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生含笑谦虚几句,眼神不时飘向齐映月,看得她的脸颊都微微发烫,捧着油纸包福了福身,匆匆回到了灶房。
灶房里的香料与蹄髈还没收拾完,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齐映月赶紧分门别类收进柜子中。
再打开李水生带来的油纸包,里面是些猪头肉熟食与一包茶叶,她拨了拨,应当是去年秋上的茶,她细心捡出里面的茶梗,留下了里面的粗大茶叶片。
给她的礼,则是一朵粉色做成牡丹样的绢花,她平时从不着脂粉首饰,看了看便包了起来。
晚上李水生要在家中吃饭,齐映月考虑了片刻,加上他带来的猪头肉,炖蹄髈,咸肉还剩下一些,加笋干一起蒸,也能下酒。
地里的荠菜长得正好,蹄膀很大,从上面割些鲜肉下来,做荠菜鲜肉包,几道都是肉菜,不管是对李家还是齐家来说,都已足够丰盛。
只是,还有萧十七这个大麻烦呢。
李水生与齐昇要吃酒,你来我往会吃得很晚,不能及时给他送饭,只怕又会不得安生。
现在也管不了他,齐映月没再多想,先去处理蹄髈。
锅里加水加姜片葱段,煮开之后下蹄膀焯好水,清洗过后泡在清水中。
升起小炉放上瓦罐,里面放些许的油,放了勺糖下去炒化,加了一半香雪海酒,一半热水,将蹄髈,挽好的葱,姜片,盐,酱油,八角桂皮等香料放进去。等到煮开之后捞去浮沫,然后转小火慢慢炖。
这边炖着蹄髈,齐映月打了温水泡笋干,去后院摘好菜回屋,将泡着的笋干清洗一遍,再重新加温水泡。
摘好荠菜清洗干净,煮开水加些许的盐烫过荠菜,捞起来控水。
打开柜子里的面袋,白面已所剩无几,她咬牙干脆全部倒了出来,加了些黑面黄面揉得光滑后放置一旁。
这边手脚麻利将蹄髈的鲜肉剁碎,挤了葱姜水进去拌匀,烫过的荠菜水已基本控干,也凉了下来。她再用力挤干荠菜剩下的水,切碎加进肉馅中,放盐搅拌好,擀面皮,皮薄馅大,包了一堆胖胖的荠菜鲜肉包。
笋干又清洗一次后泡水,切了一盘半肥半瘦的咸肉,将笋垫在下面,加上几片薄姜,淋上些许的酒。
大锅里面加水,等水开之后放上竹蒸笼,一层蒸包子,一层蒸笋干咸肉,念着萧十七的食量,她又洗了些米,一起放进去蒸。
灶房里香气四溢,尤其是瓦罐里的炖蹄髈,肉香中带着酒香,红亮诱人。挑出里面的香料葱段姜片,将炉火加大了些收汁,没一阵汤就变得浓稠。
若是淋在饭中拌了吃,她就算饭量小,也能吃上一大碗饭。
本来是炖的整只蹄髈,完整无缺端上桌才好看,考虑着萧十七的臭脾气,齐映月干脆拿筷子将炖得酥烂的蹄髈拆开,分了些出来,加上蒸好的包子,蒸咸肉等,给他留了满满的两碗。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齐映月点了灯盏,与菜一起提进正屋。
李水生迎上前来接,她侧身避开了,齐昇笑着说:“水生快来坐,你是客,哪能让你动手。”
齐映月摆好菜,李水生深吸一口气,夸赞道:“月妹妹的手艺愈发好了,只一闻到就令人食指大动,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经常惦记着月妹妹做的吃食。”
齐昇倒了两杯酒,招呼着李水生落座,“包子得趁热吃,唔,真香啊!尤其是这蹄髈,汁一定得加米饭吃才好。月亮,你可蒸了米饭?”
齐映月说道:“蒸了,等你们吃完酒后,我再拿上来。”
齐昇摆摆手,说道:“我平时也不能吃酒,水生还要读书考试,更不能多吃,今晚就意思着吃上两杯,等到他高中之后,再好生给他庆贺一场就是。月亮你快去把米饭拿上来,肉汁拌饭,也得吃得热乎乎才香。”
齐映月笑着应了,去灶间盛了两碗米饭端上桌,留着他们自去吃酒说话。
她回到灶间吃了个包子,舀了肉汁拌了小半碗米饭随便吃完,开始收拾灶台,等着他们吃完饭,李水生离开后,好给萧十七送饭菜。
正屋里,齐昇与李水生的说笑声不时传来,齐映月坐在灶膛后,心不在焉听着,不时朝东屋方向瞄去。
萧十七平时早早就叫饿,这么晚还没有吃上饭,他肯定早就怒发冲冠了。
灶膛里的火快熄灭,齐映月又加了两根进去,温着锅里的包子与饭菜。等到柴快烧尽,正屋那边总算吃完了饭,齐昇与李水生走了出来。
齐映月微松了口气,起身走出灶房,齐昇说道:“水生要回家去了,外面黑,月亮你去拿个灯盏来。”
齐映月应了声,点了盏气死风灯提出去,李水生道谢之后接过去提着,与齐昇施礼告别,看向她迟疑了会,说道:“先生,我有些话同月妹妹说,就在门外说几句就好,望先生准许。”
平时齐昇也不是古板守旧之人,两人已经定亲,当即应允了。
齐映月跟着李水生走到门外,他停下脚步,深情地看着她,说道:“月妹妹,这段时日你可还好?我每天都盼着能考中,好早些迎月妹妹进门。”
齐映月含羞垂下头,说道:“我在家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我,你在外面直管安心读书,如今你考过了县试,以后也定会顺顺利利。”
李水生微叹口气,神色为难,说道:“月妹妹,以前我在镇里读书成绩好,就不免轻狂了些,去到县里之后,方发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他语气晦涩,再重重叹了口气:“我家中贫寒,其他家中富裕的同窗,自小延请名师教导,我与他们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我只得日夜苦读,如今方勉强过了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院试,秋闱春闱,哪怕考中进士之后,还需候着派官,背后若无人相帮,任你学问再好,也无出头的机会。”
齐映月楞住,李水生神色黯然,又带着些与郁郁不得志的落寞,她一时摸不清楚他话中的意思。
李水生勉强笑了笑,说道:“如今我也只在你面前说几句,连先生都没透露半个字,只因着月妹妹通情达理,能理解我。月妹妹,外面寒凉,你回屋去吧,我家去了,过两日我就得回去县学,等到考完之后,我再来看你。”
齐映月点点头,道了声保重,送走李水生,关上了院门回屋。
齐昇在灶房,正在从锅里拿饭菜出来放进篮子,见她若有所思进屋,也顾不上多问,急着说道:“我得先去给萧公子送饭菜,先前我就在着急,赶紧早些吃完将水生送走。”
怪不得齐昇先叫着要吃饭,齐映月见齐昇被包子烫得直甩手,她赶紧上前帮忙,说道:“阿爹,我来吧。”
齐昇吹着烫红的手指,余光瞄见一片粉色,转身回头,见萧十七穿着那身绣花粉衫,正斜倚在门边。
齐映月跟着齐昇看去,只觉着实在是百般滋味,一言难尽。
那身花粉衣衫,他竟然穿出了一丝风流的味道,像是走马观花的纨绔贵公子,恣意又张扬。
只是,他就那么斜斜靠着,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却又似乎说过了千言万语。
第十一章
◎无◎
萧十七默不作声走进灶房,站在灶台边,也不用筷子,直接伸手拿了只荠菜肉包咬了一口。
兴许是烫,皱眉微张嘴后,飞快吞了下去,对着剩下的包子吹了两下,又咬了一大口。
很快解决掉整只包子,用一旁干净的抹布随意擦拭了下手,拿筷子挑了块炖蹄髈。
因为炖得太酥软,夹起来时在筷子上颤巍巍晃动,他伸出另一只手托在下面,头微微前倾吃进嘴中。
齐映月实在不知如何形容,齐昇也看傻了眼,愣愣出言提醒:“萧公子,慢一些,都是你的,无人与你抢。”
萧十七只横了他一眼。
齐昇止不住一抖,神色尴尬挠了挠头。
齐映月默默走上前,从萧十七面前端起包子,他脸一沉,见她将蒸笼放在了矮桌上,脸色方缓和了些,走上前将蒸笼又端回灶台上,依然站着吃。
齐昇看得莫名其妙,齐映月却顿时明白过来。
摆在灶间的矮桌太低,萧十七人高,坐下去得弯曲着身,会扯到腰间的伤口。
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想必是真饿极了。她曾听说饿狼最为凶狠,难得他没发火,上前帮他盛了碗满满的米饭,舀了汤汁浇在饭上。
萧十七看了她一眼,接过饭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尝了,露出明显满意的神情,吃了几大口后,再舀了些汤拌了,一口气吃光了整碗饭。
满足地呼出口气,萧十七拿了只包子慢慢吃,抬抬眉开始挑刺:“炖蹄膀里面的糖放少了些,且炖得太烂了。”
糖太贵,平时齐映月根本舍不得用。蹄髈炖得太烂,是因着先前放在锅中温得太久。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他能吃也就罢了,嘴还挺刁。
“笋蒸肉的味道还行,换成新鲜的笋会好。”萧十七已经将咸肉吃得一干二净,碗里只剩下几片笋,他大方地夸了一句:“咸肉做得很好,不咸。下次拿鲜笋做吧。”
咸肉不咸就为好,齐映月并未感到高兴。
若是有花椒等香料,舍得用足料腌渍入味,风干的咸肉才有真正的咸香。
至于鲜笋,齐映月就当没听见。同里镇的竹林在河对岸,往年春天她也去挖笋,今年还早呢,至少得等出太阳,热几天之后才好挖春笋。
“这个包子馅很好吃,只皮不好,白面太少了。放久了之后,里面的馅没了先前的鲜,尤其是里面绿绿的菜,会失了原本的清香。”
萧十七将手上的包子吃完,盯着面无表情的齐映月,似笑非笑说道:“不过,你的未婚夫婿上门,你要忙着招待,顾不到其他,也情有可原。”
齐映月板着脸,不想搭理他。
萧十七不紧不慢继续说道:“不过,让人吃不饱,就不可原谅了。”
齐映月忍无可忍,冷冷地说道:“那就得委屈萧公子了,家中的粮食已所剩无几,就是黑面都不够吃,明天早上只能喝清粥。”
萧十七脸瞬间拉下来,转头问齐昇:“簪子当了,竟然连米面都买不起?”
齐昇干笑几声,忙说道:“够了够了,明天我就去买。”
萧十七十足不客气,吩咐了一大通:“买白面,黑面黄面都不要,碧梗米小地方也没得卖,算了,就买新米吧。糖要多些,酒也要好,先前炖蹄髈里面应加了不少的酒,吃起来有股子酒香,坏就坏在,酒不太好。香雪海太甜,酒的甜,与糖的甜不一样,混在一起会喧宾夺主,以后换成半甜的善酿。”
齐映月翻了个大白眼,萧十七恰好看向她,嘴角上扬,笑容却不达眼底,扯了扯身上的花衣裳,喃喃自语说道:“有些人穿着绫罗绸缎,看上去却像是借来的。”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齐昇与齐映月都清楚萧十七口中的有些人是指谁,齐昇神色凝重起来,问道:“月亮,先前在门外,水生同你说什么话了?”
齐映月想不通李水生说那些话的用意,没有隐瞒,前后仔仔细细说了。齐昇听罢,一时也没琢磨明白。
“先前我与水生吃茶说话时,也没觉着他与以前有何不同,他说了些县学读书,考试的一些事。他与你说的那些,也是实情。就算考中进士还得候着派官,想要寻个好的差使,背后得有人。往年还有好些举人在京城等着派官,无不挖空心思想着与贵人攀上关系,谋个一官半职。穷苦人家的更难,囊中羞涩拿不出银子来走关系,考中一甲还勉强有出路,落到同进士,还不如有钱人家落榜的举人。”
以前齐昇也是念着读书出头太难,为了不拖累家中,没再继续读下去,寻了教书先生的差使养家糊口。
齐昇颇不是滋味地说道:“只是,水生身上的那身衣衫,着实打眼,我在府城铺子里看过,他身上的布,得要三四两银子一匹。”
李家的情形彼此都知道,绝对拿不出银子来给李水生买这么贵重的衣衫。
齐昇按下心中的不安,说道:“也说不定有那富家老爷,见李水生出身贫寒,读书却好,发善心送了他一身新衣,穿到府城去考试,也能撑撑场面,不被人看轻了去。”
齐映月摇摇头,抛去脑中所有的杂念,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阿爹,时辰已不早,你白日也累了,早些打水去洗漱歇息吧。”
齐昇望着懂事坚韧的女儿,心中说不出的愧疚。不忍她担忧,面上半点都不露出来,与她说了几句家常,打了水与萧十七洗漱完,分别歇息。
第二天早上只有清粥酱菜,萧十七虽然嫌弃地搅动了半天,依旧吃完了一大钵。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齐映月在河边清洗完衣衫,见地里的杂草长了出来,忙碌着锄草,收起草扔进鸡笼里喂鸡。
萧十七依旧穿着那身粉色花衣衫,懒洋洋斜靠在墙上,看着齐映月来回忙碌。
养鸡需要喂粮食,齐映月养得也不多,先前的老母鸡杀掉后,如今只剩下了三只母鸡。
每天能捡到约莫两个鸡蛋,父女俩吃还行,再加上萧十七这个饭桶,再多一倍的鸡下蛋也不够。
笼子角落又有三个鸡蛋,齐映月忙高兴地捡了起来,总觉得背后目光阴森森令人发寒,她兜着鸡蛋回过头,看到萧十七跟饿狼一样,盯着几只在欢快啄草的鸡。
萧十七迎上她的目光,微笑着问道:“中午吃什么?”
齐映月怀疑地打量着他,将兜里的鸡蛋藏了藏,百般不情愿地说道:“拌野菜,再给你蒸个蛋花羹吧。”
萧十七皮笑肉不笑,说道:“我现在有经验了,绝对不会把鸡头割掉,我帮你杀鸡好不好?”
好你个鬼!
她就知道!
这只黄鼠狼,又盯上了她仅剩下的几只鸡!
齐映月霎时沉下脸,怒气冲冲经过萧十七,惊得原本落在他肩上的蝴蝶,嗖地振动着翅膀飞舞开。
她看着翩翩起舞的蝴蝶,语气不无威胁:“花蝴蝶,病从口入,吃鸡的话,说不定会生病呢。”
萧十七笑了起来,手掌伸到她面前,里面是个约莫一两的银锞子:“买你一只鸡。”
齐映月狐疑地看着他:“你哪来的银子?”
萧十七沉吟片刻,厚颜无耻坦白地说道:“我懒得想借口了,你就说卖不卖吧?反正中午我不吃草,要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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