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昵的冰冷的耳语轻轻诉说真假未知的言词, 如凛冬之霜雪, 美丽与致命只隔一线之遥。
理性拼了命地提醒太宰治:不要相信她, 不能就这么相信她。她绝不是真心为你,她一定另有目的。
阴谋论的推测随随便便可以想出几百个,山吹律理亲口承认杀死A的人是她,单这点就足以让太宰治站在港口Mafia的立场拔枪对准她。
【姐姐在做什么?】
【在骗人。】
那个时候,太宰治没想到她会回复。
在发送短信前他有很多猜测:她可能与以往一样找些随意的借口敷衍他,她或许干脆懒得应付他,她也许心血来潮编了个很不错的谎言欺骗他……
全部的预想都在下一秒被打碎, 太宰治盯着“在骗人”几个字看了好半天, 一时间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魔人费奥多尔暗含挑衅的声音还未散去,含糊的言词把他和山吹律理之间的联系说得暧昧不清,又绿又茶。“只要她相信我有诚信”, 明摆着是在说比起太宰治,山吹律理更愿意相信他。
理智上, 太宰治不信费奥多尔的鬼话。情感上,他又遏制不住地起了杀心。
山吹律理与费奥多尔共享一个秘密的事实, 让他非常极其特别不愉快。
在骗人——谁是被骗的那个人?
直到回到港口Mafia, 直到收到A的死讯, 太宰治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山吹律理真正的意思:在骗人, 骗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从港口Mafia军火库被劫开始到A横死秘密游轮, 几方势力真正争夺的事物只有一项——A手中港口Mafia全部异能者的资料。
谁拿到它, 谁就是这场混战的胜利者。
如今, 胜利的果实被山吹律理亲手捧到了太宰治面前。
费奥多尔未曾说出口的那句“找到我的时候你已经出局了”,他和太宰治都明白其中的涵义:短暂的交锋中,是太宰治输了。
他感到不快,未尝不是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缘故。
明明他和山吹律理才是更亲密的关系,即使是对抗游戏,也该是他们站上决赛的舞台。
区区一个外人……费奥多尔……
太宰治独自在办公室沉默了许久,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就在他即将沉默中爆发的时候,山吹律理回来了。
她带着被争夺的胜果来到他面前,满不在乎地将胜利拱手相让。
某个瞬间,太宰治甚至怀疑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满横滨乱跑辛苦工作,他明明可以“姐姐我不想努力了”直接咸鱼躺赢。
费奥多尔算什么东西,他再茶里茶气也不是姐姐的小宝贝!
山吹律理会轻声细语和他说话吗?会无奈又纵容地任他撒娇吗?会对他说“要不要拿钱给你买个干部当当”吗?
不会!
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待遇!小兔宰治才是姐姐最喜欢的兔兔,俄罗斯黑心哥斯拉兔休想在这个家有丁点儿容身之处!
山吹律理不知道男朋友激烈的脑回路,她催促似的蹭了蹭太宰治鼻尖,轻声哄他:“不生气了吧?”
“律理酱好狡猾。”太宰治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不满,“问话的时候离我那么近,想生气都气不起来了。”
“那可真是抱歉。”山吹律理嘴上说着抱歉,身体依然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但我也没有掐着你的脖子逼你不生气,你的话是不是有点推卸责任了?”
太宰治:“……”
他才想起来,这人对她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一直没有自觉来着。
故意凑近也不是出于撩他的目的,只是找了个更容易制服他的角度,预防谈崩之后好收场。
他就不该对她的“浪漫”抱有期待。
饶是这样,太宰治也无法生气。
还觉得她可爱。
黑发少年深深叹了口气,捡起桌上散落的纸质资料:“来聊聊正事——虽然A是个死掉之后没人会觉得可惜的家伙,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五大干部之一。事关港口Mafia的脸面,森先生必须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他私底下收集这些情报,已经相当于是背叛者了。”山吹律理手指卷起一缕长发,感到无聊地说,“我替森先生清理门户,他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想怎样?”
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理直气壮说自己是为了港口Mafia而战……这就是成年人的话术吗?
“森先生是‘最优解’原则的信奉者,在A已经死了再无价值的前提下与你撕破脸的概率很低。”太宰治翻阅资料翻到自己的那页,“具体情况要看这份情报的价值究竟有多高。”
“你确定要看?”山吹律理按住太宰治的手,真诚地建议,“先深呼吸三次。”
太宰治:“???”
他挣不脱山吹律理的力气,被迫跟着她像做眼保健操的准备工作一样深呼吸三次,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心灵随着“全国中小学生眼保健操”的音乐平静如水。
“很好,你已经无欲无求了。”山吹律理称赞太宰治一句,松开手,“看吧,保持冷静。”
太宰治低头看向手里的情报。
在他的印象中,情报是绝对客观的产物,比文献综述更莫得写作者的私人感情。
但他手里的东西,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太宰治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多年的同僚,干部A先生,是个情绪激昂的男人。
他的感情之充沛堪比文学大师,想必每晚一定伴随网抑云入睡,深夜在评论区为一条条“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留言含泪点赞。
在他的笔下,情报的客观性不值一提!他的写作不需要技巧,全是感情,硬生生把冷冰冰的资料写成了他的私人发泄小日记。
有关太宰治,A是这样写的:
太宰治,17岁,港口Mafia干部候补,疑似首领森鸥外的好大儿、关系户,是我成为首领路上最大最恶的绊脚石。
此人罪行罄竹难书,包括但不限于无缘无故找我茬打我脸、强迫我报销例如上吊绳油锅自鲨神器等一系列满足他私欲的购物清单、没有武德滥用私刑、恐吓威胁前辈……
其性质之恶劣闻所未闻,放任他在港口Mafia猖獗乃是天理不容的罪行!总有一天,我,命中注定成为首领的男人,要替天行道,替我自己讨回公道!
在此声明,我不怕太宰治!人绝不会屈从于魔鬼!我要用自己傲然于世的情报收集能力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有领导才能的那个人,我才是能带领港口Mafia走向巅峰的男人!
下面是有关太宰治的情报,以我的人格发誓,全部是事实。
太宰治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顾名思义:丧失了作为人类的资格。
显然,他的异能名已经彰显了不争的事实——太宰治根本不是人!他是个魔鬼,披着人皮混入人群的魔鬼!
可恨啊,这样显而易见的真相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发觉。有太多人被他蒙蔽了双眼,只有我,被使命选中的男人知道真相的重量。
无敌是多么寂寞。在写下这行文字时我深深地为港口Mafia的未来担忧。无论是暴虐的前代首领还是温吞的现任首领,都不是良配,这个组织需要的不是他们,而是慧眼识珠辨魔鬼的我、聪明勇敢有力气的我!
(以下省略三百字自夸和五百字对太宰治的咒骂)
【人间失格】的能力是使一切异能力无效化,因此杀死太宰治需要使用非异能手段。
但请注意,太宰治此人一直被认为体术属于组织的中下档次。可据本人真实经历,他口中的“体术中下”全称应该是“中原中也以下”——我没有被他打过,没有,说没有就是没有。
提起太宰治,不得不提到另一个人——山吹律理。
此人于去年加入港口Mafia,据说太宰治对她一见钟情,在一天内完成了表白殉情交往同居等一系列别的情侣三年都不一定搞得定的工作。
本人是博多业内著名的杀手,以效率高人狠话不多闻名,拥有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是可怕的暴力至上主义者。
我合理怀疑,她和太宰治的情侣关系只是假象,他们实际应该是包养关系!
并不是我不相信爱情,而是太宰治此人,从头发丝到脚尖尖都写满三个字——“小白脸”。
我不相信他们是真爱,连我这般的美男子都没有脱单,太宰治怎么可能呢?!
难道他比我好看吗?他的刘海比我潇洒吗?他像我这样由内而外散发自信优雅的气场吗?
想也不可能!
“我要吐了。”太宰治冷漠脸,“谁给他的勇气反问三连?”
山吹律理站在太宰治身后和他一起看文件,眉眼间笑意掩饰不住:“前两个不提,你确实不像他‘由内而外散发自信优雅的气场’。”
太宰治:就算我是做什么都不会OOC的男人也做不到这么离谱的形容。
“突然就不想把这份资料给森先生了。”太宰治木然,“律理酱,不如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走人,亡命天涯吧。”
“写森先生的那章也没好话。”山吹律理是看过全文的人,“我倒是觉得蛮好的。这份资料一旦被公布与众,港口Mafia面子里子会掉个精光,森先生没有理由不感谢我的仗义援助。”
太宰治长长吐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即使资料中掺杂大量A的主观看法,某些言词直逼诅咒之语,但他的情报确实都是真的,关于异能力的部分说得很详细,对港口Mafia人际关系的分析也十分透彻。
山吹律理的资料与太宰治紧挨着:
关于她的异能力没有详细情报,只知道是相当强大的身体强化类,徒手接子弹,单臂扛地雷是基操,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和【人间失格】意外的很相配,总之他们两个都属魔鬼,给我锁死,不要祸祸其他人。
山吹律理在港口Mafia的地位很特殊,除了BOSS森鸥外直接命令外,她通常只为太宰治提供一定的帮助,时常公费约会【划重点】。
谈到公费约会,执笔的我恨得心肝都痛到麻痹。
在将港口Mafia视为囊中之物后,我格外关心组织的财政问题,不仅依靠赌场赚取大量利润,而且分外勤俭持家。
在我这里,理由不充足的报销申请统统驳回!驳回!
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理直气壮在任务做到一半的时候摸鱼开溜还让组织报销约会消费?
你们都不觉得“法国浪漫情侣双人餐”的报销单混在“备用子弹”、“医用绷带”、“作战匕首”等正经单据中很违和吗?
“出任务的时候包三餐不是森先生自己提的福利吗?我不在意这点钱,只是没理由共情黑心资本家而已。”
“不合理?怎么会呢,没记错今年组织的纯利润有一半来自我的贡献吧?只是不想吃食堂给自己开个小灶就要被如此苛责……好伤心。”
道理都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钱。
山吹律理:“有过这种事吗?我不记得了。”
太宰治:“就是说啊,多小气的人才会把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到写进情报里。”
无法理解,他们又不是什么魔鬼,值得A恨得肝疼心烂吗?
真是脆弱的男人。
A对太宰治的意见可能真的很大,他在公费约会后详细列举了太宰治过往的恶劣报销行为:在办公室跳楼导致落地窗碎成玻璃渣12次、强迫医疗部分出一半的绷带库存给他cospaly木乃伊人22次、在总部大楼上吊把路过员工吓去做心理辅导32次……
他为什么还没有被开除!A写道:
我无法理解,我不能理解!森鸥外对太宰治就像对自己的败家儿子一样宽容又荒唐,全然无视了我希望港口Mafia蒸蒸日上的美好祈愿。
那个幸运的小白脸,不仅有老父亲为他保驾护航,连女朋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对象。
暂不提美貌,如我这般为理想为权力鞠躬尽瘁之人绝不是在意皮囊的肤浅男人。重要的是能力,能主宰他人生死的能力!
那样强大的力量倘使能为我所用,别说港口Mafia,整个横滨都将是我的领土。
可是太宰治——能请求山吹律理帮助的太宰治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价值。他既不命令她为他征战,也不命令她为他掠夺,每天像个沙雕一样亲亲热热黏黏糊糊地撒娇,像个自甘堕落的小白脸。
武器应该交给能让她发挥价值的人才是正理,比如我!
“律理酱。”太宰治沉吟,“A真的死了吗?”
“死得透透的。”山吹律理问,“怎么了,你要给他造个坟?”
“是吗,真可惜。”太宰治遗憾地说,“其实我突然想到一种刑讯的新方法,非常想要拜托他替我做一份问卷调查。”
“或许你可以在A头七的时候把问卷烧给他。”山吹律理低下头,唇角碰了碰太宰治侧脸,“为什么生气?因为他说你是小白脸,还是因为骂你沙雕?”
“我才不在乎酸味浓得能挤出柠檬汁的人渣败犬的看法。”太宰治翻过手中纸页,“但是呢,和我交往的律理酱明明是人类,却很容易被用‘武器’这种词称呼,搞得我火大。”
“我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说辞。”山吹律理慢慢地说,“博多有不少杀手倒是赞成A的观点。杀手是武器,雇主是花钱购买武器使用时间的人。廉价的武器便宜,名兵器可以定价到离谱——这便是杀手的身价。”
“按照A的理论,”她声音很轻很缓地说,“我可是非常、非常昂贵的。”
“一般人买不起也用不起。”山吹律理笑起来,“但如果是我特别喜欢的客人,就破例给你打个折吧。”
“VIP待遇……吗?”太宰治呢喃着,模糊的话语含在唇齿间,“荣幸之至。”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