,正好遇见正院里来人说玉儿的衣服和发饰上的纹路出了些差错,寓意不太吉利,要收回去。
萧立凡也在。
“什么不吉利,我看肯定是萧红珊见不得你比她好看。”萧明珠揽着玉儿道。
萧立凡皱眉,他这亲姐一点都不像个女子,私下里动作粗鲁至极。
“我说得不对?”萧明珠挑眉,又皱眉,“不对,你小子不是说要去温书,怎么跑兰苑来了?”
“玉姐姐,告辞。”萧立凡置若罔闻,对玉儿道。
“他居然无视我!”萧明珠气道,几乎要去把萧立凡这小崽子抓回来,被玉儿拦住了。
“二姐姐,我听你说书,你给我说书吧!”
“行,姐给你来一段!”
由着萧明珠在兰苑折腾了一阵子,转眼就到了傍晚。
冬日的黄昏总是欠些景致的,给人沉甸甸压过来似的。
玉儿虽然看着康健,但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需要日日喝药才能镇住。
张嬷嬷趁着喝药的时间,走过来对着玉儿道:“小公子的话不无道理,大姑娘总是欺负姑娘,姑娘一直忍让,也不是个办法。”
小时候萧红珊就欺负玉儿没上过学堂,说玉儿是傻子笨蛋,玉儿无动于衷。
她不能去学堂或许真是因为她脑袋不够聪明。
后来萧红珊嘴上讨不到那点子好,就开始动手。明里暗里,有机会就来欺负玉儿。
就连常照顾萧红珊的丫头春沁也不把兰苑当回事。
昨夜让她劳烦通禀相爷的事,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白白辛苦玉儿今日起这般早。
可这些,玉儿从不跟萧覃说。
玉儿想起邵氏跟她说的话,“母亲说过,大姐姐不是故意的。大姐姐也是父亲的女儿,却不得父亲疼爱,是我霸占了大姐姐应得的那一份。”
“而且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母亲又会来跟我道歉的。母亲没有欺负过我,且对我很好,我不想看到她跟我道歉。”玉儿愧疚纠结着。
张嬷嬷叹了口气,看着玉儿自己柔顺乖巧地拈起一枚蜜饯喂进嘴里,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邵氏的确待玉儿很好,这是不容置疑的。就拿此次过年的新衣,也明显是子女当中最好最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