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指节敲击在原木上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费奥多尔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动作,扭脸看过来:“是你啊,早。”
略显油腻的黑发搭在眉间, 浓重的黑眼圈替主人散发出魔王一般的低气压。
“额……以我并不丰富的医学常识进行判断, 你这是在尝试慢性自杀?”
少女从背带裤的前兜里掏出苹果咬了一口,声音清脆就像在嚼某人的骨头。费奥多尔面无表情转回去:“你没有需要去忙的事情?”
“体力活儿而已,很容易。”她吃完苹果, 把手擦在裤子上抹掉果汁:“再见!”
“……”留在房间里的人没有回应, 已经重新沉浸到网络的海洋里去了。
一上午时间都被花在重新将“战斧”拼回去的过程中, 幸亏森由纪拆卸时比较细心, 不同零件间甚至画了大概的连接示意图。当然,德纳尔神父的友情支持也非常重要, 佣兵团里的资深武器大佬闻讯而来, 无偿提供远程服务的同时慷慨买下了“战斧”的相关参数资料。
反正还能拿去卖给其他主顾,吃不了亏。
主体被拆分为四部分的巡航1导1弹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基本结构,剩下的只要稍微懂点机械常识就能在不断尝试中安装成功。大胡子船长佩图霍夫过来看了一趟, 午饭时女孩子就收到Port Mafia的回函——钱款全额到账, 她可以自行活动了, 就地“休息”还是自己想法子打道回府,随意。
“我勇敢的小艾利斯,要是不着急的话,你可以在我们这儿一直住到明年春天!”佩图霍夫张开胸肌放声大笑:“冬天的雪原,绝对是你没见过的景色。”
“我也想,不过圣诞前一定要赶回去,我要陪妈妈过节。”“少年”沾了满手机油,擦得浑身都是一点也不矫情。
也许是经常在海上来往的缘故,佩图霍夫嗓门很大,听到“小伙子”说要回家陪妈妈,他豪爽的挥挥手:“没问题,替我向夫人致以诚挚的问候!走!带上狗咱们去猎熊,别忘了把你的第一头猎物带给夫人妆点餐桌,她一定会为了你的强壮而倍感自豪。”
林场里养得有马,还有狗,很快就有人送来骑装、靴子和猎1枪。让由纪感到意外的是,早上还一脸猝死相的费奥多尔这会儿也跟了来,混在队伍后面像是在看热闹。
“你们要一起吗?”
小孩子自然该找小孩子玩,组织活动的人也这么认为,马夫牵来两匹搧马把年龄最小的客人们凑做一堆。森由纪身体轻,柔韧性好,力量差体术烂也只是相对警校生而言。换了衣服蹬上皮靴轻巧翻身,她一下子就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等少女拉着缰绳校准过猎1枪准星和手感后费奥多尔才在旁人帮助下颤颤巍巍坐好:“你练了自由搏击?”
怪不得那一拳差点把自己给打吐。
“随便练过点防身,然而基本上……谁也防不住。”
儿童与成人、女性与男性,先天存在的差异不是说你不承认它就不存在,客观事实决定了她眼下只能乖乖认怂。
鉴于技能点完全没有长在身体素质上,费奥多尔换了个话题:“你猎过熊吗?或者打过猎没有?”
“没有!但我觉得没问题!”少女自信满满:“以我的运气,根本就遇不上熊这种让人激动的猎物。”
费奥多尔:“……”
所以运气差这种属性你为什么还能如此骄傲的摆出来?
“艾利斯!费奥多尔!过来这里!”佩图霍夫远远朝这边打招呼,小朋友们催促马匹慢慢朝他靠近,很快被一大群狗子拦在圈外。猎狗们围着森由纪的马转了两圈,又伸着鼻子去嗅费奥多尔,一条格外结实的狗子甚至立起来拱了拱他的脚。
“#¥……%#¥%”少年笑着骂了它一句什么,露出柔软的微笑。
他长得很清秀,浑身书卷气,线条还没有变成周围那些俄罗斯大汉的粗糙画风。少年长久居于室内皮肤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倒比现场真正的女孩子还多了几分阴柔。
注意到黑发少女投过来的视线,他抬起头慢慢点了一下:“等会儿我会记得为你喝彩,加油。”
控制着马匹的森由纪:“……”
就是说,咱们两个之间的剧本是不是拿颠倒了?
大部队伴随着猎人们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开始移动,马儿乖顺的小跑,狗子边叫边跟着摇尾巴,动物的气味混在灰尘里,在阳光下染上油画般的浓重色彩。
八九月间,正是熊大量猎食为冬眠做准备的时期,佩图霍夫说他的目标是头三个月前流浪到附近的老年公熊——它老了,却又对熊崽存在威胁,自然第一个被贴上“熊票”。
“母熊不打,一个是带崽母熊太危险,再一个,母熊死了崽子多半也活不过冬天。”他指挥着猎狗四散搜寻,抽空向带在身边的小朋友们解释:“万一独自在林子里遇到熊,最重要的是别怕。不要让对手察觉到你在胆怯,不然就真的全完了。”
随着逐渐深入森林,狩猎的队伍也慢慢散开。反正有狗远远近近叫着示警,大家手里还都带着手机,谁也不觉得需要聚在一起增加安全感。
佩图霍夫带着几个好手往林场最茂密幽深的地方去了。由纪不想冒被熊盯上的风险,于是任由她那匹名叫“浆果”的枣红马走走停停落在后面。马儿对路边绿色的灌木丛很有兴趣,既然骑在背上的两脚兽没有意见,它自然乐得东尝一口西啃一下。费奥多尔同样没有跟上去,对他来说追逐一头熊的运动量实在是太大了。
两人都是在情报领域很有名声的后起之秀,于是谁也不谈任何有关于生意的话题,转而聊起各自家乡的物产风貌,气氛倒是变得比之前每一次相遇都更和谐。
“一个月后这儿就会被大雪彻底覆盖,偶尔有野生动物出来觅食。啊,那里有只松鼠!”
费奥多尔眼神很好,抬手指着一道黑影示意森由纪去看。扬起尾巴越过树枝的松鼠停下来瞅瞅树下,冲两个毫无威胁的人类幼崽呲牙咧嘴。鼓鼓囊囊的颊囊说明它今天没有白忙一场,看得小朋友们特别想把它抓下来检查检查那里到底都藏了些什么收获。
森由纪举起猎1枪瞄了一会儿,最终边笑边摇头的放下武器:“追上去,我要掏了它的老巢。”
“不得不说,我同意你的行动计划。”少年拉起缰绳用后脚跟提醒马儿,正在努力和枣红马贴贴的棕黄马喷了口气,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他们追着树梢上的松鼠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片茂密的针叶林。
“和勃兰登堡附近的森林有点像,不过树种不太一样,我指的是景色有点像。”森由纪找到了目标的老巢,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搓搓手向后退了几步,埋头助跑,然后起跳。
松鼠守卫在洞口,朝不断攀爬着靠近的人类发出警戒音,然而它过于可爱的外形导致了这份恐吓被彻底无视。森由纪不为所动,踩着松树粗壮的枝条不断上升,终于将松鼠逼退回树洞里。
“椽子!橡栗!山楂!居然还有花生和大豆!”她踩在树枝间大声告诉等在下面翘首以盼的人,费奥多尔同样放大声音:“还有什么?有幼崽吗?”
可惜没有,这还是只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松鼠。如果不是因为太年轻而没有经验,它绝对不会做出挑衅两脚兽这种蠢事。
满足过好奇心,少女将拔开的干草堵回树洞,好几次差点被松鼠猛烈的“攻击”抓伤:“我不侵犯你的私有财产,你也别害我破费去打针,就这么说定了!”
话是这么说,她仍旧顺手掏了两颗栗子带下树,一颗抛给等了很久的费奥多尔。
“战利品!”女孩笑得恶劣:“我们不能因为它是只小动物就打破原则。”
“赞美上帝!”少年接到手就把栗子举过头顶,声线夸张的咏叹,放下来后不客气的咬了一口磕开果肉:“完美的计划,行动圆满成功。”
松鼠站在树上发出愤怒至极的叫声,只换来两道差不多的嘲笑。
“回去吧,看看路上有没有兔子什么的,抓只老鼠也不错。佩图霍夫这辈子猎到的第一个猎物就是只大老鼠,听说肥极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带着上百人横扫整座森林。”不需要抢生意,也没有利益冲突,此时费奥多尔看上去就像是个脾气温和的斯文草食系。
森由纪听到这个不由瞪大眼睛:“大老鼠?额……很肥?”
可疑停顿后她的表情逐渐嚣张:“好吃吗?要是能抓得住,晚上请你吃烤肥鼠!”
“……”费奥多尔深感作茧自缚:“也许我们该找个更强点的对手!”
眼看太阳向西边靠去,处于安全考虑他们催促马儿小跑着向大部队靠拢。越过一条淙淙小溪时鹿群迎面而来,两匹马立刻挤在一起抵抗这股冲击,费奥多尔差点被马甩下去:“猎1枪借我用一下!”
咬牙切齿的,很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
“下次你得自己带……”森由纪摸向背在身后的武器,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和“浆果”同时竖着耳朵听了一圈:“!”
费奥多尔只看到她猛得转身张开手朝自己扑来,甚至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天旋地转后眼前出现了高大乔木枝干间的狭小天空。少年掂量一番压在胸口的重量:“解释一下?”
差点摔吐血!解释不清楚就【罪与罚】吧。
森由纪没回答他,训练有素的战术动作展现无疑——她迅速爬起,背对着少年采取蹲姿,猎1枪后座抵紧肩膀,保险拉开,子弹上膛声清脆悦耳。
大型动物喉间低沉的呼吸声从灌木中传来,两匹马受到惊吓,纷纷人立着扬蹄警告。
少年立刻闭嘴保持安静——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果然没有遇上熊,嗯,来的是熊的对手。
这片森林的王伏在大约距离人类五米远的地方低声咆哮,它远远跟着鹿来到这条小溪边,没想到鹿群被突然冒出来的两匹马和两只奇怪两脚兽惊散,可以用义愤填膺去形容了。双方都没什么近距离接触的心理准备,除了马,在场所有生物情绪尚算稳定。
“浆果”和它的朋友转头就跑,斑斓猛虎越过两个人类头顶飞扑上去,矫健的身姿充满力量与野性。
棕黄马奋起撩出蹄子并及时转向,成功躲到树后为自己挣得片刻喘息。可惜那棵小树实在太过单薄,木质折断的撕裂声中马儿慌不择路,竟然转头跑向人类这头。
枪声响起,虎啸响彻整座森林,费奥多尔转头就骂:“你疯了!”
放弃那匹没救的驮畜,老虎得到食物就会走,一般情况下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打偏了!”
她瞄准的是棕黄马,也是打算让老虎得到猎物然后赶紧走。没想到这家伙突然临时转向,露出后面紧追不舍的猎食者堵枪眼:“我他妈没打过这种移动靶!”
还真就是物似主人型。
森由纪迅速滚地换了个位置,半个眼神也没留给动作总是慢半拍的少年。
那一枪准准打在老虎大张的嘴巴里,紧跟着又吃了一蹄,大王出离愤怒。比较起行动迅速举起小棍子的两脚兽,还是那只留在原地反应有点慢的看上去更好欺负。
急于复仇的老虎张开前爪转身扑向瘦弱少年,枪声再次响起,这回没有再发生什么乌龙。【罪与罚】于接触瞬间发生作用,来自上方的子弹同时在他面前轰开了大王半个脑袋。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动作最快的一次!”上树,涂毒,瞄准,开枪,拿出了迄今为止最高的体术水准,森由纪跳下两米多高的树杈跌跌撞撞跑向被老虎尸体压住动弹不得的费奥多尔。
少年平躺在柔软的腐殖层上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嘴里全都是黏腻的血腥味:“我真是谢谢你了!愿上帝保佑你,好心的小姐!”
语气里竟然带出了点难得的暴躁。
“能喘气吗?能喘气就继续躺着等吧,枪声会把大部队引来。”她抓起老虎软绵绵的爪子摇摇:“我没有本事请这位从你身上下来。”
“……”虽然她说的是大实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朵里就很奇怪。
狗叫和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等佩图霍夫带人赶到,看见的就是森由纪沾了满手泥巴在失去行动能力的费奥多尔脸上画画。被糊了一脸红的少年尽力忍耐着,看上去想要狠狠咬他的朋友几口。
“喔喔!”猎人们爆发出阵阵欢呼,有人脱了帽子边甩边大喊“乌拉”。狗子们汪汪叫着围上来冲老虎呲牙咧嘴,又用舌头热情招呼着少年,继被喷了一身血后费奥多尔生无可恋的承受着新一轮折磨。
随便谁都好,快点把我弄出去!
“太棒了!我亲爱的小艾利斯,还有费奥多尔!真想不到你们拔得了这场狩猎的头筹,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哈哈!看来我也能沾点你们带来的好运,今天晚上为了小勇士们举杯欢庆吧!”
叫好声此起彼伏,全世界只有费奥多尔和那只老虎不开心。
大大小小的猎物被运回林场,跑开的马也找了回来,少年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无情无义丢下自己的棕黄马,最后浆果不得不出力抵罪,驮着两个年轻人返程。
林场晚宴的气氛在森由纪宣布集装箱里还藏着半柜烈酒时达到高潮。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衣服的费奥多尔远远坐在火堆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跟一群糙汉胡闹。
“怎么样,我的好朋友,今天的经历够刺激吗?”
欢快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银发长辫子少年探头探脑看向热闹的中心地带。
“棒极了。”费奥多尔勾起嘴角:“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乏味无聊。”
“是吗?那我也要去找爱丽丝玩,她看上去无论身处何地都那么自在,真让人羡慕。”
来者从阴影里跳出来,就好像于虚无之中开了扇门。
“那你可要随时做好挨揍的心理准备,果戈里。”
费奥多尔的笑容变淡了点:“她是个异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