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悬空,玉明熙赶忙缩紧了身子,疑惑道:“你又要干什么?我饿了,现在没力气陪你闹。”
裴英淡淡道:“洗浴过后才能吃东西。”
闻言,玉明熙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突然又慌起来,“洗浴?谁?你要洗就滚出去洗,我没兴趣给你做下人。”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看到裴英的身体,她羞愤的推搡着身边的人,可挣扎却只让男人抱得更紧。
他嘴角勾笑,在她耳边道:“是我来服侍姐姐。”
轻佻的语气就差把事情挑明了,玉明熙慌张失措,雪白的手肘抵在他胸膛上将两人稍稍隔开,“谁要你服侍,你滚!我不吃饭了,我……我困了,我要睡觉。”
少女一双手不听话的在他身上乱抓乱打,她指尖透着淡粉色,仿佛春日里探在枝头上初生的花苞。裴英没有丝毫恼怒,只淡淡的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会儿叫人过来看见姐姐这副娇俏的模样,我甚为欣喜。”
听到这话,玉明熙终于收敛了动作,她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么一个端庄的郡主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样打骂人。
即使不能打他,玉明熙心理的怒气也很难平复,“你是故意的,要叫人看见我出丑!”
裴英不答,算是默认了。
大雪从天上飘落,大殿之外刚扫干净的路很快就被雪覆盖,晶莹的雪花一朵一朵堆积起来,路上走来几人,在薄雪之上踩下脚印。
细看几个人身着宫女服饰,正是方才路上被皇帝钦点了进殿内伺候洗浴的四个宫女。四人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帝华殿。
帝华殿内的大宫女锦蓉带着四人拨开轻纱往里走,低声吩咐着:“少看少动少说话。”
几人始终低着头,只有一个胆大的偷偷瞄一眼空旷的殿里,皇帝的寝宫之中空无一人,就连殿里的大宫女也要候在外面吹着冷风等候服侍,听到陛下有吩咐才敢进来。
四人常年在宫苑外做粗活,第一次走到离皇帝那么近的地方,心中难免激动。
走到龙床边,不见上头有人。视线转向一边,偌大的墙面上竟然有一个门,打开的门缝中透出袅袅水雾,里头赫然是一个密室。
宫女们惊讶了一会,很快就反应过来,帝华殿在先帝去世之后就大修了一遍,不仅宫殿里的布局改变了,还多了这么一个藏身的密室。
大户人家经常在屋里留一间密室来藏些钱财,但所谓密室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新帝盖了这么一间密室出来,怎么会放心让他们几个宫女进去侍候呢。
正疑惑着,走在头里的锦蓉停在了密室之外,吩咐她们几个人进去,明摆了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四人低头走进去,脚踩着柔软的地毯,密室里的温度甚至比外头还要高一些,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衣,很快就沁出汗来。
密室中有一张大床,墙上挂着壁灯,靠近门边的位置放了一个大浴桶,里头热气袅袅,还撒了花瓣。
四人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迟迟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却听到几声女子不情不愿的轻嘤,“我不需要人服侍,你快让他们走吧。”
玉明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能不知道这宫里传言的厉害。本也没人瞧见裴英对她动手动脚,再怎么传也只是空口无凭,如今四个人同时看到他们二人身处一室,等她们服侍完后退下,指不定要怎么传她的闲话。
郡主勾引陛下,狐媚惑主。
郡主不知廉耻,妄想染指义弟。
她最重尊严与名望,怎能让这种污糟事毁了她几年积攒下来的声望。
裴英睁着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无辜道:“你不要我来服侍,如今给你拨了几个宫女也不合你的心意。究竟要我如何做,才能讨姐姐的欢心呢?”
“别叫我!”玉明熙小声呵住他,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
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听到来了人赶忙扯了被子藏起来,这会儿早就给人看光了。
这哪里是讨她的欢心,分明是在逼她服软,这回是叫四个宫女来,下一回是不是要让整个宫里的人都排着队来看她的笑话。
玉明熙蜷缩在被子里做缩头乌龟,宁愿躲到热水变凉也不愿意冒头给人看一眼。裴英越是逼她,她越是要躲,就不信他这个一国之君能跟她耗到天荒地老。
裴英坐在她身边,一手环着鼓鼓囊囊的被子,两条长腿自然的垂在床下,脸上带着笑意,美的像一幅画一样。
他不问玉明熙,转头看向门边跪着的四人,脑海里还没忘记她们先前在外头嚼舌根说的闲话,冷言道:“帝华殿里的景象你们都瞧见了吗?”
下头无人敢应答。
裴英继续道:“这是朕未来的皇后,你们都抬起头来看看她的模样。”
面对阴晴不定的新帝,宫女们生怕说错一个字招来杀身之祸,声音都颤抖起来,“奴婢们不敢……”
男人如峰般坚毅的眉狠狠蹙起,厉声道:“都抬起头来!”
宫女们吓得赶紧趴下去,有个胆小的甚至小声哭起来。如此强人所难,摆明了是要在几人面前立威,说不准下一秒就会叫人把她们拖出去都砍了。
“别!”玉明熙从锦被中冒头,她心肠太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因为自己牵连到无辜,她就是活着也会彻夜难安,“你别这样,我让她们服侍就是了……”
闻言,宫女的哭声小了一些。
裴英坐在床边看着她站起身来,牵动着锁在四肢上的金链子一起动起来,玉明熙垂着眼眸不敢看人,仿佛一个游街示众的罪人承受着众人审视的眼光。
她没有罪过,但从高位跌落到尘埃中,就是人人可以议论的笑柄。世人都艳羡名利双收的人,但当比他们身份更高的人落下来时,有人会觉得可惜可怜,但更多的人是觉得解气,好笑。
前世她被迫给人做妾,还没有被抬进赵府中,京城里的风言风语都已经要把她淹没。
无论她之前是多要强的人,在她从郡主沦落为妾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人人都能踩一脚骂一句的贱婢。
水玉雕成的美人赤着脚走到浴桶边,抬手解了发髻,一头青丝垂落,遮住雪白的后背。她阖着纤长的睫毛,双唇微闭,莹润饱满的唇犹染春色。
皇帝渐渐支起身子,细细欣赏,即便她留给他的只有背影,裴英也看得饶有兴趣。
他喜欢看她服软的模样,再怎么要强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妥协。
他的视线从少女秀美修长的颈子,一路到那花枝般的指尖,她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都是柔和的,虽然有些瘦弱娇小,但其中蕴含的气性和倔强正是让他欲罢不能的源头。
温柔而坚定,倔强而心软。
明明可以像枝菟丝子依赖他而活,却偏偏不愿意接受他给的皇后宝座。矛盾的性格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她身上有太多东西值得裴英探求。
“请……郡……娘娘更衣……”小宫女跪到她身边,吓得直哆嗦。
听到那刺耳的称呼,玉明熙恨得直咬牙,侧过脸去不悦道:“叫谁娘娘呢,我可消受不起。”明里呵斥宫女,其实是说给裴英听。
小宫女吓得身子都蜷缩起来,“奴婢该死,还请……请姑娘恕罪!”
既不能叫郡主得罪了皇帝,又不能喊娘娘惹了郡主生气,被夹在中间的宫女左右为难,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扫雪的时候胡言乱语,被皇帝派了这么一个苦差事,真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办事。
裴英支着手臂看她,调笑说:“不是说饿了吗,这会儿再拖时间,岂不是给了我下药的机会?”
“你快住口!”玉明熙羞愤的低着头,四周有人看着,他怎么能把下药这种事挂在嘴边。
瞧见他没有走出去的意思,玉明熙知道裴英是铁了心要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了,听到身边的宫女发抖着说,“奴婢为姑娘更衣。”
玉明熙一手拦住她,踩着木阶梯迈进了浴桶中,热水浸泡她的身体,很快就将内裙浸湿,但在四肢上的金链子搭在浴桶边上,富余的长度让她手脚能够自由活动。
士可杀不可辱,她偏不让裴英如愿。
躲在水里,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和袅袅热气遮掩了水下雪白的胴体,只露出半张脸在水面上呼吸。
宫女们被她的举动吓坏了,生怕一旁的皇帝看到她们服侍不周,一道旨意下来要了她们的小命,便七手八脚的上去服侍玉明熙洗浴。
被水打湿的内裙连带着粉嫩的肚兜一起被宫女捞出来拧干了送到外头去,守在密室外的锦蓉瞧见之后,忙叫住了那宫女,“将这衣服送去烧掉。”
宫女疑惑,“可这是姑娘的贴身衣物……”
锦蓉是帝华殿的掌事宫女,已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最会揣摩帝心,自然知道裴英不会让外人拿到玉明熙被困在帝华殿的证据,明熙郡主的贴身衣物更是不能出现在宫里。
她皱着眉头吩咐,“想保住你这条小命,就乖乖把这衣服拿去烧了,然后去尚衣局取几件新衣服过来。”
密室里,几个人伺候玉明熙洗浴,清水从她发间缓缓落下,玉明熙始终背对着裴英,绝不肯给他一个正脸。
裴英凝视着水雾中的背影,隐约从她发间窥视到那染了春红的脸颊,隔着一段距离,良久的沉默,耳边只听得见从肌肤上滑落的潺潺水声,仿佛牵动着他的心跳,噗通噗通。
从前,他与玉明熙地位悬殊,即使他就在她身边,也总是入不了她的眼。
后来,他们之间总算能门当户对,可她还是不拿他当一个男人看待,张口闭口只有她的义弟。
一直到现在,他站的比她更高,甚至能够掌控她的生死。他强行将她绑在身边,让玉明熙除了他之外谁都看不到,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看他。
她不爱他,可能连一丁点喜欢都没有。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一丝不挂,成了笑柄,也依旧不愿意正眼看他。
裴英实在不甘心:为什么不看我……
想到这里,裴英胸中顿生怒意,如果坐上了皇位还是得不到她,那自己忍着恶心认那个老皇帝做爹是为了什么?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裴英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浴桶,一手扎进水里捉住了她的手腕。玉明熙惊叫一声,战战兢兢的地转过头来,一双睫毛都被雾湿透了,如同被雨打湿的黑羽一般垂落着。
她很害怕,但她无话可说。
面对无耻的裴英,她除了恨就只有厌恶,身子被热水泡化,玉明熙慵懒着什么话都不想说。
她跟裴英说再多都是白费力气,这个固执己见的皇帝,比李禄还要倔,脑袋仿佛坏掉了一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
裴英原本想要让她转过身来,强迫她看自己,要她眼中除了他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极端着想要抠下她的眼睛,更想斩断她的手脚,让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全都变成废物!
锋利的眉紧蹙着,眉头间紧锁的愁容让裴英咬紧了牙齿,他的心好痛,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心动,心动之后便是几乎绝望的痛苦。
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对我好却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你也想要抛弃我,也把我当成一个用完就丢的奴隶吗!?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裴英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看到玉明熙冷漠的反应,更是怒不可遏,甩手离去,走出密室后,一拳捶在了墙上,连石门都跟着抖三抖。
一柱香的时间后,玉明熙洗浴过后换上了新衣服,总算能够穿着得体。
浴桶撤了下去,因为洒水而弄脏的地毯也换了一张,四个宫女忙里忙外处理这一切。干完活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干完了所有的事,宫女们也没能离开,被锦蓉挨个叫住留下来听训。
隔着层层轻纱隐约能看到坐在龙榻上的男人神色不悦,低声问:“今日你们在帝华殿所见之景可都看清楚了?”
宫女们跪在外头,低着头不敢回话,颤声道:“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
回话之后,站在宫女们身边的锦蓉走上去训话,“陛下问你们是不是看清楚了,好好回话!”
宫女们只得道:“看清楚了。”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皇帝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又道:“既然你们已经看到朕与明熙的关系,那今后……再让朕听到宫中再有关于她的流言,朕就一个一个拔了你们的舌头。”轻松的语气顿时变得诡异凶恶。
宫女们吓的直哭,咬紧了嘴唇不敢露出声音,一直到出了帝华殿才敢大口喘气。
出了宫苑,四个宫女一改之前伶俐多言的模样,一路走去宫女所,谁都不敢说话。仿佛半夜去这一遭是见了阎王爷,勉强才死里逃生。
帝华殿内,一扇石墙将两人隔开。
宫女送来了夜宵,玉明熙看都没看一眼,缩在被子里装睡,又是一口都没动。
卧在榻上休息的裴英辗转难眠,想要去见她,脑海中却总是那样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见了只会让他生气。
圣洁的雪铺满大地,寒冷的冬夜渐渐吹起风来,雪花撞在窗户纸上,渐渐堆在窗前,埋没窗沿,连带着寂静的夜空一同倒映在洁白的雪上。
第二日一早,郡主府又迎来了客人,是林枫眠始终放心不下玉明熙的病情,前来探望,被小燕一顿推辞,还是没能见到人。
究竟是生了什么重病不能见人,郡主府里的人都说不清楚。
林枫眠察觉事情不对,特意派人去宫里偷偷查问,是哪一位太医为玉明熙诊的病。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为玉明熙看病的太医,连当夜看诊的时间、诊单和药方都在。
细细看了诊断和药方,看不出问题来。
越是没有问题,林枫眠就越觉得蹊跷,坐在礼部院里,看外头落雪纷纷,他心中十分不安。
虽然他与玉明熙也常常见不到对方,但那是因为彼此公务繁忙,私下里聚不到一块儿去,如今玉明熙没有务公事,她府里的丫鬟却想方设法的不让他见到她。
就连他手上拿着的这个诊单和药方也格外蹊跷,林枫眠疑惑道:“没有郡主的允许,他们竟然也敢外泄诊单?”即使他使了些门路,应该也只能打听到些大概,不可能会弄到这么精细的东西。
除非,是有人故意要让他看到。
一直见不到人,心中的不安无法消除。林枫眠站起身来,决心去弄明白,玉明熙究竟为何不肯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