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目光深邃,喜怒不形于色,可就在此时凤眼里竟然溢出一丝温和得意。
抬眸撞向玉儿的瞬间,傅景心顿了下。
玉儿双眼回笑,殿下好像很高兴。
傅景立马平静下来,只是心跳得有些厉害。
傅景再抬头时,玉儿只是好生坐在眼前,一身粉衣如蝶,轻微地振翅,安静而美好,让人舍不得靠近。
傅景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由自主地想起重阳之前的话,“难道殿下就一点都没怀疑?”
他怎么可能没怀疑?
从玉儿药不能断时他就怀疑过。
“哎呀,这是什么?”外面忽然传来王福的惊讶声。
宋余乾的袖子里竟然绑着一块黄色的袋子。
宋余乾眼看被发现,顿觉困窘,伸手想要把袖子放下。
哪知刘大夫发现他手臂似乎还有不少红肿,阻止他道:“等下!”
傅景出来时便是这样的一幕。
宋余乾手腕上的东西掉在了桌上,而宋余乾手腕往上竟然烫红了一片。
仔细闻,空气中似乎隐隐有一股葱油的味道。
“怎么回事?”傅景例行公事地冷声问道。
王福连忙告罪,“是奴才该死,惊扰了殿下。”
傅景目光冷冷地盯着桌上的那个油纸包着的东西,好像并没有听见王福的话,然后冷冷扫过宋余乾。
宋余乾抓着葱油肉香饼的手渐渐紧握。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给玉儿吃吗?
内室里。
玉儿发现傅景出去了,这才小心看向身边的重阳,“二皇子,我没事吧?”
玉儿小心翼翼地问着,心底十分害怕。
之前他们一直在说她吃药的事情,然后又说什么怀疑。
玉儿隐隐担心,身体不好才会吃药。
她是不是身体很不好了才会一直吃药?
重阳细细把着脉,闻言笑道:“嗯,玉姑娘身体一切安好。”
重阳笑得人畜无害,如沐春风,玉儿心底的大石也放下了。
她之前这么平静其实都是装的,心底可害怕了。
玉儿眼中微微笑出泪花,她好怕自己出了什么事,不能陪在殿下身边了。
重阳好似感受到了玉儿发自心底的欢喜,试探道:“玉姑娘很开心?”
“不能开心吗?”玉儿眨眨眼,不解问道。
她知道她身子弱,要吃药补身体。可她身边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吃药,从来都是因为生病了才吃药。
她不懂为什么她和别人不同,只是忽然听到别人提起此事时,她还是下意识地认为她是病了,病了才会吃药。
可现在,她身体无恙,不就代表没病,没病不该开心吗?
重阳一愣,看着眼前人像抑制雀跃的小鸟儿似的,道:“确实可以开心。”
重阳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玉儿。据重云所说,玉儿不谙世事,在许多方面过于单纯。他本想他说得隐晦,玉儿心思不会如此敏感,可她好像也听明白了他与傅景的对话之意。
“二皇子,我能再请你替我把个脉吗?”玉儿失了会儿神,忽然试着请求道。
“好。”重阳抬手,摸上玉儿细细的脉搏。
“玉姑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孩子吗?”
两人异口同声,重阳一时被吓得目光发直地看向玉儿。
娇俏可爱的小圆脸上,明显有一种希冀。
重阳才想起,玉儿如今已经是太子的人。既已是太子妃,按常理来说,的确会想到该有孩子了。
重阳意识到这一点,嘴角有些艰难道:“玉姑娘还如此年轻,不必着急要孩子。”
他粗搭了下脉,便眯眼笑道:“没有呢!”
玉儿闻言,垂头丧气了下,戳了戳自己的小肚子,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呢?
她见过司马大哥和灵霏姐姐的孩子后,就一直幻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和殿下的孩子,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就像书里的那样,就和世间的每一对夫妇那样。
“命里有时终会有,玉姑娘不必着急的。”重阳又眯眼笑道,说着和善的话。
玉儿闻言,也高兴地点了点头,嗯,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孩子的,她不着急。
玉儿把完脉,兴冲冲地就要去找傅景。
背后的重阳含笑温柔无害地看着,直到人消失不见才收起笑意。
孩子?
可不能让阿玉有了傅景的孩子!
第97章
◎傅景听着两人的对话,像掉入了冰潭里。◎
玉儿一出去就闻到好香的味道。
看着傅景手里的东西,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似的,口水条件反射性地就要流下来了。
玉儿抑制住心中的小馋虫,小跑过去并没有直视那个黄油纸里的东西,礼貌地对宋余乾笑道:“乾哥哥,你又给我带了葱油饼来吗?”
宋余乾以前读书时总爱带葱油饼给玉儿吃,那是玉儿能吃到和萧府不同的最好吃的东西。不过后来因为宋余乾离开落霞书院,回家时不再经过卖饼的老夫妇,已经很久没给玉儿带了。
“是啊,知道你喜欢吃,所以就给你带了,还热乎的。”宋余乾故作无事地大方笑着,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为了把热乎的饼带给玉儿,还拿好几层平日里换洗的衣裳包住的时候。
“乾哥哥真好!”玉儿开心道。
傅景本就心生不满,如今听着两人的对话,更是像掉入了冰潭里。
两个人之间的熟稔亲切,无不让他不喜。
玉儿与宋余乾客套完,见傅景还迟迟不给她吃,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还不给她吃?
难道要她开口要吗?
玉儿因为在兰苑养成不想让人担心,无事就一个人安静呆着的习惯,很少主动开口要什么,特别是在人前。
平日里要是只有傅景还好,可现在这么多人呢!
她提要求会让大家觉得傅景对她不好的。
玉儿心中疑惑担忧,又很想吃。
她贪婪地看着傅景手中的葱油饼,更加觉得好香啊,整个鼻腔里都是那种香而不腻,肉香葱香交杂的普通又欲罢不能的饼香。
玉儿好像透过那个黄色的纸袋,看见里面外酥内脆,金黄清香的大圆饼。
玉儿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又楚楚可怜抬头看了眼傅景。
殿下以前不会这样的,殿下很多时候都很聪明,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都主动叫人给她做,端给她吃。
今天怎么了?
玉儿灵光一闪,像想明白似的,又看了眼宋余乾。
宋余乾以前都是带一块,这次肯定也是。
殿下拿这么久葱油饼不放,他明显也是想吃了。那个饼那么香,闻到的都会想吃的。
其实给殿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也想吃,玉儿又咽了下口水。
最后,玉儿暗自在心底纠结许久,要不给殿下吃吧!
玉儿豁出去似的瞪大眼睛盯着葱油饼,看在傅景眼里却像随时都要冲来的大黄牛。
这么想吃吗?
重阳跟在玉儿身后,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了然,早在马车上他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看好戏地站在一旁,准备欣赏几人大战。
“想吃?”傅景忍不住伸手,像是递上去一般,开口问道。
玉儿发馋地点了点头。
她好久没吃葱油饼了!
触手可得的距离让玉儿肚子里的馋虫无限放大,立马忘记了之前的想法,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接。
看着玉儿馋得几乎流口水的模样,傅景心中恼怒,不由故意拔高,不给玉儿碰到,冷道:“如果孤不给你吃呢?”
太子府平日里是亏待她了吗,还要馋别人的!
傅景许久未发怒,更别说如此大怒。
久未见如此吓人的傅景,玉儿本能地被吓得缩了下脑袋。
不过两个人到底不是从前那样了。
玉儿听闻傅景不给她吃,先是害怕,后来渐渐觉得委屈不高兴,又不是殿下的,殿下凭什么不给她吃?
玉儿憋着小嘴不说话,眼里泪花微微闪烁,还不服气地偷偷翻了个白眼,瞪了眼傅景,结果遇到傅景一直看着她不放的视线,又迅速视线躲闪地低着头,最后微抬起点头,揪着衣裳,一动不动。
宋余乾见着两人如此,特别是玉儿如此模样,心中一惊。
他从未见到玉儿这个样子。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法该是,他久未见到玉儿这般模样。
明明低着头,却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小倔强,好像乖巧极了,又好像还在赌气发倔。好像稍不留意,她就能在人眼皮底下将人踢一脚再逃跑。
宋余乾看着看着,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玉儿,聪明狡猾,不可一世,死不认输。
傅景并没有在意,或者根本没有发现这种变化,他只是嘴唇紧抿,还停留在之前的不喜暗怒中,心中好像越来越不舒服,不悦地睐了眼玉儿,还敢跟他置气。
最后,那只鸵鸟脑袋实在让傅景看得内里发火又无可奈何。
傅景面无表情地把葱油饼递到了玉儿手里,什么都没说,冷着脸,像尊冰雕似的散发着严寒气息,跨门而出。
身后王福连忙跟上。
纵然已经感受到了眼前人如雪崩般势不可挡的冰寒,但是王福还是尽职唤道:“殿下,殿下!”
路过的一堵堵高墙好像不可跨越的一重重厚重城墙,一叠重一叠,压抑至极。
傅景不知穿过月洞门,快步走了多远,终于在玉儿听不见的蜿蜒长廊上停下来吼道:“不守着太子妃,你跟着孤做什么?”
身边的假山流水,在这一刻好像凝固起来。
傅景的怒意太明显,像是被气炸了心肺似的,令王福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王福反应过来,殿下走了,现在不就只剩太子妃和宋余乾了?
殿下是让他回去守着那两人,连忙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守着太子妃,绝不会让他们有任何机会的!”
傅景闻言,眼神更是像要杀人。
王福见状,立马不敢再吭声地退下。
王福走了老远,才敢放心地拍着自己的小心肝,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殿下自己把东西给太子妃吃的,怎么就把气撒在了他身上?
做奴才苦啊!真苦啊!
等到身边无人好一会儿,傅景才稍微心情平静下来。
他不是想这样控制不住地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跑出来,他只是……
傅景痛苦地闭了闭眼。
习惯将所有心事埋于心底,他是太子,不能不自信,不能乱了方寸。
傅景抬头看了眼暖阁的方向,迈步想去书房处理政务,可到了书房,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看向暖阁方向,最后走回暖阁。
暖阁内,傅景走后,吃着葱油饼的玉儿不知为何,觉得葱油饼没以前香了。
殿下为什么生气?
玉儿不知道殿下为什么生气,但很真实地感受到了殿下在生气,而且感受到殿下生气,她好像没有像从前一样令她害怕,反而有些难受。
以前她明明很害怕人生气的,人一旦生气,就会变得很凶,她害怕那些生起气来凶神恶煞的人。
但是殿下生气了,她不害怕,但比她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还糟糕。
“玉儿,今天的饼不好吃吗?”玉儿神情不太高兴,宋余乾有些担心地问道。
玉儿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因为殿下生气而不开心。
她不想不开心。
她想开开心心的。
从小到大,萧覃总告诉她,她只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
她喜欢开心和快乐,不喜欢这种心里闷闷的难受。
“乾哥哥,我好像困了,我想睡了。”玉儿把饼放好,收拾起来,说道。
“困……”玉儿从小遇到不高兴的事就爱犯困,以睡觉来逃避,她这样说,肯定是心里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宋余乾正想说什么,王福恰巧回来了,“既然太子妃困了,那二位就请吧!来人,伺候太子妃就寝。”
“太子妃?”宋余乾惊讶重复道。
王福才想起,众人还未知玉儿太子妃的身份,众人知道的,还是起先刻意营造的假身份,太子暴戾霸宠的新晋美人,当今太子妃的妹妹,萧玉儿。
王福嘻嘻一笑,笑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的娇花似的,“是啊,太子妃可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呢!想当初,殿下和太子妃的喜酒,宋大人也是喝了一杯的呢!”
随着王福尖声尖气的得意声,宋余乾好像想起了什么。
那日冬日暖阳,鞭炮震天,喜庆万分。
他坐在席中注视,看见新娘被人扶着走进太子府后园。
“……阿玉不在,阿玉早在你第一次去找她时,就入了太子府,她根本不可能再嫁给你……”
宋余乾耳边想起重阳的话,霎时便明白了所有。
原来,那红衣下的新娘竟是玉儿。
原来,他曾亲眼目送她嫁给了太子!
重阳发现宋余乾眼里的情绪不对劲儿,咳嗽一声,“我们先回去。”
重阳没想瞒宋余乾这件事,只不过现在不是告诉宋余乾的最佳时间而已。
“来人,送一下二皇子和宋大人。”王福尖声尖气,气势十足地道,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可算是把这俩瘟神送走了。
两人出府,恰逢傅景过来。
重阳与傅景对视一眼,宋余乾慢了半拍,却还是顾着君臣之道,给傅景行礼。
宋余乾眼角全红,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傅景神情冷漠,没做丝毫回应,只是等人走了才进暖阁。
重阳和宋余乾两人出府后,宋余乾什么话都没问。
重阳微感不妙,神情严肃起来,“你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玉儿跟太子的事?”
重阳用折扇敲了下虎口,决定不再隐瞒,沉重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