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一时爽,事后报复火葬场,太宰治今天就要教会他们什么叫人间险恶。
“前方是北海道站……”些微失真的电子女声回荡在车厢内。
冬日偏白的阳光透过车窗在地面上印成块状的影子, 列车上只零星坐着两三个安静的乘客, 行驶时车厢轻微的摇晃感让人昏昏欲睡。
山吹律理靠在太宰治的肩膀上眯着眼小憩, 偶尔掀开眼帘瞥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困倦地小小打个呵欠。
“……请拿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晃动的车厢逐渐平稳, 山吹律理单手拎起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下车,箱子里装着她和太宰治两个人的随身物品。
太宰治两手空空地站起身,熟稔地捉起山吹律理另一只手拢进风衣口袋。
他坦然地无视了路人“让女朋友拿行李你迟早会失去她!”的谴责眼神, 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捏了捏山吹律理的掌心,在车站左顾右盼:“律理酱,不是说山庄有车来接吗?”
山吹律理神色微妙地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颌:“看那边。对, 别逃避,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是来接我们的车。”
车是普通的雪地车, 没毛病。
有毛病的是车上的人。
北海道滑雪山庄主打情侣场, 他们其实还没有面向大众游客营业,目前只招待通过特殊途径拿到门票的客人。
比如港口Mafia的员工福利。
也比如,米花町的超市抽奖。
毛利兰,不可思议之欧皇,总能在奇奇怪怪的店铺抽中头等奖一等奖特等奖并邀请青梅竹马的工藤新一同游。
——然后,他们的约会又必定被奇奇怪怪的凶杀案件打断,由言情片变为刑侦剧,由二人世界变为警局团建,从无例外。
太宰治隔着空气与工藤新一遥遥相望,两个男人的眼中充斥着同样的苦楚。
工藤新一:可恶!和兰出来玩居然又双叒叕遇到了他们!一个Mafia、一个职业杀手,他们的出现必定伴随血雨腥风的阴谋!上啊名侦探,粉碎敌人的诡计!
太宰治:那不是行走的死神、移动的人形报警器吗?又开始了是吗?又要去警局喝茶了是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们要含情脉脉地对视到什么时候?”山吹律理张开手在太宰治眼前晃晃,打断施法,“司机在催。”
“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把侦探少年扔下车,或许可以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太宰治怂恿道,“律理酱,日行一善的时候到了。”
“兰,帮帮我!”工藤新一小声说,“只要阻止这两个恐-怖-分-子上车,这一次的出游绝对不会再发生命案!”
太宰治/工藤新一:先下手为强!拿下那个妨碍我约会的罪魁祸首!
至于为什么是求助女朋友而不是自己上,这只能问一问两位男士可悲的武力值。
“是在游乐园遇见的人!你们好呀,又见面了。”毛利兰无视了工藤新一的无理要求,热情地打招呼,“我也买了那副猫咪耳饰,真的好可爱呢。”
多罗碧加乐园,猫咪耳饰栽赃杀人事件,梦开始的地方。
“猫耳,好像很久没有戴过了,律理酱想看我戴吗?”太宰治贴着山吹律理的耳垂小声问。
“……你已经够像猫了。”山吹律理竖起一只剪刀手在太宰治头顶比划,“别闹了,上车吧,我想去看山庄的滑雪场。”
她对雪有着无法割舍的喜爱。
工藤新一怀着万分警惕和两个危险分子同坐在一辆车上,他竖起耳朵仔细偷听他们的谈话并用名侦探的智慧在三秒后得出结论:
车上四个乘客,除他外,全员恋爱脑。
只有他,背叛了情侣联盟大家庭,一心只想着侦探事业,其心可诛!
“是我错了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活跃在案发现场的加班狂魔高中生侦探自省,“是我一直戴有色眼镜看人吗?”
他一边把目暮警官的电话号码设置成快捷键1,一边犹犹豫豫地把头探进粉红泡泡外冒的情侣联盟氛围中。
上帝保佑,让他拥有一次不加班的约会吧。
雪地车行驶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天空蔚蓝如镜,清冽的风洗涤人的五脏六腑,灵魂净澈如水。
“太宰,会滑雪么?”山吹律理手肘倚窗,撑着下巴心情很好地问太宰治。
“唔,在雪里摔断脖子也是种不错的死法。”太宰治答非所问,“值得尝试。”
OK,懂了,你不会。
广义上的滑雪有两种,一种是两脚踩在长长的雪橇上,手里握着两根盲杖似的杆,像划撑杆船一样划拉划拉,顺着坡道溜下来。
好处是易上手,运气好点或者平衡感好点不会摔。
坏处是不便于耍帅,不酷,不适合靓仔。
最酷也最危险的是一个人一块单板一只滑雪镜,无任何防护措施,从悬崖陡峭上直冲而下,在空中转体回旋,落地时巨大的后座力甩出漂亮的尾翼,漫天雪尘如雨。
山吹律理,一个隐藏的极限运动爱好者,最热衷的项目是高空无绳蹦极和太平洋冬泳,不愧是在战斗民族地盘长大的女人——简直不是人。
“我觉得我堆个雪人就挺好,不虚此行。”太宰治警惕地说,“脸砸在雪地里很痛的,又痛又死不了,我不要。”
他不要开开心心公费旅游却躺在担架上被当成瘫痪病人抬回横滨,森鸥外会在他床头笑出鹅叫。
“真的不试试?年终晚会的抽奖报销包括医药费。”山吹律理遗憾地问。
负责抽奖活动的人真是有够贴心呢,太宰治谢谢他全家。
度假山庄屹立于宽阔的雪原之中,如雪地中一只低头捡食的灰麻雀,远看渺小,近看五脏俱全。
试营业期间山庄内人少,只有山庄主人一家三口、几位帮佣和山吹律理四人居住。山吹律理和太宰治住在三楼,毛利兰与工藤新一住二楼,一共四个房间。
“哎呀,我们还以为只需要两个房间呢。”司机——同时也是山庄主人夫妇的独生子挠头笑着说,“怎么了,现在的情侣都流行分房睡吗?”
“您说笑了!我和新一还不是、还不是……”毛利兰脸色通红地摆手,手肘用力拐了一下工藤新一。
暴击,巨痛,柔弱的名侦探咧了咧嘴忍住痛呼,默默做一个没有名分的男人。
有名分的男人太宰治跟在夹着滑雪板莫名积极的女朋友身后出门,被工藤新一投以疑惑的眼神。
对啊,他和小兰分房睡很正常,这对真情侣为什么不住一个屋?
是那种剧情吗?哪怕是睡觉的时候也要把枪压在枕头下的Mafia与吾好梦中杀人的职业杀手,每次睁眼便是一场生死交锋,越相爱越相杀,醒来时只能触到爱人余温尤在的尸身,痛哭流涕恨不得自断一指以明决心……
想多了,真这样太宰治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
他们只是……没那么亲密。
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亲密。
“来都来了,试试不亏。滑雪又不难,我来教你。”
山吹律理的声音混在冷风与白雾中,她扯掉脸上的滑雪镜,把它挂在太宰治脖子上,“包教包会,不收钱。”
太宰治坚定地摇头,比年终晚会上中原中也逼他共演武松打虎时更坚定地摇头,就差把“骨气”两个字打在公屏上。
铁骨铮铮,坚贞不屈。
山吹律理轻轻啧了一声,她四处望望,看中前方一处格外陡峭危险的断崖,决定以它为起点向男朋友展示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有人向往危险,有人爱好和平。
太宰治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团起一个很大很大的雪球。
他推着雪球往前走,鼻尖沾着白色的雪粒,宛如撒上浅浅一层糖霜。
太宰治皱皱鼻子,摘下湿漉漉的手套,往冻得通红的掌心间哈一口气。
手冷得快没有知觉,他却嫌一个雪球不够,兴致勃勃地又堆了一个小点的雪球,垒在大雪球上面。
太宰治摘下脖子上的滑雪镜给雪人戴上,给雪人画上睥睨的表情,让它双手环胸傲视群雄,又蹲下身在雪人肚子上写了一行字:
【合影拍照一次500,白嫖者,死!】
“我真是个雪雕天才。”太宰治满意拍手,“多么传神!用最短的话表达最丰沛的情感,见字如面!”
律理酱人呢?快来看看他的大作!
太宰治抬起头,以手遮掩耀目的阳光,于蔚蓝天空中捕捉到一个动态的黑点。
由远及近,自高空俯冲而下,飞扬的黑发划破风声猎猎。
她向下坠落,迎着刀锋似的风,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散漫不在乎,游刃有余地踩着滑雪板跃下。难以操控的单板如一只被她驯养的家犬,乖顺得不可思议。
山吹律理于漫天雪尘中与太宰治眼神相撞,她轻轻巧巧掀了下唇角,向他滑来。
速度在阻力下减慢,顾及到男朋友柔弱的身躯,山吹律理脚尖点地减了几次速,任惯性带着她慢悠悠地滑过来。
太宰治歪了歪头,不给山吹律理让路,反而张开了手臂。
山吹律理始终插在兜里的手离开了口袋,她迎上太宰治的怀抱,在滑雪板与脚尖脱离的一瞬间不重不轻地挨在太宰治耳边,语带笑意:
“我猜你接不住。”
太宰治只来得及听到这句话,滑雪板擦着他脚边划过,扑进怀里的少女轻软如雾,他却不自觉向后仰倒,跌落在厚厚的雪地里。
扬起的雪尘惊动了一旁积雪的树,哗啦啦的雪从头顶劈头盖脸打下。
山吹律理不想被雪糊脸,她勾在太宰治肩膀上的手一个用力,两个人体位翻转,刹那间积雪打在太宰治后背上,噼里啪啦直响。
充当人型盾牌的太宰治鼓着脸盯被他压在身下的坏透了的女朋友。
女朋友坦然地望着他,漂亮的眼眸中像是藏着不解: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生气也没有用哦。
太宰治盯了山吹律理半晌,轻轻嗤了一声。
他干脆俯身,把重量全压在女朋友纤细的身体上,抱着山吹律理向右一滚,撞向太宰治先前堆的大大大雪人。
哗啦!
雪人实在是太大了,裂开的雪团沉沉砸在被迫捆绑的两人身上,几乎要把山吹律理和太宰治一起埋进雪里。
“咳咳……”太宰治咳出灌进喉咙里的雪,他双手双脚摊开呈大字状躺平在雪地里,一副放弃治疗让我就地下葬的偷懒模样。
趴在太宰治身上的山吹律理甩了甩头,甩不掉从发梢间滑落进脖颈中的雪粒。
她拍掉背上沉重的雪团,伸手推了推躺在雪地上的幼稚鬼:“损人又损己开心吗?”
“开心。”太宰治眼睛亮亮,“能再来一次吗?”
女朋友不想说话并用冰手揪了揪太宰治的耳朵尖。
太宰治被冻得哆嗦,他打了个喷嚏,背后热汗尚存,却开始觉得冷了。
“起来,别躺在雪里。”山吹律理拉了太宰治一把,让他站起来。
她比太宰治穿的更少,只在脖子上意思意思围了一条毛绒围巾表达对冬天的尊敬。
山吹律理摘下围巾拢在太宰治脖颈上,又抖干净他帽子里的雪,向下一扣。
太宰治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乖乖巧巧像小熊玩偶一样张开手,挪到山吹律理背后抱住她。
热源暖烘烘贴着后背,暖意从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山吹律理抿了下唇,没说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冷,没说这样的姿势其实很不方便赶路。
她安静地被太宰治抱着,像两只笨拙的抱抱熊,一步一挪回到温暖的巢穴。
山庄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
太宰治回房换下湿透的衣服,在暖气供应充足的室内只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衬衣扣子也不好好系,露出皮肤上层层裹着的绷带。
“喏,姜茶,趁热喝。”山吹律理端着一个马克杯走进太宰治的房间,把热饮塞到他手里。
刺鼻的辛辣姜味混着热气,只嗅一口,舌尖已经开始痛了。
太宰治万分嫌弃地伸长胳膊把姜茶挪开:“我宁可喝板蓝根。”
“没有板蓝根。”山吹律理把姜茶给他挪回去,“不喝小心发烧。”
太宰治:“律理酱喝了吗?”
山吹律理:“没,它看起来就很辣。”
看吧,你自己还不是嫌弃姜茶辣不肯喝!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山吹律理认为太宰治应该尊重客观事实,“我不会发烧,但你绝对会。”
太宰治不服气。
他怎么就绝对会发烧了?你是医生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身体可好了,在鹤见川泡整整一天被渔民用渔网打捞出来都精神十足呢!
太宰治不喝姜茶,就不喝。
他和他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山吹律理一直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个复杂的人。
他既沙雕又冷酷,既撒娇又残暴,既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又凶凶狠狠砍人脑袋,复杂,多变,难以琢磨。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标签牢牢贴在太宰治身上,神仙来了也撕不掉。
这个标签,名为“作死”。
来到滑雪山庄第一天,半夜两点,果不其然,太宰治发烧了。
这是除了太宰治本人之外谁都可以预测的结果。
“头好痛……”太宰治有气无力地喃喃。
嗓子也好哑,关节酸软提不起力气,连翻身都难。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盖在身上的棉花被在他的感官中忽然变得好沉好沉,想一把掀到地上图个凉快的沉。
要不要掀呢……太宰治迟钝地思考。
他并非没有常识,无论是受凉后该喝热姜茶还是发烧不能踢被子,太宰治都知道。
但知道,不意味着他会照做。
怎么能指望一个热衷于自杀的人爱惜身体?他只擅长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