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男子说:“她与小人是邻居!”
青女听闻,直觉得可笑。都说邻近胜远亲,遇着难处时,邻里之间帮把手,再难的坎也过了。可因为缺水,就因为缺水,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在知悉邻居家幼童高烧之时,不但不帮上一帮,还因她多浸了一口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戳穿,非要将她送上死路。
青女将布拽紧,问:“你们觉得,她应该如何处置?”
壮年男子犹豫了一瞬,那年强气盛的小伙子说:“依律法,自然是要将她献祭,以求神明降雨!”
妇人一听,慌了,她嘶声力竭地喊:“圣女饶命,小人也知不该亵渎神明,可小人不能死啊,小人死了,家中的两个孩儿,便无人照料了!他们已没有父亲了,若是再没有母亲,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啊!求圣女开恩,绕过小人这一回!”
青女问那壮年男子:“你也觉得,应该将她献给神明?”
壮年男子没有回话,青女又问跪在地上的其他人:“你们呢?你们也觉得,她多拿了一口水,便是亵渎神明了么?”
众人皆伏着身子不敢出声,这时,那壮年男子却又说话了:“圣女,小人以为,法不可违!今日若因她多拿一口水而不惩处于她,明日就会有人多取一瓢,后日则会有人多取一桶,长此以往,盂兰国的规矩就会被打破,到那时,就只有年轻力强的人才能抢的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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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青女二世◎
“是啊, 是啊!”男子说完,立刻有人应和:“要是真那样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就都别想活了!”声音不大, 但因为现场除了水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青女也听的清楚。
他们的说法有理, 可就是因为太有理了,青女才觉得残酷。
她看着手中那块布, 直觉得它像火一样,比天边那轮太阳还要烫人。
一个丧偶的妇人, 为自己发烧的幼儿, 多取了一口水,便要送命。
听起来好荒唐,可就是这么荒唐的故事, 却真真切切发生在青女眼前。
青女背转身,说:“依律,明日午时, 行祭祀礼!”
“圣女——”妇人嘶声大喊,“圣女饶命啊!”
可那样惨烈的声音, 却因为太微弱,被埋没在雄浑厚重的一句“圣女英明”里。
无数的人在说“圣女英明”,可青女却只听到那凄厉的一句“圣女饶命”。
这一夜,明月高悬。
沙漠的太阳比别处热, 月亮也比别处要大。
青女站在石楼之中, 隔着窗望月, 直觉得月亮几乎要把她的视野填满。
月亮多近啊, 近到仿佛只要一伸出手, 就能把它摘下来,可当青女当真伸出手,却又发现,它在的是她到不了的远方。青女又一次越出窗,因为风沙的缘故,盂兰古国夜里会有宵禁,一旦过了酉时,街市上就不允许再有人出行。故当青女落在泉眼边时,周围空无一人。
青女坐在泉眼边石砌的围栏上,看着泉眼正中间,时不时泛起道波纹。青女知道,那是它在往外冒水,因为水流不大,所以动静也不大。宵禁已有一段时间了,白日人们舀干了池,这么久却也没有积存起来,青女试了一试,水不过积了半个指头深,连她的小拇指都浸不住,她看着指头上几不可见的湿痕,忽地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像哭了——盂兰古国近有万人,这池却未及半亩,那泉眼终日不停地往外冒水,可一日一夜,却都填不满这半亩池。
“为什么呢?”青女看着水说。
朔光看不出她在问谁,也看不出她在问什么,只知她哭着笑着看了水面很久。到天亮时,她终于起身,对着那泉眼施出一术,平静的池水忽然沸腾起来,池面冒出无数个水泡,它们一齐朝中间汇集,在泉眼处旋转形成水柱,然后“轰”地一下,朝天上窜去。水柱越窜越高,像一条水带,连接起天际与人间。池底很快被卷干,水柱也因此变得越来越细,青女抬头望了一眼,而后一头扎进水柱之中。
“砰——”水柱失去力量,轰然落下,砸在池中,惹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盂兰子民被从睡梦中惊醒,但天还未亮,他们不敢出门来看,有的人打开窗往外望,夜深天黑,他们什么都看不清,唯独感受到厚重的水汽往脸上拍,就像下雨时那样,可这样干旱的天气不会有雨,他们便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青女扎进水柱,就再也没出来。
她不知如何得知,需要祭礼的不是神明,而是那眼泉。
于是她以身投泉,让自己化成了泉眼,一时之间,泉水汹涌而出,哗啦啦不停往外流。这池只有齐膝高,等池填满了,泉水便四散着朝四面八方流去。盂兰古国是围绕着泉眼而建的,人们的居所,也大多在泉眼四周,于是第二日清晨,人们打开门,就看到门口印了水痕,有些低洼地甚至都有了积水。有人的家里进了水,有人晾晒的谷物被打湿,可看到这些,无一人恼怒,他们像过年一样,面带喜色地奔走相告,然后笑着闹着,竟不约而同全走到了泉眼旁边。
泉眼周围已变成了水上世界,先前炙热的沙石此刻已全浸在了水里,池塘中间泉水还汩汩地往外冒,且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歇。
人们再也不用顾及“每人只取一瓢”的规定,他们像疯了一样围在池边,捧起水就往嘴里送。
“有水了!我们有水了!”人们在喊,这座被水逼死的国度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没有人记得昨日还有个为病儿偷水的妇人,也再没有人提,她本应该为她偷了一口水,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只那妇人战战兢兢地来到池边,看着那汹涌不停的水,依着池壁泪如雨下。她知是青女救了她,却不知青女是如何救了她。她单知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救了她性命的圣女却没有出现。
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何泉眼忽然有水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圣女青女,为何会消失不见。
但朔光看到了,她是在冲天的水柱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干了精髓,然后破碎,最后融在水里,变成那个不停冒水的泉眼。
很久以后,盂兰古国的人们才终于又记起青女,他们说,青女可能真的是神明指派,她为他们带来了救命之水,他们不需要她了,于是她就被神明召回了。
可那一年,青女分明只有十八岁。
——青女也是人。
这一世过去,第一瓣果叶枯萎,以它为基点牵引出的绿丝也随之消失不见。朔光的视线又变得清晰,她回到了黑暗的地底,身边有玄夜,有一段绿色的树根。玄夜示意她继续。她于是又将目光投向果实,青女仍然在果心,她换了个方向,将脸朝向另两瓣还活着的果叶。很快,青女的身形又变得模糊,那两片冒着绿光的果叶倏然膨胀,朔光几乎要看到其中一片的纹路了,可这时果叶忽然不见,朔光出现在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中。
朔光听到,不远处有野兽的嘶吼,那声音震天动地,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地面忽然晃动了一下,接着,又晃动了一下。野兽的声音愈发近了,且这次还伴随着错落有致的脚步声。脚步声的节奏与地面晃动的频率完全一致,朔光于是明白,方才的震动不是地震不是海啸,是某只巨大的野兽在用力奔跑,它落地时产生了巨大力量,才会使得地动山摇,好像要塌了一样。
朔光侧转身,果然看到远方有一鹿头龙身的巨兽,它的角长得像树一样高,它的爪长得像铁一样硬,它的背脊像山峰一样高耸陡峭。朔光飞身过去,只见巨兽身前,青女与几个修炼者正费力与之周旋。他们约莫相识,在与巨兽的对战中,几人行动极其配合,只需一句话,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这不,朔光听到有人喊:“前面就是城市了,我们一定要把它困住!”
“好!”众人齐回。紧接着,朔光就看到那几人四散开去,唯独剩青女一人还在巨兽身前。
青女凝起眸,她手中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勾陈,来吧!”
话落,她剑身亮起耀目白光,那被唤作“勾陈”的巨兽果然被她吸引过来。
“吼——”勾陈冲着青女大吼出声,一时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然青女于其中岿然未动,等那阵劲风过去,她执剑起身,像一柄利刃带着杀气冲向勾陈,勾陈抬起爪,想要将她抓住,青女闪身躲过,并劈下一剑。“嗷——”勾陈痛呼出声,青女这剑也确实劈得很,朔光想着,勾陈怎么着都得重伤,却未想,那样毁天灭地的一剑,令勾陈叫得惨绝人寰的一剑,竟然只是劈掉了它的半截指甲——朔光全不知,怪兽何时都变得这么矫情了!
青女显然也被惊到了,她的招式开始慌乱,而因为指甲的掉落,勾陈越发狂躁,挥舞向她的爪子也越发用力。青女只能勉力在其中穿行。所幸,青女所为并非是要伤及勾陈,她的目的是要引起勾陈注意,让另几个同伴有机会施下阵法。很快,同伴们发出了信号,青女见状,向勾陈眼睛打出一击,勾陈即刻抬爪去拦,她于是趁它视野缺失的一瞬飞升而起,很快脱离战场。那几个同伴见状,几于同时在四面八方施下术法,数道光柱扩散开来,以极快的速度粘连在一起,组成一个六边形的法阵。法阵中光芒冲天,勾陈被困在中间,几乎动弹不得。
“成功了!”有一个女声说,她的话里不无喜色,“我们成功了!”
“还好!”另有一个男人淡定些,可依然带着庆幸,“我们守住了!”
这里不是居民区,有的只是歇脚的茶棚,和废弃的驿站,所以尽管刚刚勾陈已令这里坍塌一地,也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青女落在那几人面前,方才她是引子,另有六人在六角设下了阵眼,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看起来像来自同一个门派。年长些的女人说:“身手不错啊,是哪里的修炼者?”她问的是青女。
青女摇头:“我无门无派!”
女人有些震惊:“你自学成才?”
青女却也谦逊:“不过是自己摸索罢了,与你们还是相差甚远!”
“行吧!”对青女这说辞,女人很受用,“萍水相逢,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以后若没得去处,可以考虑来我们隐仙山!我会收留你的!”
青女致礼:“多谢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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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野兽乱世◎
这厢几人在闲谈, 那六角法阵中,勾陈还在嘶吼。之前说过话的男人建议,他们再蓄积些力道将它封印于此,免得它以后冲破结界, 出来再为祸人间。众人齐声应下, 然没等他们出手, 勾陈忽然仰天大啸,冲天的气柱令法阵动荡不停, 那六人赶紧各就各位,像方才一样, 一人占据一角, 竭力往阵中施力。想来,这法阵是起了作用的,他们越往里施力, 勾陈显得越狂躁,也越难受。那道气柱没了,勾陈低下头, 像乞食的小狗一样蜷缩在地上,一众人看见希望, 互换一个眼色,又于同时往阵中加了一层封印。
然,这封印不加还好,一加上去, 勾陈又像被刺痛了一般, “蹭”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它燥乱得往四处乱撞, 把法阵的边界撞得一晃一晃。
“不好!”一个男人说, 他看起来,像是这六人的首领,“我们得得再加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