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赵缦缦坚定地答道,几秒钟后,她又嘀咕了一句:“要是有这种功能的话,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苦。”
盖克兰无视这句抱怨的话,从军服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被折叠过的纸,慢条斯理地将它展开。
从背面看来,它像是一张长方形的海报,等到盖克兰将它的正面转向自己时,赵缦缦直接冲了上去,夺过了海报,哽咽道:“你怎么会有这张海报?你去了我的店里?”
这张海报,正是“缦缦服饰”门口那张发黄的海报,上面盈盈一笑的女孩,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
盖克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一句:“这只能证明你的某一层身份没有问题,并不代表你这个人就没有问题。”
赵缦缦用柔软的手指,专注地抚摸着海报上的那张脸,丝毫不关心盖克兰嘴里的身份问题。
过了很久,她将海报捧在怀里,眼眶盈满了泪水:“有……见到我的父母吗?他们还好吗?”
盖克兰将她覆在海报上冰凉的手,轻轻拉开,再用手指将海报捻起来,重新折叠好,一边放回上衣口袋,一边带着一丝同情的语气说道:“他们为你举行了葬礼。”
“葬礼……”
一颗滚烫的泪,从赵缦缦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
她失神地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两个残忍的字。
盖克兰站直身体,重新将台灯关掉。
室内再次陷入了黑暗,他上前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送你回去。”
赵缦缦小跑着跟在盖克兰的身后,拐了很多次弯,穿过了好几条没有灯光和人的小路,她知道盖克兰是故意的,为了不让自己记住通往禁区的路。
女宫大门伫立在他们的眼前,赵缦缦缓缓走上台阶。到达大门口的平台时,她转过身对着隐藏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的身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今天是新年。”
盖克兰一言未发,像一具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借着月光,盯着她的脸。
赵缦缦低了低头,告辞道:“谢谢少将军,我先进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女宫宫门后,盖克兰才喃喃道:“新年……温暖。”
寂静寒冷的冬夜,高耸云端的巨塔显得十分孤寂和冷清。塔顶透出的微光,像是冬宫的灯塔,照亮了黑夜里,那些巡逻士兵的路。
巨塔在,士兵在,冬宫则在。
巨塔倾,士兵亡,冬宫则亡。
冬宫亡,赫塔亡,西古国亡。
这是流传在民间的歌谣,但是军队早已下令禁止这样危言耸听的谣言。巨塔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事设施,目前为止,除了巨塔底部放置了一些不常用的军用器械外,这里只设置了一个部门,即士兵的高级情绪监控室。
监控室设在巨塔顶端,共两层楼,上层是监控室,下层是最高负责人办公室。
监控室的精密仪器,与所有植入军人大脑的芯片相关联。芯片会自动识别军人大脑的情绪波动,并实时显示在监控室这几片巨大的电子屏幕上。
新年的第一天,监控室的值班人员诺里斯,便见证了赫塔的一个奇迹。
二等兵诺里斯,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珠,他的双腿架在桌上,两只手在信息器的对话框上不停地敲击着,眼睛时不时地瞄向对面的五米长宽的屏幕。
屏幕隔十秒钟会翻动一页,每一页显示二十人的数据。一个细长的横条上有相应的数值,旁边是对应的圆形仪表盘。
此时,页面显示的是赫塔陆军排名前二十的人,二十根横条的波动非常小,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一动不动的。
页面不断地刷新,越往后波动越大,有的横条直接很夸张地缩长又缩短。
诺里斯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但也嗤笑了一声“没出息。”
排名越往后,便越没有监测的价值了。诺里斯基本上只需要盯着前一百名的军官就行了。他们的情绪波动只要处于正常阈值内,系统是不会发出警报声的。
页面再次回到了第一页,排在第一的横条稳稳地贴在屏幕上,直接顶到了最右边的仪表盘旁。
困倦的诺里斯抬起头揉了揉双眼,发现仪表盘的指针出现了轻微的晃动,他眨了眨眼,以为看错了。往左一看,横条纹的数值在在100和99之间来回跳动。
诺里斯放下双腿,按下页面暂停键,将横条单独调出来,显示在屏幕最前端。
100、99、100、99……
数值来回晃动了一分钟,数字最终停在了100上。
诺里斯瞪大眼睛,这根横条应该有五年没动过了。
刚刚这一幕,究竟是系统故障,还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诺里斯点开这位大神的头像,一张冷峻肃杀的脸出现在他的蓝色瞳孔里,下面写着他的大名:
奥托·德·盖克兰
诺里斯被这对深邃的绿色眼睛盯得毛骨悚然,赶紧关掉头像。
他拿起记录仪,犹豫着这种情况到底要不要往上汇报呢,今天是新年,这个时候打扰上级似乎不太好。
何况情绪监控仪是可以回放的,且自动会生成报告。
这样的小事,就算明天等领导睡醒了,再汇报也不迟。
他按下了退出键,页面又恢复到了第一页的界面。
这时,值班室的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子士兵走了进来,打了个哈欠:“诺里斯,我来了。”
“啊,瓦力,你真准时。”听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诺里斯回过头笑了笑。
瓦力走到诺里斯身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到我了,你回去睡觉吧。”
诺里斯站起身来,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随后拿起厚重的军大衣,披在身上说道:“嗯,那我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诺里斯回过头,“对了,瓦力……”
“嗯?”刚坐下的瓦力,用力扭过了头:“怎么了?”
诺里斯严肃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笑脸:“新年快乐。”
瓦力挥了挥粗壮黝黑的手:“新年快乐。”
诺里斯笑了一声,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瓦力收起笑容,深邃的双眼盯着屏幕上一直没有刷新的页面,皱了皱眉。
疲倦的诺里斯快速走回军营,一心想着温暖的被窝。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心存侥幸的小举动,会像蝴蝶效应一样,改变了整个世界。
可以这么说,如果他今晚及时向上级报告了这件小事,以后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了。
第6章
一月,是西伯利亚地区一年内最低温时期,即使因为地球变暖,这里的气候在向温带靠拢,但深冬依旧是每日下着鹅毛大雪。冬宫的士兵训练极其严格,他们不仅赤膊上阵,甚至每天在冰水里浸泡两个小时。
对于春夏秋宫的人,冬宫士兵仿佛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其他三宫的人都是缩在龟壳里的乌龟。
事实上,春夏秋三宫,景色秀丽,繁华热闹。女宫的人都盼望休假去那边游玩,但除了二级管家及以上人员,才有权限离开前往三宫。
“咦,最近没看到嘉文副宫长,是不是休假了?”
“应该是去度假了,听说她以前可从来没休过假,这次估计攒了不少假期。”
“好羡慕啊,我也想休假。”
“等我们当上二级管家,就可以一起去夏宫玩了。”
“不仅是夏宫,连乌兰都能去呢!多好呀!”
四人寝室内,赵缦缦竖起了耳朵,听着两个女孩闲聊提到了嘉文副宫长,忽然眼眶泛酸。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找到机会接触到军营医院,更别说探查中古医生了。
赵缦缦站起身,走到女宫的厨房,开始一天的工作。
看着厨房墙上贴着的军人食物能量标准,她想起了新年那晚,盖克兰拿出来的门店海报。
从海报照片的眼睛那一处,她摸到了中古情报局印刷的密文,上面写着“全球气候大会”六个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三年一次的气候大会,今年举办地正是西古国首都乌兰。
白色的军营大楼与大雪融为一体,盖克兰刚参加完父亲主持的军事会议,待其他军官离开会议大厅后,父子俩站在了窗前。
萨克森长叹了一声:“又到了深冬,夜长梦多啊。”
盖克兰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问道:“听说摩佩将军,在海上牺牲了十几人?”
萨克森摸了摸唇上的胡子,生气道:“混账特林,专门搞海上偷袭,欺负我们海上弱势!”
特林是太古国海军的最高将领,最近频繁地骚扰西古国最西边的海上边境,大有侵吞西颠半岛的意图。前有狼后有虎,萨克森一刻也无法放松警惕。
他仰起头,看向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儿子,又问道:“你之前说的结界突破,进展怎么样了?”
盖克兰盯着一片片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寻找它的栖息地。他脑海里闪过那天对自己说“好冷”的赵缦缦,嘴上正经地答道:“派去中古国的人回报,赵缦缦确实出生在苏市,出生证明显示是2133年。从小在苏市长大,现在是一个古装设计师,她家和她开的店都在苏市的邦尼大街。身份暂时没有疑点,基本和她交代的事实相符合。”
萨克森点了点头:“消失那天,发生了什么?”
“11月18日,她确实在邦尼大街的店里,我们侵入全息屏幕的记忆链,查到了她当天中午在店里忙碌的身影。”
“你看了影像吗?”萨克森抬头问道。
盖克兰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异常,就是离开店的时候,将信息器留了下来。”
“信息器?难道她每天出门就不带信息器了?”
“这也可以解释,因为她家离得近,可能不想中午休息被打扰。”盖克兰想过这个问题,找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这是个疑点,说不定是因为信息器上有什么,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萨克森敏锐的双眼盯着窗外,又问道:“我记得你说她是走在大街上消失的,那街上的摄像头呢?”
盖克兰看向父亲,一脸严肃:“因为近几年治安很好,百姓举行了针对隐私权的游行后,苏市便撤销了所有公共场合的摄像头。”
“所有的?”萨克森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
“所有,不止苏市,它周边许多城市都相继地在执行这个政策。”盖克兰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不奇怪吗?我们这里除了寝宫内部,到处都是摄像头。”
“撤销摄像头而已,老百姓不知道的是,随处可见的全息屏幕可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不然你怎么拿到的影像。”萨克森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中古国确实领导有方,国泰民安。”
萨克森转身走向会议桌的主位,坐了下来。
盖克兰跟着他的身影,走到会议桌前:“父亲,你怎么好像认输了?”
萨克森笑出了声,伸手指了指地板:“我不是认输,我是不甘心。如果不是乌兰那帮政治家连同那些商人乱搞一气,凭我们这地底下的资源,统一北半球又有何难?”
“统一北半球……”盖克兰听到这几个字,毛孔竖了起来,仿佛大业就捏在自己手心里,他握了握拳头,严肃地说道:“父亲,我会加快结界研究的速度,前提是不可以让博恩知道赵缦缦的存在。”
这仿佛是一场父与子的交易,无论如何,这场仗盖克兰想自己打赢。
萨克森抬了抬手指,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别让我等太久,毕竟如今的西古啊,和这深冬一样,黑夜漫长且艰难。”
盖克兰沉重地点了点头,告别父亲后,他走出会议大厅的门,眼角瞥见安全通道口,头发花白的陆军上将华顿正对着自己的亲卫队长低声说些什么。
他缓慢地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去。
这位名叫艾略特的亲卫队长,曾在太古国做过几年间谍,获取重要情报后回到西古国,直接升任华顿的亲卫队长。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艾略特的妻子是太古国一个富商的女儿。这多少有点踩到陆军部保守派的底线了,但华顿将军力保这对夫妻,还放在身边加以培养。
但谁要说华顿将军会叛国,盖克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从小到大,他跟在父亲身边,亲眼见证华顿将军为西古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好几次深陷战场,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是最不可能背叛国家的军人。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盖克兰招来贴身卫兵,下令:“查女宫赵缦缦。”
“是!”卫兵敬了个军礼,转身出去了。
很快,卫兵进来报告:“赵缦缦,现任职于女宫,四级厨师学徒。”
“安排到我厨房,今晚就来。”
卫兵惊讶地看向少将军,不可置信地结巴道:“是……寝宫厨房?”
盖克兰抬起眼,盯着卫兵充满疑惑的脸。对方吓得立刻敬了一个军礼:“是!”
黄昏时分,人造白日已关闭,天完全暗下来了。
盖克兰走进寝宫大院时,见到了寝宫大厅的玻璃窗内有微弱的灯光,这才想起来某位厨师学徒,被自己召了过来。
他轻声推开厚重的大门,穿过宽敞的大厅,径直走向了左边的厨房。在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一道纤细的背影立在水池旁,女宫配发的羊绒套裙贴在她的身上,好像怎么也温暖不了她瘦弱的身体。
这道身影有所感觉,她转过身,用西古礼仪微微鞠了一躬:“少将军。”
“抬起头。”盖克兰命令道。
两人隔了四五米远的距离,赵缦缦抬起头。
盖克兰轻轻一瞥,她比上次更加清瘦,脸苍白得像是一个纸人,那对黑色眼眸闪着一丝慌乱。
“这里的规矩只有一条,保密,所有关于我的事情。”盖克兰一边脱下羊绒手套,一边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