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拼命搂着她的肩膀,抽泣道:“你可千万别去!士兵会救殿下的。你要去了,有什么闪失,殿下回来了,会怪罪我的!”
苏珊留下来,就是为了拦住赵缦缦。事实上,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担心殿下的安危,她不停地对着信息器呼叫道:“安娜!奥朵!琼!快回话!殿下怎么样了?!”
无人应答。
两人站在维纳斯宫门口,望着火光和浓烟渐渐熄灭和消散,心里紧张得发慌。一分钟后,安娜终于回话了:“苏珊!殿下没事!大家都安全!”
就在这时,她们隐约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从长廊上,踉跄着走了过来。
那是埃尔温·米勒!
赵缦缦往前跨了几大步,奔到他的面前,仰头问道:“你、你没事吧?”
埃尔温的金色长袍已被熏成了灰黑色,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有好几大块黑色污迹,湛蓝的眼睛溢满了泪水。他猛地搂住了赵缦缦,哽咽道:“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你受伤了吗?我看看。”赵缦缦推开他的身体,仔细检查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被烟熏黑了,没有受伤。”
听到这句话,苏珊也长吁了一口气,她扶着狼狈的埃尔温走进殿内,坐在沙发上,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他脏兮兮的脸,再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了下去,心有余悸道:“殿下没事就好了,你休息一会,我给你拿干净衣服,你最好尽快洗个澡。”
赵缦缦坐在一旁,看着苏珊照顾埃尔温的场景,若有所思。等苏珊走开后,赵缦缦问道:“苏珊怎么把你当个小孩一样哄?平时就这样吗?”
埃尔温双眉一挑,不乐意道:“小孩?我哪有像小孩,哪个地方像小孩?”
赵缦缦刚要说话,苏珊已经拿着一套睡衣走了回来,笑道:“殿下,快去浴室洗个澡,把身上的霉气都洗掉。等会估计王后,还要来看望你呢。”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埃尔温,他一边朝浴室走去,一边抬起信息器,发送了一个视频连接报平安,他可不想王后过来打扰自己的美梦。
浴室里,温暖的水从头顶倾泻而下,浇在埃尔温卷曲污浊的头发上,污水顺着他的脸,滴落到锁骨、胸膛、人鱼线,再缓缓流入下水道,也将他先前的灰色心情一扫而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又用上了一句中古谚语。埃尔温闭着眼睛,在水流中无声地大笑起来。
冲洗干净后,埃尔温坐回沙发上,眨着一对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苏珊,寝宫都没了,帮我看看今晚上,哪里有地方接收我。”
穿着一身柔软金丝长袍的埃尔温躺靠在沙发上,蓝色眼眸透露着一股忧郁无助的神色,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垂在宽阔的额间,带着一丝干净慵懒的性感。
赵缦缦别开眼睛,对着正一脸心疼的苏珊问道:“王后那里,难道没空房间吗?”
“王后那可不行。”苏珊一边用干毛巾帮埃尔温擦头发,一边解释道:“太子十八岁后就独立出来了,要是再回王后那里睡,会被笑话的。而且殿下今天也折腾累了,缦缦小姐,你能不能收留下可怜的殿下,让他睡在你旁边那个小房间。”
被苏珊说得这么凄惨,埃尔温配合地双眉一皱,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赵缦缦垂眸思考了两秒钟,勉强答应道:“好吧,那今晚将就下,明天再去找个地方。”
“缦缦,你真好。”埃尔温对着她露出无比真诚与感激的笑容。等到头发差不多擦干后,他对苏珊使了个眼色。对放立刻意会,作揖道:“那我就先去告退了,还要去太子宫偏殿安抚下安娜她们,估计也吓坏了。”
很快,宫殿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重重砸在两人的耳膜上。整座维纳斯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昏暗的灯光摇曳在两人脸上,滋长了一丝暧昧难言的情愫。
赵缦缦尴尬地站起身,沿着柔软的地毯走向寝宫,埃尔温立刻追上了她。走到尽头,赵缦缦往左一拐,对着尾随的人提醒道:“殿下,你的房间在右边。”
忽然,埃尔温从身后搂住了她,低声道:“缦缦,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火……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在你的房间睡一个晚上,我躺地上就好了,我真的不想、不想一个人呆在空房间里。”
赵缦缦转过身,望见对方一脸的委屈可怜,想起房间里还有一张贵妃椅,便答应道:“好吧。”
走进房间后,赵缦缦躺在床上,将床幔全部合上。埃尔温将那张两米长的贵妃椅拉到她的床边,也径直躺了下来。
寂静的夜里,埃尔温的心跳声如擂战鼓,震耳欲聋。
第77章
淡白的月光洒进窗内,映在墙上形成一道奇形怪状的阴影,秋风吹得枫树叶子簌簌作响。
房内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埃尔温双手枕在脑后,蓝色眼眸变得清明,他开口道:“缦缦,睡了吗?”
一阵沉寂。
“缦缦,和我结婚吧。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受到一点伤害。”
几分钟后,埃尔温听到床幔中传来一句淡淡的:“我已经结婚了。”
埃尔温低低一笑,笑声震动了周围诡异的空气,他问道:“缦缦,如果我说你们永远结不成婚,你信吗?”
赵缦缦侧着脸,黑色眼眸穿过半透明的床幔,看向埃尔温,对方也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蓝色眼眸微光闪亮,带着一种狂傲的自信。
“你以间谍身份进入赫塔,无非是想要军事布阵图和结界信息。其实我也在寻找,奇怪的是连乌兰许多高层,都不知道萨克森把它放在哪里。你如果贸然去元帅府找,十分危险。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了,萨克森还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原来,埃尔温已经腐蚀了乌兰高层。赵缦缦默不作声,听着他接来下的话。
“全球气候大会上,中古提出了治理核废水,是为了试探乌兰的财政水平。可惜啊!”埃尔温痴痴一笑,感叹道:“乌兰真的差不多要破产了,但——这都是拜夏平所赐。”
听到“夏平”的名字,赵缦缦心里咯噔一下,但更令她吃惊的是下面的话。
“夏平八成是你们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崇尚官僚主义的行政军官,但其实是个狠厉角色,乌兰变成这样,至少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为什么?”赵缦缦冷声问道。
“当初乌兰建都,那些民族复兴、重建西颠半岛的繁华盛景的口号,全是夏平率先喊出来的。他当时是元首的一个亲卫兵队长,利用各种机会在元首面前鼓吹,打造乌兰繁华形象才能震慑敌人之类的话。”
“包括尼达,明明只是个土地贫瘠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做军事重镇呢,真是笑话!当然,夏平的口号不过是正中乌兰那帮人的下怀,真是一群蠢人!”
“唯有萨克森,经历了重重困难,才争取到具有天然屏障的赫塔,凭一己之力建设出了一套完美循环系统的春夏秋冬四宫,征收数十万兵力,亲自协助十八岁的儿子成立雄鹰师团。但是,为儿子铺路能够理解,将他打造为赫塔的神,这算是萨克森最失策的一步。因为,他儿子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人,是人就会犯错。一人犯错,六万人陪葬——”
赵缦缦身体一抖,盖克兰到底承受了多少。他说过他要保持清醒,因为下面有六万将士,可偏偏是自己让他沦落至此。
“你是意外,缦缦,你是意外。”他长叹一声,手指在床幔上轻抚:“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赫塔,或者我没有遇见你,那位少将军也许早就死了,赫塔也早就亡了。你只是拖延了他们覆灭的时间。乌兰要亡,西古迟早要亡,即使是新发现的西古钰——也救不了他们。”
赵缦缦心如刀绞,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对她说西古要亡,赫塔要亡。这一刹那,赫塔的春夏秋冬四宫如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重演。
仿佛是故意不使赵缦缦陷入对盖克兰的回忆,埃尔温的声音再度响起:
“纵观西古,他们父子俩,算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说到“我们”时,埃尔温特意加重语气,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敌人”二字,刺激了赵缦缦的神经,她颤声道:“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我猜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不会把你送过来,他们想要你来收集赤道病毒的证据,对吗?”
埃尔温轻轻问道,没得到任何回答,他又说道:“哪来的什么证据?你想去的那座实验室,拥有全世界最森严的安全保卫系统,谁都进不去。没有得到某人的允许,你若使用特殊异能,就算进得去也出不来。所以,缦缦,你不要冒险。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你也进不去?”赵缦缦幽幽地问道。
“我?”埃尔温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没错。我也一样,没有他的同意,我也进不去。”
“你说的他,是安德烈·米勒?”
埃尔温猛地将床幔掀开,盯着床内那双坚毅的黑色眼眸,严肃道:“不要,不要打他的主意——”
赵缦缦坐起身,双手撑在柔软的被子上,脸上挂着一丝怪异的笑容:“你千方百计叫我来,难道不应该预料到有那样的一天吗?”
埃尔温盯着她的脸,垂眸道:“不,我让你来,不是为了和你斗争,我们没必要走到那一步。我们可以达成协议,平分西古,平分天下。零度风暴、核废水泄露种种问题,我们愿意出钱,我们可以……可以永世结好。”
“平分天下,永世结好?”
“毕竟,你的身份也很特殊。我知道,你绝对配得起我,对吗?”埃尔温眼里闪着执着的光,他在等对方开口答应,今晚这场谈判他希望以和平终结。
赵缦缦瞳孔骤缩,他说自己身份特殊,而不是身体特殊,原来埃尔温比自己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等了许久,埃尔温松开手,床幔轻轻飘落,他清冷的声音从缝隙中飘进来:“以盖克兰那么要强刚烈的性格,你如果灭了西古,灭了赫塔,你觉得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缦缦,你们是没有未来的——”
赵缦缦鼻腔一酸,埃尔温正在用一把尖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直戳她的内心,戳中她最脆弱的地方。
“缦缦,和我在一起吧,我不比他爱你少。你不喜欢王宫,我便放弃太子身份,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去中古也行,我们回赤道,享受终日灿烂的阳光与星空。你继续开你的设计店,我给你做模特,帮你宣传中古古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就这样过着平凡的日子,我们一起变老,你说好不好?”
“埃尔温——”赵缦缦蹙着眉头,声音哽咽。
这是赵缦缦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埃尔温眼眶一酸,嘶哑地答应道:“嗯,我在。”
“你说的一切都很美好,但是,我不爱你。”
两颗泪水从埃尔温的眼角滑落,他嗓音吞咽困难,却故意扯出一丝笑容:“这才相处一天,你就说不爱我。缦缦,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安静如烟的沉默,像是被一根细绳悬在空中,随时会坠落地面的易碎水晶。尽管它很残忍,却令埃尔温甘之如饴地享受。
耳边听着轻盈深长的呼吸声,闻着熟悉绵长的阵阵香味。他一秒钟都不舍得睡着,这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这大概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最幸福的几个小时。
天一亮,梦便要醒来。
脆弱的水晶一见光,便猛地碎裂开来。
赵缦缦一睁开眼睛,发现床幔有一半被掀开,挂在床柱的金色铜钩上,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床边有一双湛蓝澄澈的眼眸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她坐起身,慌张问道:“你怎么,怎么就醒了?”
“我睡不着,你在身边,我怎么都睡不着。”埃尔温如实答道,将手伸向赵缦缦冰凉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捂着,深情喃喃道:“早安。”
赵缦缦抿了抿唇,把手从温暖的掌心里抽出来,从另一边下床,穿上毛绒绒的拖鞋:“为了殿下的健康着想,还是赶紧找个寝宫。”
晨曦的碎光柔和地穿过枫树,洒向墙镜里的两道白色身影。
埃尔温垂头看向赵缦缦白皙的颈项,手里像变魔术似的出现了一根闪着金光的细长链子,链子下端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薄片,薄片上印着一张埃尔温的照片。严格来说,是少年时期的埃尔温,唇红齿白,星眸潋滟,满身贵气。
“这是什么?”
“太子令牌。”两人面朝墙镜,埃尔温将链子从她的眼前逐渐滑落,挂在了她修长的颈间,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带着它,在王宫没人敢为难你。”
“为什么要给我?”赵缦缦摸着这块仍存着温暖体温的薄片,问道。
“因为爱你。”轻盈飘逸,却掷地有声的四个字。
很久后,赵缦缦才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埃尔温不仅仅是将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太子令牌给了她,更是把自己的身心与安危全部托付到她的手里。
整个上午,埃尔温屏退了所有人,带着赵缦缦在王宫里面四处游览,享受难得的,惬意温暖的秋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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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古乌兰夜晚七点
一座华丽的水晶宫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这里正在进行乌兰政府一年一度的军政社交晚宴,受邀的政府官员和海陆空三军的军官们全部盛装出席。
一头红发,穿着一条深蓝星空晚礼裙的费伊·华顿挽着父亲华顿老将军的手,走进了宴会大厅。厅内许多年轻男士的视线瞬间移不开了,他们纷纷端着酒杯招呼道:
“费伊,好久不见。”
“费伊,赫塔怎么样?”
费伊优雅地挥着蕾丝手套,双眸闪亮,红唇微微扬起:“当然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