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可以让真正的青女回来!”
“什么?”这一点,属实不在朔光的认知范畴以内。
世界是有规则的,神仙不过是比凡人多掌握一些规则而已,却并非所有事都能看透。所以,神仙可以长生,却不能永生,因为在神仙已知的信息里,他们可以规避掉类似凡人的轮回,却不知当以神仙的身份死去,要怎么样才能重生,以及,到底能不能重生。最开始有人说,神仙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会湮灭于世间,再也不会存在,可这么些年过去,原来死掉的神仙却又有许多在不同的地域转生,有些甚至还带着前世的能力。无数的仙人想尽办法,想参透神仙轮回的规律,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始终是一无所获。
玄夜只是天界的一个战将,他知道的不应该比朔光还多。
——青女曾经也是神仙,他不可能洞悉青女会如何再生。
可玄夜并未用语言解释。他又一次朝前走去,穿过青女们游荡的绿光。朔光紧随在后,等过了那片区域,朔光才觉,原来那片绿光只是道幻影,那些青女们其实还在根茎之中,而树根的尾端,竟密密麻麻长着深绿色的果实,它们呈椭圆形,身上有墨绿色的纹路,看着有些像红薯或者甜瓜,但没有那么大,最多也就一个指头长而已。
“这是什么?”
玄夜摘下其中一颗,然后从绿雾中取下一个青女仿魂,放在果实之上。
随后,他将它递给朔光,朔光正要去接,那椭圆果实“轰”然一下炸开,裂作了三瓣。
“这里,有青女的过去!”
朔光凑近一些,因着绿光的缘故,她并不能看清果实内部的结构,她单知,那三瓣果叶就像花瓣一样,以果实中心为支撑点,平均往外侧散开,叶与叶之间有纤细的绿丝相连,将那三片果叶连缀成一个三角形,静静躺在玄夜手中。青女就在三角形正中,她像睡着了一样,蜷缩着身子,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她身上有迷蒙的光晕,朔光看着,视线竟迷茫了起来,到最后,她已完全看不清青女的模样,眼前只有一片耀目的白光。
那三片果叶,是青女的三世。
第一世,在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朔光还未存在,世间亦无修炼者。
所有的人都是凡人,所有的地域也都是人类的居所。
人们还不善用灵力,那时的人类,与山中野兽无异。
困了席地而卧,饿了捕食生肉充饥,他们甚至不会用火。
天为被,地为席,是他们的常态,当然,猎捕食物时,被食物反食也是常态。
朔光听说过那个时代,因为太遥远了,仙界的卷册里,把他们叫做古人类。
古人类最初习惯单枪匹马,但后来,他们发现结成队伍更有利于生存,于是一个又一个古国被建立起来。且与此同时,他们发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现象,类似于花儿夜里开,白天落,雷起时会天降大火,乃至水退去,浅滩上会留下鱼虾。如今来看,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可那时人们不懂,以为是神迹,便又根据现象不同,建立起了一个又一个信仰。
青女就是这时出现,她生在盂兰古国。朔光看过记载,盂兰古国长在沙漠,全国上下将近万人,可它周围千里,却尽是黄沙,看不到一点生机。这样的地方,缺水,缺粮,就像南国的死亡谷一样,长不出植被,养不活动物,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水源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人们做梦都希望大雨一场,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水用。
因着这些缘由,盂兰古国设立了个职位,获得这个职位的人,被称作圣女。
盂兰古国的人们相信有神,也相信,人可以和神对话,神明有思想,有感情,只要他们诚心,神明就会怜悯。在他们眼中,圣女就是那个可以和神明对话的人,她是神明指定的传话使者,她可以将他们的诉求说给神明听,神明一旦开恩,就可以降下大雨。
青女就是这样一个圣女,因她出生时,烈日骤沉,风云俱变,从来日头高照的盂兰古国竟降下了十年难遇的大雨。盂兰古国的圣女并不是人为选定的,他们以为,既然要与神明对话,自然要让神明来选,所以他们拥护的圣女,一定曾有过无法解释的经历,他们称之为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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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8章
◎偷水者应该献给神明◎
青女出生那日的大雨, 正好是他们认可的神迹,于是青女尚在襁褓,就被送进皇城之中,那座独属于圣女的宫殿, 戴上了那个为幼小的她量身定制的桂冠。
从此, 青女的人生就只剩了求雨, 求雨,还是求雨。
可雨这种东西, 哪是有人求就会降的?或许青女当真是神明指定的人选,但她并不具备与神明对话的能力。她若求来雨, 就是万人拥护拯救子民的圣女, 她若求不来,便是未能及时将民众诚意转达,只能被困宥在沙石筑的高楼之上。
青女无数次想说, 圣女根本就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可看着底下跪成一地的人们,她终究开不了口。
圣女是她的枷锁,却是盂兰子民的希望。
她除非能够给他们另一个希望, 关于圣女的谎言才会不攻自破。
那座沙石筑的高楼,青女在其中, 一住十八年。
十八年里,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窗前,看着日头升起, 日头落下, 太阳投下的光芒将沙子烧得滚烫, 但她在沙石筑成的阴影下, 却感受到类似水汽的阴凉。她多希望, 那是真的水,但那不是,那只是墙壁筑得太厚,再炽热的温度,都透不进来而已。
青女是盂兰古国第一个洞悉灵力的人。
在一次日常的求雨过后,她被送回石楼。
已经半月无雨了,国中那一眼泉也几近干涸。
她心中急躁,一挥手,原本放置在桌上的茶杯竟然掉在地上,摔成了泥。
她当时据桌面还有五步之距,她看着自己手,恍然意识到,这世间或许有一种力量,能帮助她做一些不可能的事,就像刚刚,她竟然可以隔空摔杯。若是她能够驯化这种力量,将它收为己用,兴许,盂兰古国的缺水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她开始潜心探索。旧时的世间,大多是存在灵力的,故而青女很容易就发现了它们所在,并且逐渐地,她发现,只要将灵力融入体内,再用合适的方式释放,就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最初的术法,亦是最初的修炼。青女独在高楼,最适合做这种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事情,故而,青女的进步神速。
很快,数年过去,她的能力也已不局限于隔空取物,她可以平地起飞,一去百里,还可以聚气成器,以沙筑形。在盂兰古国的子民眼中,她表露出来的这些“神迹”,使她越来越像那个可以与神明对话的圣女,可深知其中因由的她,却也越来越清楚,她和所谓的神明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懂的越多,越会发现,有些事是某些地方必然会产生的现象,根本与神明无关。
做圣女这许多年,青女到如今,才第一次觉得,她对不起盂兰古国的人们。
也是当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她忽然发现,其实,他们可以自救——
盂兰古国中心一直有一眼泉水,那泉的源头已不可考,单知它会日复一日地冒出水来。在没有雨的日子里,国中近万人全靠这一眼泉,偏这泉水量极少,到干旱时节,几乎只是一滴一滴地往外冒。人们为了取水,无数次大打出手,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盂兰古国的统治者以圣女的名义订立了极尽严苛的法律:每人每天只能取一瓢,若有人违反,便将其作为祭礼,送给神明。
那样的祭祀大礼,青女参加过,说是要将人送给神明,但根本没人知道神明在哪,所以,祭祀的本质,就是让青女以圣女的身份取走他的生命,美其名曰,代表的是神明的旨意。这种万人拥戴的杀戮,青女已受够了,但青女也知,在这样的绝境下,只有最严格的律法,才能让更多遵守规则的人活下去。
盂兰古国的子民要求其实不高,他们只想要水,只想要活下去。
倘若青女能让国内那眼泉变成活泉,无论梅雨季还是干旱时,都能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水,人们就不会再对神明产生那种莫须有的幻想,也不至于再因为谁多喝了一口水,就万众一心地要了他性命。而这个想法,青女发现,其实可能实现。
这一年,正好久经干旱。
青女独在石楼,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国中。
泉眼旁边已排了长队,队伍中的老人们经受不住烈日炙烤,已蜷缩着蹲跪在了地上。他们累极了,但他们不敢坐,地上的沙石已经囤积了一整日日光的能量,他们若一屁股坐下去,不过须臾,皮肉就会被烫伤。他们只能在膝盖上绑上一层又一层的布垫,实在蹲不住了,就跪上一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里的人们从来就不认识这句话。
这样的情景,青女看了十八年,每一天都在重复,可每一天又都是新的队伍。
这一回,队伍停了许久,隔得远,青女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约约地,看见靠近泉眼的地方,有几个人起了争执。有个人跪在地上,有个人拉着他手,有个人在两人旁边,说了什么以后,出手抢过什么东西。青女听到有人喊,有人叫,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哭哭啼啼。
青女的石楼已黑暗覆顶,但外面依然太阳高照。
青女忽然跃出窗,张臂朝那处泉眼飞去。
“圣女来了!”不知是谁先看见了她,大叫一声。
吵闹的声音停了,旋即是窸窸窣窣的摩挲之声,人们像得到了谁的命令,任凭沙石再热,也依然毫不犹豫伏跪于地,并整齐划一高喊:“参见圣女!”
在这个国度,圣女的分量要比统治者重,尤其是像青女这样掌握了“神迹”的圣女,所受到的待遇几乎要等同神明。
青女像蝴蝶一样翩然落下,她的裙摆不小心扫到了一人,那人连连退后几步,说:“圣女恕罪,小人不是有心冒犯!”
青女没有理他,她走到泉眼边,问方才闹事的几人:“何故起争执?”
几人中有一壮年男子,一中年妇女,还有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听得青女问,那壮年男子道:“回圣女,此人在泉眼边滞留多时,我觉察出不对,上前去看,才发现,她竟带了块布帛,偷偷将水洒在布上!”他指着那妇人。
妇人已泣不成声,她将头埋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圣女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那青年小伙子以为青女不信,拿出一块布,双手奉上:“圣女明鉴,小人可以作证,她确实在舀完水后,还偷偷用布带水!这就是证据!”
妇人哭得更重了,她叩头的频率也加快了:“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往后再也不敢了,求圣女留我一条生路!”
青女将布接过,这样炎热的天气,布帛之上只有一丝湿润,握在手上有微凉的触感,却并不能挤出水来。这布只有手帕大小,浸上去的水最多只有一口。只一口水,就让两个男人对一个妇人发难,这该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青女握着布,问:“你用布浸水,是为何?”
“小人……小人……”妇人支支吾吾不敢说。
“但说无妨!”
妇人又重重叩下一头:“回圣女,小人小儿今早起了高烧,家里的水全供给他了,也还是不够,小人便想着,要不,浸块湿布回去,给他敷上一敷,兴许,他的烧就退了!”
青女又问:“你家小儿,今年几岁了?”
妇人约莫未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那个控诉他沾水的壮年男子回的:“回圣女,她家小儿已两岁有余,尚未满三岁!”
青女有些恍惚:“你知道她家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