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安静地照着,柔和的光笼住两人,奈奈生几乎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很快洇湿降谷零的大衣外套,在肩膀留下一片深色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有车从街上路过。奈奈生在感觉到车灯打过来时,本能地瑟缩了下,降谷零回头扫一眼,挪了脚步用身体挡住她。
那辆车快速开过,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街上恢复安静,奈奈生被这么一个小插曲打断,低头平复了好一会儿,降谷零就跟着垂眸看她。
借着灯光,看见她眼角鼻尖都泛起薄薄的红,哭过的痕迹因为原本白皙的肤色而变得格外明显。
哭得那么凶,还偏偏一声不吭,甚至连陌生车辆开过都会让她立刻止住眼泪。
降谷零觉得心脏像被人攥住了,攀起细细密密的疼。
连宫野志保那样习惯压抑自己的人,都会在崩溃的时候对着最亲近的人放声大哭,可奈奈生好像连大哭都不会。
只有对着当时连面都没见过的他,她才敢借着酒意说出真心话,甚至即使这样,她也还是很快用喝醉做借口遮掩过去了。
否认负面情绪的存在,拒绝在别人面前展示脆弱,也不知道这是她怎么养成的坏习惯。
降谷零从很早以前就在担心,奈奈生的身边,究竟有没有一个可以在这种时候拥抱她的人。
毕竟他自己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自己因为无能为力而产生的绝望感。
没办法像这样直截了当安慰她,明知道她在难过却束手无策,只能配合地跟着转移话题,寄希望于她真的可以因此将那些不开心忘却。
因为那时的奈奈生……甚至连让他哄都不愿意。
降谷零一度在心里想,等见面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拥抱。
如今终于实现了,他却还是觉得不够。
奈奈生好不容易缓过来,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没敢抬头。
吸了下鼻子,她意识到自己哭得太惨,现在看起来大概很狼狈,顿时别扭起来。
她想从怀抱里抽身出来去擦脸,但刚刚抱得太紧,降谷零还没松力,奈奈生一挣竟然没挣开。
她顿了下,低着头小心地推推他,觉得他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
……
降谷零一直看着她的小动作。
奈奈生脑袋低垂,视野里只给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在发现暗示无果之后,正呼哧呼哧试图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拔ㆍ出来……却自始至终没和他对视。
明明说一声就好了。
降谷零闭上眼睛,本想装作没注意到逗逗她。但又难以忍受这种避免交流的状态,他过一会儿就睁开,心里有点堵,闷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怀里的人原本还在和他默默较劲,闻言一僵,终于抬头看他。
她鼻子红红的,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
奈奈生的举动是他熟悉的,可这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却完全陌生。
降谷零一看她这副模样就心软,有点舍不得地松开,但依然维持在一个很近的距离。
奈奈生犹豫很久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果然还是,怕我失望?”降谷零记得她刚刚对他说了什么,低叹一声,语气软和下来,“奈奈生,你从当年和我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就在担心这件事了吗?”
奈奈生被他一眼看透,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降谷零心情有些复杂,想象着奈奈生那时默默纠结的样子,还有这一个月来冰酒面对他的沉默态度,觉得好像真相一直有迹可循,只是被他有意无意忽略了。
“可我说过不会。”他说,嘴里有点发苦。
奈奈生一愣,想到那时自己绞尽脑汁要拒绝零提出的见面要求,拼命想出的理由却被他全部否认掉,包括那一连两句不会。
说得再坚决不过,仿佛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接受。
奈奈生喃喃:“我没想到那个答案现在还是一样的。”
降谷零站在光下,抿唇看了她半晌,眼里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不想再给她压力,降谷零敛眸:“我车停在附近……先上车吧。”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也有很多在心里藏了多年至今仍未平息的冲动……但现在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好……”
他于是带头朝停车的地方走,奈奈生跟在他身后,一边在心底天人交战。两个人各怀心事,降谷零走到一半回头看她一眼,脚步慢下来。
逐渐和她并排。
“零……”奈奈生转头看他,发现自己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和他视线对上。
两人几乎肩膀挨肩膀,身高差就变得格外明显。
她怔了下。果然还是觉得……很奇妙……
明明和波本一起行动也有一个月了,可波本和冰酒的相处模式,同降谷零和奈奈生完全不同。以至于她几乎感觉面前站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刚刚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对吧?”
降谷零提起这个就不太自在,“嗯,抱歉。”
奈奈生并不介意自己被跟踪了这件事,反而像是因此松了口气:“所以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怪不得……”
她要保护宫野志保,就势必要站在组织的对立面。换句话说,她可以和降谷零立场相同。
只要降谷零知道这点,奈奈生的心结就解开了大半。
她没注意到降谷零忽然的沉默,自顾自安下心来,同时将事情经过在心底还原出来:零是在猜到她身份之后,又通过刚才的对话知晓了她的真实想法,所以才会来找她。
怪不得他可以表现得像对她的真实身份毫无芥蒂。
思考时两人已经走到车边,奈奈生熟门熟路地向着副驾驶走过去,却感觉身后的人不但没朝驾驶席在的方向走,脚步声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奈奈生已经将车门拉开了一半,注意到降谷零一步步走近时,她疑惑地回头。
“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降谷零的声音有些压抑,他伸出手,直接按住车门将它关上了,“我确实听见了那些对话,但它们最多算一种印证——我对你的想法不是被那些偷听来的话改变的。”
奈奈生睁大眼。
“我信任奈奈生这个人,是通过自己的观察判断得出的结论。”降谷零脸上蒙着一层阴霾,“看来我十九岁那年这样说的时候,你并没有真的相信。”
他本来不想将这些念头在现在全部说出来,可听奈奈生那样放低自己,又让降谷零忍不住恼火。同时微妙的有一种,自己的感情被看低了的感觉。
“那么换做二十八岁的降谷零来说这句话,你是不是会更愿意听?”
奈奈生的背已经抵在了车门上,她并不觉得惊慌,眨了眨眼睛,对上降谷零深邃的目光。
卧底的几年时间,降谷零学到了不少东西。而最重要的一点,大概就是永远不要随意给予信任。
组织里几乎人人都在向琴酒这样的重度疑心病患者靠拢。何况是拥有着首屈一指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的波本,能让这样的人说出相信两个字,比登天还难。
可降谷零就是毫不犹豫地对她敞开了怀抱。
“呃……”奈奈生渐渐意识到他这句信任的重量。
“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降谷零安静地看着她,眼神让奈奈生看得几乎有些难过了。
最后还是降谷零反手替不知所措的她重新打开车门,“上车吧。”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一滞,低头就看见奈奈生张开手臂再次抱住了他。
降谷零一只手伸出去帮她开门,奈奈生就趁机直接从敞开的大衣伸手进去,环上他的背,将侧脸顺势靠在内搭柔软的毛衣上,给了他一个比刚才更温柔的拥抱。
“我现在知道了。”奈奈生在沉默许久之后低声开口,带着尚未散去的鼻音。说完,脑袋在他领口轻轻蹭蹭,“对不起。”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不应该不相信零说的话。”
带着点凉意的发丝蹭在颈侧,降谷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道歉,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动作居然就有些僵硬。
奈奈生的轻蹭带着显而易见的眷恋。他一手搂住奈奈生,一手在她后脑轻抚了下,“原谅你了。”
奈奈生被摸了脑袋,在他怀里闷闷地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下巴抵在他颈窝,仰起脸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我突然发现。”她神秘兮兮地说,“我们的身高差很适合拥抱诶。”
一回生二回熟,奈奈生自觉这次抱得就很熟练。
没了大衣的阻隔,降谷零身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毛衣传过来,连带着她从胳膊到上身都暖融融的,很好地遮掩了脸颊上升起的温度。
降谷零听见她这句话,一愣,眼底出现淡淡的怀念,随即跟着勾起唇角。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第72章
没了第一次拥抱时那样激烈的情感,他们反而可以花更多时间去好好体会这个拥抱里的暖意。
两人心底同时升起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而对降谷零而言,这种体会还要更强烈一些。
这些年失去了那么多东西,仔细想想,奈奈生似乎是那之中唯一的失而复得。
降谷零更小心地去贴近她,闻到奈奈生头发上淡淡的清香。
“宫野志保的洗发水,果然是你送给她的。”降谷零忽然想起这点,“但你自己怎么没用?”
奈奈生想起那瓶被她放进行李箱带回国、却在拆开箱子的第一晚就被丢进垃圾桶的洗发水,眼神飘忽,“用了不就被你发现了。”
降谷零低头瞪她,奈奈生讪讪地从他怀里出来。
“走吧,回酒店了。”她自己先从开着的车门钻到车里坐着,砰砰地拍身边的座位,“我还没坐过零开的车呢。”
降谷零从另一侧上车,坐好之后听见她最后一句,一挑眉,还没张口就被奈奈生堵回去:“之前都是波本开的。话说,零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警校在读期间对考驾照有很严格的限制,奈奈生记得至少截止毕业典礼之前,零的角色面板上还没点上驾驶这项技能。
“就在……毕业之后不久吧。”降谷零想了想,轻描淡写道,“那段时间做了挺多事的。”
奈奈生顺着他的话思考。降谷零加入组织是在24岁左右。换句话说,是他从警校毕业后大约一年发生的事情。
如果当时来警校找他的那个男人真的出自公安0部,那么考虑到卧底任务提前做准备的时间,降谷零应该至少在临近毕业时就已经收到了他们伸出的橄榄枝。
奈奈生仔细回想,那段时间的降谷零确实经常心不在焉。
和她相处时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想跟她商量什么,却始终没真正开口。好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会是毕业典礼那天吗?
她不确定。但那时的降谷零,似乎确实是在犹豫的。
卧底是很可能改变整个人生的重大决定,犹豫迟疑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零真正下定决心,是在什么时候呢。
奈奈生忽然有点不敢想。
一旁的降谷零已经发动车,白色跑车开出住宅区,进入主干道时,周围一下热闹起来。
夜晚的东京还是有很多灯红酒绿热闹不已的地方的,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三三两两走在街头,喝到酩酊大醉的上班族错过了末班车,醉倒在电线杆旁。
情侣紧紧相挨,转个弯进入旅馆街。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隐藏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着。
霓虹灯斑驳的光影照入车内,店家五颜六色的招牌像色彩斑斓的光带,在车壁上流动着,在黑夜的映衬下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奈奈生望着落在光影中的降谷零发呆,想象着毕业典礼那天零的反应,心里隐隐作痛。
她没注意到降谷零在那一眨不眨的目光中一点点收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降谷零忽然开口,同时飞快扫了眼路边的店家招牌,“你就这样回酒店吗?”
他这次没有胡乱飙车,开得相当平稳,但这反而奇怪。夜间路上车不多,降谷零习惯踩着限速开车,这会儿的车速慢得太过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奈奈生回神,“啊?”
降谷零确信她有听到,瞥了奈奈生一眼,等着她自己反应过来。
“都过了十二点了。”奈奈生看着表,“你不困吗?”
她忽然想笑,“不是说年纪大了容易困得早吗?”
降谷零面无表情,完全没被伤到:“那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容易困。”
奈奈生哑然。
话说,她好像一直没跟零提过游戏的事情,包括时间的差异也隐瞒得很好……
当时警校快毕业的时候,降谷零就以为她已经博士了,那现在呢?在他眼里她难道已经三十一了吗?
奈奈生狐疑地透过手机黑屏看自己的脸:这张脸哪里像三十一岁了!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女孩子永远十八岁。”她讪讪地放下手机,心里飞速思考怎么把这个问题圆过去。该说实话吗?
“那你呢?永远二十一?”降谷零淡淡地反问。
奈奈生:“不好吗?等你八十岁了,我还是像现在这样……呃,青春。”
她说完自己先吐了下舌头,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听见降谷零说,“那挺好。”
“啊?”
“等我八十岁……”降谷零漫不经心地重复,“那到时候应该是你比较苦恼。”
奈奈生过去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心情很好地笑了声。
奈奈生定定地看着降谷零,像明白他在想什么,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被触动,眼神就柔软起来。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在某个时刻游戏会戛然而止,迎来所谓的美好却再也见不到降谷零的Happy Ending。如今的他们会在同一个世界一起变老,等到老了,还能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