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意有所指的朝一直躺在旁边无人问津的乐谱示意:“爸爸也很期待最终成果!”
“不会让您失望。”少女轻笑着起身告辞——看来该去买些关于旧式家族的详细情报。岛国这种弹丸之地的家族,放眼世界根本不算什么,只能找本地人了解。
就决定是你了,孔时雨!
抱着文件夹,身穿及膝洋裙的少女看上去朝气蓬勃青春正好,就像漆黑夜幕中随风飘摇的红丝带,将这片污泥衬得多了几分美妙。走出电梯,森由纪在一楼门廊遇上了下线坂口安吾。
至少在Port Mafia本部内部,大小姐和首领专属情报员之间不应存在任何交集。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惜冒险也要主动出现寻求机会。
她就像没看见眼镜青年似的迈步走出本部,中途停下脚步向守门护卫询问:“除了那几个大家都熟悉的地方,你知道横滨还有什么适合约会的景点吗?”
“约会?”护卫被少女问得一愣,那位与Mafia画风严重不搭的大小姐似是怕他没听清楚,耐心的将话题重新重复了一遍:“适合约会的景点,没错。”
大小姐与太宰先生之间好像有些传闻,也许……
这个黑西装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海边,或者英国花园?”
像大小姐这么漂亮的混血儿,一定更喜欢欧式景色。
少女听完点点头:“嗯,那就去花园坐坐好了。”
“是,祝您参观愉快。”护卫把头一低,奶油混着砂糖的香甜味儿顺着风飘远,她离开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负责为首领联系外界的情报官匆匆忙忙提着行李走出来。
“坂口先生,出差吗?”
出于职责,守卫多问了一句,不苟言笑的青年颔首:“首领给的任务。”
两人再无对话。
森由纪坐在英国花园花墙下的白色圆桌旁没有等待太久,太阳甚至还没来得及多转换个角度,坂口安吾就出现在她对面:“大小姐,我很抱歉,但是……时间紧迫。”
青年左右看看,坐下后前倾着身子压低声音:“首领密令我去欧洲出差。”
“……”少女眼神一厉:“什么时候的事!”
来的路上已经检查过随身物件,确定没有监1听与监1控,他快速讲述前因后果:“首领要我潜入另一个组织。”
一张照片出现在桌面上,很快又被收回。
坂口安吾神情紧张:“干涉他国内政,没问题吗?”
终究是政府派来的人,思考轨迹和真正的Port Mafia多少有些不同。
森由纪垂下眼睛坐在座位上,身后是星子般绽放的粉色宝石龙沙,少女白皙的手指逐渐攥紧:“……”
游荡在欧洲大陆上的灰色幽灵,她当然知道,不但知道,而且避之唯恐不及。“灰色幽灵”又名MIMIC,实际上是群被取消了番号的流浪士兵,雇佣兵的天敌。一旦在他们面前暴露“女巫”的身份,她将会面临无休无止的追杀。那些虔诚到魔怔,将对祖国的深爱转化为恨意的疯子大约会把任何乐于搞事的佣兵扔进火堆烧死。其首领安德烈·纪德,是个让所有人都很头疼的预知系异能力者。
没错,预知系。
这也是为什么森由纪在了解到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后,执意将他从地层捡尸队扒拉出来带在身边充作保镖的原因。
“这种丧家之犬的话,干涉也没有问题。”少女轻轻呼出一口气:“坂口君,你已经暴露了。建议迅速向内务省发出警报,让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派人来救你离开Port Mafia。”
这份暴露,也许从坂口安吾潜入时起就已经发生。森鸥外之所以隐忍到现在,除去坂口本人作为联络员的出色外,未尝没有几分想要透过此人向内务省表达媾和之意的企图。
所以眼下必然出现了另一件事,其重要性远远超过坂口安吾留在Port Mafia所能创造的价值,所以森鸥外舍弃他舍弃得毫不犹豫。
异能营业许可。
突如其来的公关官的求助、所谓的两年短期婚约,都只不过是转移她视线的幌子,同时也是另外一条“备选路线”。森鸥外通过坂口安吾明晃晃告诉她——你必须按照我的意志行动,否则其他人便会替你付出两倍甚至三倍的沉重代价。
也是份警告。
即便他手里没有证据,一个组织的首领想要制裁成员总有各种各样理由。
安德烈·纪德能够“看”到未来,织田作之助也能“看”到未来,可怕却又幸运的巧合。
“我居然被威胁到了?”
少女新奇的喃喃自语:“竟然有人让我舍不得放弃?”
织田作之助对于她来说,并非不可替代。一个总是摸鱼走神的保镖兼司机,偶尔兼任助理,提醒一下每日行程,能够替他完成这些工作的人如今比比皆是。但就像执着于某件非必要物品的孩子一样,森由纪无论如何不想将这条默默无闻陪在自己身边数年之久的咸鱼高价抛售掉。
不仅事关尊严与面子,更是单纯将织田当成可以亲近的人,不愿舍弃。
思考过后女孩子从未如此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下线:“坂口君,我记得你和织田的关系还不错,对吧?”
“是?”坂口安吾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私事。只见Port Mafia的大小姐抿嘴神秘一笑:“没有什么。”
眼下这种情况,森鸥外不会允许她继续带着保镖前往下一站。不想放弃但也不愿再次被威胁的少女做出决定:“也许将来还要拜托你多关照下我的保镖呢。”
“?”聪明人都擅长编谜语吗……
坂口安吾表示自己听不懂。
“不用太担心,找机会叛逃吧,我会暂时保持静默直到下一个潜入搜查官进入Port Mafia。”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露出安静又寂寞的笑容:“你不适合生活在夜色里,坂口先生。”
一种古怪的忧郁从灵魂深处缓慢生长出来,缠绕在肺腑之间,坂口安吾忍不住脱口而出:“您呢?关于您的履历,我从种田长官那里了解到了许多。并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说,维尔根特小姐,您是否愿意脱离Port Mafia,重新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岛国生活……”
“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想替我不成熟的同事们补上这么一句:欢迎您来到这个国家,小姐。”
第49章
“虽然有点晚, 但我还是想替我不成熟的同事们补上这么一句:欢迎您来到这个国家,小姐。”说完这句话坂口安吾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忙闭上嘴, 就像海滩上突然紧闭的贝壳。
森由纪垂着眼睛在他面前微笑:“……嗯,谢谢您的善意,坂口先生。”
七岁起至今, 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天真的官员。他至少也该知道内务省针对她的计划与安排,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该怎么评价呢……良心未泯, 还是好心过了头?
即便面对年轻的前辈,坂口先生终究也没能忍住成年人的说教:“恕我冒昧,您还不到十六岁, 距离成年更是遥远。十六岁的孩子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 看书,运动, 准备考试,和朋友玩耍, 而不是染上血色沉浸在黑暗之中。”
说到这里,青年急切的向前挪了下凳子:“可以请您相信我一次吗?只要您愿意, 我会为此竭尽全力!”
“噗……哈哈哈哈哈!”
“啊!抱歉!”少女笑了很久, 一直笑到坂口安吾胀红额头无地自容。
如此大言不惭的妄语,果然被嘲笑了吧。
许久才收敛笑意, 森由纪抬起头,紫色眼睛里闪烁着碎雪般晶莹的光:“如果在勃兰登堡时能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想我一定会高兴地哭出来。但是现在, 坂口先生, 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作为德纳第的“女巫”, 作为Port Mafia的大小姐, 她明白这些名号背后需要负担的重量——那是不可回头的单行道。
“……”
坂口安吾怔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微笑着说,太晚了。
此刻她脸上的笑容仿佛面具般僵硬,唯一通向外界的窗户,那双漂亮的眼睛黯淡无光。也许是回忆起过往,也许是想到其他什么事,她不再发出声音,安静坐着摆摆手。
青年突然觉得鼻腔里有些酸,合着秋季特有的萧瑟感直冲天灵。这种柔软的情绪让他倍觉丢人,急忙摘下眼镜揉捏眼角:“对不起,我逾距了。”
“告辞,小姐。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万一事情有所变动也会想方设法告知您。啊,”他顿了一会儿,加了一句:“我和织田,还有太宰君,我们三个经常会在一家名为LUPIN的酒吧聚头。只是喝点酒,然后简单聊聊天。”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种会随时随地查男朋友岗的人。”她终于张嘴说话,看向坂口安吾的神色里也多了些温度:“再见,祝您好运。”
下线提着手提箱走远了,森由纪取出手机拨通某人号码:“兰波先生,魏尔伦先生和您在一起吗?哦,你们在一起,那实在是太好了。”
“我替你们接了笔生意,赏金数额相当不错。”
不知道兰波在那边说了什么,她“吃吃吃”笑了几声:“只当是冬季狩猎嘛,我要MIMIC首领纪德的项上人头。赏金兑现地址在……”
来回拉扯了几句,她挂断电话,向后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在她即将睡着时出现,仿佛玉石雕像般闭合眼睛斜倚在那儿的女孩立刻睁开双眼,目光清醒而犀利:“你来了?”
黑发少年踩着夕阳出现,周身环绕着凝涩不去的血腥与硝1烟,脸上笑意轻松:“真稀奇,大小姐在等谁?”
“等你呀。”森由纪仍旧懒散的靠着椅子,想了好几个开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如果太宰治认为必要,他自然会选择坦诚,如果他不想说,问什么都是白问。Port Mafia内部谁不知道没人能在他面前隐藏秘密,同样也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他不想说的话。
正好,她也不想问。
那样很傻,而且没有意义。
贝尔西歌舞剧院里痴男怨女们的分分合合她早就看够了,并不想某天办出同样的失智蠢事。所谓“男朋友”,只不过是对方幸灾乐祸急于看戏时的随口应承,更多的是好奇与新鲜感,并非存在什么特殊的真挚感情。真要说,他们更像是两只淋湿了的黑猫硬被人强行摁在同一个屋檐下,天长日久打打闹闹怎么也能处出些同伴情谊。
太宰治同样思考了很多,话到嘴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如果张嘴问,那便意味着承认了她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一想到要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他就觉得恐惧。
我的过去、我的将来、我喜好的事、我厌恶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另一个人全盘掌握,仿佛褪去外壳的蜗牛……太可怕了!
深秋时节碧蓝的天空中偶有鸟雀边飞边鸣,吱吱呀呀的吵闹显得这个角落越发寂静。太宰治和森由纪相对而坐,两人此刻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沉默对峙的雕像,都在执拗着等待对方投降。
就这么安静坐着直到天光微暗,森由纪勾起小指将发丝理到耳后:“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太宰治张嘴就把话题堵了回去。女孩子慢慢趴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侧过脸枕着自己的胳膊又问:“那,爸爸和你说了吗?”
拼命控制自己不要落荒而逃的少年胡乱应了一句:“说了,不就是那些。有点烦,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最重要的是,就算我反对也没有用吧,Port Mafia的准则就是唯首领马首是瞻……”
话音未落,他飞速意识到自己大约是答非所问了。
但是森由纪已经不想听他继续敷衍,她恹恹的换了一边趴着,突然抬脚踢过来:“我想吃黄油土豆,你去给我买!”
平时都会迅速躲开的少年这回一动不动挨了她一脚,他低下眼睛,冷静道:“仅从这里走到正门单程便需要三十分钟,往返数小时就为了大小姐的突发奇想吗?”
“……”
“不去买就分手。”
她并不是真的想吃黄油土豆,太宰治也并非懒到连部下都不想指挥。
他们都知道,让这场玩闹般的“恋爱”由虚入实必须有人让步。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低头便意味着彼此之间将从“势均力敌”演变为胜负分晓。谁也不想放弃主动权,更不愿轻易认输。
鸢色的眼睛和紫色的眼睛同样晦暗寂静,又坐了一会儿,少年扭开脸:“分手就分手。”
他有不能妥协的理由,但这理由无法启齿——该不该信任森由纪,这个问题已经在心里反转了无数次,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不也一样有所隐瞒吗?我、我也不是真有多失落……
只不过这场名为“恋爱”的游戏遇上BUG没法继续向下进行而已。
森由纪见过太多因嘴巴太松而丢了性命的倒霉蛋,德纳尔老神父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管不紧嘴的小孩会烂嘴巴。面对察觉到草蛇灰线便能看出伏线千里的太宰治,她有一万个保持缄默的原因。
这个不是自己寻死就是送别人上路的男人值得那份信任吗?
不约而同的沉默弥散在越发沉重的气氛里,他们一直坐到织田作之助顺着踪迹追来。红发青年看到两只端坐在灯光下的黑猫,长出一口气。
“由纪小姐,太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接电话也不说明去向,首领都快急哭了。”
他就像闯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儿,一下子打破了僵持中的局面。森由纪抬头带着破音娇软告状:“织田!我说我想吃黄油土豆,要太宰去买,他居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