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下午那会儿给何奕胜交代完任务后,就外出协调附近某一社区的邻里矛盾了。他这会儿刚处理完那儿的问题回所里,水还没喝一口就听到小何的牢骚。
他暂时没搭理小何,而是先放下保温杯,一屁股沉沉地坐下,缓了缓。
然后他靠着背椅,两腿向前伸展开,身子往后稍微一仰,才终于发了话:“你确定?你这个网络专家不会是个冒牌货吧?查过通话记录没有?”
“我核对过2次了,不会有错的。而且,师父啊,你给的这个号,最近的联络人就只有报案人的手机号,一周前断了信号。这两个手机号,之前是一直互相紧密联络的。真是奇了怪了。师父,你不会是遇到了个报假案寻开心的变态吧?”
何奕胜说着说着,变得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一副不正经的笑容挂在了他脸上。
老穆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用像鹰一样尖锐的眼神逼视着何奕胜,并一脸严肃地叮嘱说:“你小子口上留德。没有确定结果前,别自作聪明,妄加武断。打个电话,让那个叫石施施的人亲自来趟派出所。先登记。如果她想要立案调查的话,再给她做个笔录。”
“是!”
......
“您是石施施?请坐。”
“谢谢。”
“我姓何,是我通知你来这儿的。”
“何警官,你好。”
眼前的这个女人,一身都市白领的打扮,挺端庄的风格。
可再细看,那有些浓的脸妆衬得她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媚俗气。
不过呢,人确实长得蛮好看,有身段有姿色,听声音也很有女人味。
虽然她和何奕胜是差不多的岁数,但她看上去比他成熟很多。
何奕胜先简单核实了下石施施的个人信息。
她有些紧张,说话有些无力,好像这些天以来的担心焦虑堆积成了她一脸的愁容疲态。
于是他放下笔,走到饮水机那儿,取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住的地儿离这儿有段路吧?今天还真有些冷。先喝杯水,暖暖。”
她双手恭敬地接过一次性水杯,歪低着眉眼,温顺地抹着一丝笑容,轻轻地谢道:“你怎么知道我渴了呢?啊,你人真好。”
说完,她翘起兰花指,朱唇凑近杯口,浅浅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水。
当她放下水杯的时候,何奕胜看到那纸杯的边沿留下了模糊重叠的红色唇印。
突然而至的蠢蠢欲动,差点让他乱了分寸。他赶紧收回自己的眼角余光,拿起自己的水杯,一边喝水一边偷偷地吞下口水。
在双方都沉默的片刻,何奕胜将笔录本翻开一页,乘机整理了下自己慌乱的思路。
“石女士,你电话报警说你男友乐珺失踪一周了?”
“是的。上周五我出差回到家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闹着玩......”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是闹着玩呢?”
“因为我没告诉他我出差了。我知道这事儿我做得不对,可我也只是想试探他,看他有多在意我。他总是盯着电脑,不是玩游戏就是说在忙,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不明白。”
何奕胜小心地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
她欲言又止,左顾右盼。她神思怅然,悲伤的情绪里还遮掩着愤怒。
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正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
为了询问清楚具体的情况,他可不能顺着对方的情绪乱了审问节奏。这是老穆多次提醒过自己的。于是何奕胜快速打破沉默,主动牵引着谈话内容的方向。
“上周五到本周四的今天,乐珺他一直没有消息吗?你试过找他吗?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消息。我以为我消失了两天,他是不是赌气也要消失几天。可是我等了两三天后,他还是一直不联系我。我到处去找他,去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些地方,可是都没有看到他。我也联系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们帮我找找他吧!”
“所以,他是分手,拒绝联系,也不相见?”
“不是的!我和他的感情其实一直都蛮好的。以前闹着玩,很快就过去了。可是这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很担心他。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出事了吗?你们得帮我快点找到他。我要见他!我会答应他再也不瞎猜,不闹着玩的。”
“因为缺少事实依据,警方也不能推断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失联。另外,你说你们同居的住所,他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是的。人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我不明白......我没有和他分手啊,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以前绝对不会这么久不联系我的!”
何奕胜听着听着,感觉这事儿越来越像年轻情侣吵架闹分手,还闹得挺决绝的?一个消失得干脆又干净,一个变得后悔又生气。
这时何奕胜注意到,石施施握紧了她手里的那个纸杯。
他看到她把纸杯压握变形后松开,然后又捏压恢复成原样。随后她放下了纸杯,身体稍向前倾,侧弯着腰,左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她开始小声抽泣,偶尔会抽出右手抚顺额前的乱发。
在依稀的抽噎声停止后,她纤细的手指一道一道地抹开了眼角的湿泪。然后她的手指顺着脸颊往后,又捋了捋鬓角的丝丝长发。
不知怎的,何奕胜只是这么听着看着,心底却也跟着她泛起了一些酸楚。他感受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人的情绪波动。为了抚慰她,也为了掩饰自己没来由的脆弱,他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该问的问题,我们还得继续。额......”话到嘴边,何奕胜却突然地害羞了起来。好像喉咙里有痰,恩,得咳嗽咳嗽。“咳咳,额,请问你们同居多久了?”
终于问出来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又摸了下右边的耳朵,恩,好像舒服了些。
石施施晃动了下身子,有些不自然。
她回答说:“大概,一年左右吧。”
“一年的时间足够你们两人互相了解的。那,你有认识他的什么朋友吗?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或者他父母亲戚哪个人的联系方式也可以。”
一段沉默后,石施施说:“没有,我没有。抱歉。我爱的人是乐珺,我只要他。我和他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了,不需要其他人的干涉。何警官,乐珺他到底去哪儿了?即使他要分手,也得给我个说法啊!”
石施施话说不下去,人哭得更伤心了。
何奕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要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和客观,所以,没有多余的客套和安慰。他沉默地等待着,等待她的情绪平复。
等了大约有七八分钟,石施施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何奕胜便开始了他的下一个问题。
“想要尽快找到人,就得多配合我们的工作。唉,石女士,警方找人,也得有这个人的身份信息才行。但是,你报给我们的他的手机号,好像也是以你的身份证号注册的吧?”
石施施露出没遮掩住的惊奇表情。她看上去好像并不知道手机号是关联着机主的身份信息,也不知道警方可以这么快追踪到乐珺的手机号登记信息。
“啊,对,他用的手机号是我帮他申请注册的。我不知道警方要手机号是为了查他的身份。耽误您工作了,真抱歉。”
“哎,他的身份证号,你也没有啊。现在只有他的姓名和这个手机号,我们也难找人啊。全国叫乐珺的人,有很多啊。而且,也不能完全肯定他的名字就真的是乐珺啊?哦!你家里还有没有他之前的银行账单或者文件之类的啊?说不准能找到他身份证号的。”
“家里没有他的东西了......”
在刚才的一问一答之间,何奕胜会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偷地观察石施施的表情变化,也时刻感受着她情绪状态的转变。
他发现,她在他们谈话刚开始的那会儿,虽然情绪激动,偶尔会失控,但她看上去,人还是有些柔弱腼腆的。可现在,她整个人有一种把自己牢牢封闭起来的感觉。
此刻,石施施的手指正在归拢着散乱的头发。
何奕胜发觉,她好像另有隐情。
“乐珺怎么不用他自己的身份证登记手机号呢?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何奕胜问。
“嗯,我知道.....3个月前,乐珺失业了。有天晚上,他喝醉酒,在回家的路上丢了包。他的手机、身份证、银行卡都没了。从那天以后,他就宅着很少出门。我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使他心情不好。可他却说自己没有不开心,只是暂时不愿意再找新工作,他想要冷静冷静。他还说,他想在这个人生转档的空隙,好好思考下自己该干些什么。白天我要上班,担心他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孤单,我就给他买了新手机,开通了新号。我会偶尔找他聊聊,问他中午吃了没,晚上有什么想要吃的......随便聊聊。”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之前是做什么的?你清楚吗?”
“之前他说过是在做编程。我不太懂。他即使人在家,也总是盯着电脑,说自己在忙。”
“嗯,好的......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我们是很难找到乐珺的。得有更多的线索才行。石女士,我需要他的一些直接信息才能去调查他是失踪还是因为分手而离开。你有他的照片吗?”
第4章 回忆:月光爱人
地铁顺着地下隧道,由昏暗渐透些黄昏时的光亮,刷地穿过,进入城市地面轨道。
石施施望着车窗外高低错落的建筑,依稀的树木,耳边播放着她所喜欢的弗朗明哥舞曲。
秋后的落日,虽然没有夏季的时候那么刺眼,但足够醉人。
她喜欢现在的这种状态。虽然每周有五天得面对枯燥的朝九晚五的工作,但这对于她来说,却也是一种证明自我存在的依据。
形象点来解释的话,这份无聊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风筝,使得「物的漂浮」不再像是她眼前正好看到的那只透明塑料袋。
你看那只塑料袋,它在街角的秋风里晃来晃去,游荡得虽然随意却又是那么地不受控。
它看似自由实则混沌,脆弱得不堪秋风吹动。
来海诚市也有一年多了。她发现,在这儿生活的人,都有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活动线路。这些线路是由他们每个人每天的生活地点连接而成。
流动在这座城市脉络里的血液,有时快,有时慢。
想要在这样的三维空间里生存,就需要掌握一种有趣的时间分配方法。
而石施施已经开始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规律的流动可以组合创造出各种奇妙的愉悦。
在这个城市,有很多新鲜的东西可以去尝试,去得到。
她感觉自己像猎人一样,嗅探着等待她来捕获的猎物们。
她想要在已成型的城市节奏里,再附上一层弗朗明哥舞的律动。
在没有来到这儿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
人还可以这样地活着,这样地自我满足。
在这里,有商场也有大厦,有公园也有乐园,一个人可以做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啊,好看的衣服太多了,似乎看不到尽头。这里总会冒出些新奇的玩意儿等着她去消费。
她不仅可以尝试各种物欲,还可以享受感官上的多层体验。
比如,属于人的灵魂趣味里比较高级的爱情。
在这里,她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去恋爱,去创造感受,而且还没有什么干扰。
而那个长不大的男孩乐珺,是她在这个城市人潮中瞥见的最深刻的一眼。她慢慢地靠近他,与他相遇相识。现在他是她的人,他们在一起过着「眼里只有彼此」的生活。
地铁继续向北偏东而行。
她感觉,这地铁设计得就像是一条闪动的钢铁蟒蛇。
它飞窜在城市的缝隙里,钻进钻出,吞吐着人流。
正坐在车厢左边的石施施,渐渐收回了向外探望的目光。
这时,地铁从露天弯道拐入到了地下轨道,而落日的温暖却还停留在了她的左脸颊上。
她微闭着双眼,感受着逝去的阳光,又回忆起了今年的夏天......
来到海诚市的第一个夏天,漫延着柠檬汽水的甜。透过玻璃杯,那不断嘭嘭上扬的泡泡,就像是和乐珺在一起时的快乐。欢腾雀跃,跳到鼻尖的兴奋,令人狂喜的收获。
每当到了那一刻,心脏会冲压着血液,往上顶,又向下压。与此同时,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分子都在剧烈地流动着,大脑里的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奔跑着冲刺。她深刻地感受到:
“我在燃烧,我在发光。属于生命的沸腾,它终于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活着。这种感觉离开我有很久了吧?啊,是的,我喜欢他,我就是他的狂喜和惊叫。在游乐园,所有的飞升,下坠,惊险的抛物线,快速的离心旋转,都盖不住我对他的狂热。是的,我真的得到他了。”
......
昏暗的隧道迎来一处光,到站了。
车门打开,人流攘攘,灌入进地铁站台。
走出地铁口,街道上是匆匆又冷漠的烟火气。
人们即使相伴而行也能保持一定的疏离。
这种由充满都市感的礼貌塑造而成的独特氛围,对她来说,却是恰恰好。
她好奇地观望着,打量着周围又有什么新东西出现。
走走停停,然后转入一家地下超市,购买了些食物。
她选择的都是一些速食的或者速冻的,简单二次加工就可以吃的东西。
她对食物,没有什么渴望。因为这城市里的食物,不管是贵的还是便宜的,与她以前吃过的那些比较起来,口感都差太多了。这是她在海诚市生活,惟一的不喜欢。所以,她的进食,只是为了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而已。
滴滴,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紧促的一室一厅公寓。
她关门,放下手提包和购物袋,换上了一双家居拖鞋。
抬头往里看,贴着门边两面墙搁置的储物柜以及两横排衣架,挡住了视线。
她起身脱下外套,又拎起了购物袋,拐了个弯儿,进入了客厅。
客厅的右手方向,是一套纯白色布艺沙发,还有一座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