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抄家夺爵,抄家夺爵!”
“臣领旨!”
张淮跪伏于地,高声应答。
“咳咳咳。”
李封气得浑身颤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间,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紧接着,极大眩晕袭来,让他整个人站立不住,重重跌倒下去。
好在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没有让他栽倒在地上。
可此时李封已经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众人乱成一团。
“陛下晕倒了,快传太医、”
“快传太医!”
*
紫宸宫内,太医们一番急救后,李封微微转醒,但他因为方才的怒急攻心,咳出两口血,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气若游丝。
邱真人捧着浮尘进来替他把脉,查看身体情况后,颇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气:“早就让陛下看淡尘世,莫要动怒,陛下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李封虚弱地靠在龙床上:“还要劳烦邱真人再替朕多练几副丹药了。”
“这个好说。”
“协力大学士到——”
“中和殿大学士到——”
“保和殿大学士到——”
……
皇帝将内阁重臣都叫了过来。
因为太医说他可能一段时间都上不了朝,要安心养病,所以把内阁大臣都叫来,要商量接下来内阁和朝堂由何人主持的事。
邱真人识趣地退了出去,他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傅昀州。
他同傅昀州颔首,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两人目光交接。
皆是心照不宣。
龙床边,群臣一致推举张淮做首辅,主持内阁大局,至于朝堂上,太子还未弱冠,自然需要一位辅政大臣,来帮忙辅佐。
众人一致保举了傅昀州。
李封想了想后,也点头同意了。
李封又交代完一些事情后,让众人退去。只单独留下了傅昀州。
“朕要好摄政王单独说会话,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群臣退散后,屋内只剩下了傅昀州和帝王二人。
李封:“之衡,知道朕为何破格封你做摄政王吗?”
傅昀州立在李封床前,神情淡淡地俯视他。
“臣不知。”
李封喘了口气,开始娓娓道:“一来,危难关头,你愿对朕舍身相护。二来,曾经云游至盛京,而后开观布道,度化世人的邱极仙人,曾在与朕一同观星时说过。”
“西方群星光彩异常,聚合于永州地界,其中一星甚明,有死灰复燃之兆,与紫微星交相呼应,相得益彰。③”
“之衡,你便是助朕和李氏江山的天命之人啊。”
“我将太子交托给你,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李封絮絮叨叨说了一车子话,傅昀州却不为所动,并未跪下感恩。
相反,他冷眼瞧着那位垂危的帝王,凛冽道。
“所以陛下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就是因为这个?”
李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傅昀州凤眸幽冷,语若寒霜,
“陛下,当年横岭一战,对那逝去的三万冤魂,您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李封颤抖着唇,发现了不对劲,却犹自辩解道:“朕为何要愧疚,此事并非是朕所为,朕也是被刘宁小人蒙蔽。”
傅昀州冷笑:“陛下,你心里清楚得很,刘宁和邕王一样,都是您手中的傀儡罢了。”
李封发怒:“放肆,胡言乱语,给朕跪下,跪下!”
傅昀州转身,牢牢盯着他,语气云淡风轻,“我是你亲封的摄政王,有与帝王平起平坐的资格,为何要跪?”
李封气得眼眶足足撑大了一圈,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你……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朕,都在骗朕!”
傅昀州翘起了唇角,“不错,若非如此,如何能得您的信任呢?”
李封勃然大怒:“乱臣贼子!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傅昀州一步步靠近他,眼神危险阴沉,“人都被你遣走了,你再叫也不会有人来的,这样吧,咱们有什么话,一次说清楚,如何?”
李封如遭雷劈,说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邱仙人如何会算错了,如何会……”
傅昀州幽幽地送去诛心之语:“陛下,有一点臣或许应该提点你下,邱仙人,当年可是从永州云游到盛京来的。”
“你!你好歹毒的心思!”
“不及陛下的万分之一。”
傅昀州道:“三万忠魂冤死横岭,整个永州百姓都恨您,邱仙人杀身成仁,就是为了在地底下,等着看今日这天!”
“看我是如何,扳倒你的。”
李封几乎快断气,“你,你……竟然如此阴毒,骗了朕这么久!将朕玩弄于鼓掌间。”
傅昀州冷哼,怜悯地俯视着他:“这都是跟你学的,小时候,我不懂收敛锋芒,对弈赢了您,您假意赞我国手,却是将我变成众矢之的,所以我现在,学会了故意输给你,以退为进。”
”您应该知道,这些可都是您教我的,我从您这儿,可学会了太多东西了。”
“你……你……”
李封气红了眼睛,拉着床上的帷幔企图挣扎坐起来,却又因为身体透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傅昀州继续气他,“看起来,邱真人的丹药,效果好得很呢。”
李封万念俱灰,气急攻心。
原来竟是所有人都在害他!
“朕,朕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傅昀州:“那陛下也要有命活得下去再说。”
李封敲了半天,最终跌倒在床上,做最后的挣扎,“就算没了朕,这天下还是李家的,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终有一天会尝到恶果!”
傅昀州轻嗤,“李家的?如今这天下,由我和张首辅共同执掌,改朝换代,还不是一夕之间的事。”
“你,你们两个……”
李封再次明白过来其中的关系,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仰着身子躺在床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傅昀州用最后的话给他致命一击,“放心,江山还是你李家的,我对这江山姓谁的,并不感兴趣,只不过,你选的太子资质不行,将来开创不了清明盛世,自然是不能够的。”
傅昀州说当朝太子资质不行,其实已经是口下留情,这位太子虽然年方十五,但却是已经他父亲的骄奢淫逸,唯利是图,学了个十成十,脑子也是蠢笨如猪。
傅昀州:“我和张首辅会在宗室子弟中择优者辅佐,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陛下,您就安心的去把。”
“你……”
宗室子弟中,大都是亲王的孩子,跟李封便再无血缘关系。
李封瞪直了眼睛,一个口气没有上来,活活的气死了。
傅昀州走上前,伸手轻轻阖上了他的眼睛。
而后,他一步步的走出紫宸宫,对守在外头,因为担心皇帝的身体,而并未撤离的朝臣们宣布:
“陛下驾崩了。”
*
国丧第二年,本来到处都笼罩着白绸缟素的盛京,在摄政王的号召下,除去了那些灰败颓丧的白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和贸易。
傅昀州趁着这个空当,以御史台缺少纠察平错的官员为由,将沈蜜的父亲提拔为正八品的监察御史,来京赴任。
沈蜜看到父兄的那一刻,高兴地流下泪来。
傅昀州早已为岳丈备好了宅院。
当天,一大家子人就在新宅子里其乐融融地吃团圆饭。
沈如和郭秀才新婚燕尔,也跟着一起过来住段时间,就当是度蜜月了。
饭桌上,沈如眼尖的看到沈蜜微微隆起的小腹,促狭道:“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瞒着我们呀?”
沈蜜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她并不是不想告诉大家,只是今天见到一家子人太激动,一时没来得及说而已,这会儿子沈如一提起,便正好把这事情说了出来。
她娇羞地垂着眼睫诺诺道:“我怀上孩子了。”
沈如笑得合不拢嘴:“怪不得今天妹夫那般小心地搂着你,抱着你,生怕摔了跌了的,原来是怀上身孕了!”
“二姐姐你就知道打趣我。”
沈黎:“来来来,这么好的消息,老夫太开心了,大家碰一杯,碰一杯。”
沈洛举杯:“父亲,那我就是要做小舅舅了是不是?”
沈黎:“是,是,我要做祖父了。”
傅昀州替众人倒酒,半点架子都没有,含笑道:“感谢你们沈家给我这么好的一个蜜儿。”
沈蜜扭头嗔了他一眼,“夫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给,难道不成我是物件吗?”
众人笑做一团。
傅昀州道歉:“为夫说错了,向你认错。”
沈如:“妹夫,你老这么惯着她,她可真是要骑到你头上了。”
傅昀州:“我求之不得。”
沈如拿乔郭秀才:“秀才你看看,多跟妹夫学着点儿嘛。”
“是是是,学着呢学着呢。”
沈黎笑着摇头,满脸都是享尽齐人福的快乐。“我这两个女儿呀,一个比一个娇蛮,也多亏找了你们两个好脾气的女婿了。”
傅昀州笑:“岳丈这是说的哪里话,回去夫人又该怪我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沈岚今年九岁了,坐在人堆里越发亭亭玉立,但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纯真和可爱,依旧张口闭口喊傅昀州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三姐姐怀着孕呢,我听母亲说,怀着孕的女子,脾气都大些,你可千万担待着。”
沈岚这番故作小大人的话,逗的大家哄堂大笑,肚子都疼了。
沈蜜走过去捏她的小鼻子,“一年多不见,你这个小丫头的口条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沈岚冲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又可爱。“谢谢姐姐夸奖。”
这个时候,下人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王爷,门外头有个带幂篱的女子,一直徘徊在那边,说是要见沈大人,赶也赶不走。”
众人皆是一愣。
傅昀州蓦然猜到了什么,说道:“让她进来吧。”
没一会儿,下人领着一个身穿淡色长裙,头戴长纱幂篱的女子走了进来。
穿过弯曲的水榭长廊,那女子来到众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摘下了头上的幂篱,露出一张深情惨淡的脸。
“父亲,救救女儿,女儿不想殉葬。”
是沈珠,按照大元条例,后妃在宫内为皇帝守灵满一年,就要拉去京郊皇陵殉葬。
如今,刚好是国丧一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去岁还在她婚堂上颐指气使,满面得意的沈珠,竟然变成了这般落魄的模样。
她瘦得整个人都脱了相,面上尽是灰白惨淡。
也不知道她这一整年被关在灵堂内,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见沈黎没有说话,沈珠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爬到沈蜜的脚边,不停地哀求,“妹妹,救救我,救救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入了宫,我不是故意要针对你,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我不甘心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如你,我不甘心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偏心你……”
“我被关在阴森森的地方一年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能再被他们抓回去了,我会死的,我一定不能活了,你救救我,我给你磕头认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到最后,她将头砰砰磕在地上,泪流满面。
已经语无伦次了。
沈蜜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试图将她搀扶起来。“你先起来吧。”
沈珠却像痴傻了一般,流着泪大笑个不停。
“哈哈哈……我不起来,你什么都有了,我却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蜜听着她这般发疯,终于恼怒了,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让她对视上自己。
她一字一顿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觉得父亲从小到大偏心我,我承认,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沈珠着流泪,却还是扬声宣泄道:“因为我母亲,我不如你母亲身份高贵。”
“大错特错,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沈蜜将她的头用力撇开,开始吐露积攒在心里的愤懑。
“九岁那年,父亲带我们几个孩子在荷塘边玩耍,你把亲弟弟推下水,就是因为他跟你抢那荷塘边上的莲蓬吃,若不是大哥在旁边看到了,救得及时,沈临说不定就没命了!”
“十岁那年,你非要跟我们几个在投壶比赛中争高低,因为输给了我,就暗中在我门前泼滑油,让我摔得头破血流。”
“十二岁那年……十三岁那年……十四岁……十五岁……”
“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到了最后,沈珠疯了一般捂住耳朵,惊声尖叫。
沈蜜上去掰开她的手,字字清晰地告诉她:“这些事情,你觉得父亲不知道吗?”
沈珠眼中惊恐万状,沈蜜却继续诛她的心,“是你自己,弄得所有人都不喜欢你的,你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