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面熟悉的镜子前,布蕾将人推了进去,随后又不放心的嘱咐道:“我已经给卡塔库栗尼酱说过了,你不要随便乱跑啊。”
眼前的镜子恢复原状,多丽丝看着走掉的布蕾,认命的转过身对着几天没见的人鞠了一躬。
“布蕾的哥哥,承蒙你照顾了。”
“布蕾很在乎你。”
突如其来的话语。多丽丝直起腰疑惑地看着坐沙发上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说这个。卡塔库栗红色的眸子,只是盯着她看了片刻并未解释就移开了视线。随后他从位置上站起来,对着镜前的多丽丝说道:“我该出门了。犯思食症的妈妈来这的概率很小,你只要老实待在这里就不会出什么意外,有什么需求可以跟外面的守卫提。”
大门被打开,在两侧守卫恭敬的立正中,卡塔库栗向门口走去。尚未作出回应的多丽丝看着他逆光而离去的高大背影,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扣响她的心房,她忽然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好预感。
空旷的房间里,多丽丝正无聊的窝在沙发上,盯着墙面的镜子发呆。卡塔库栗离开很久了,布蕾也一直没联系她。房间里安静得吓人,所有人好像都蒸发了般,毫无消息,让人内心惶惶。正想着,布蕾的声音就从镜子里传来。
“多丽丝你在干嘛?”
“布蕾!”她欣喜的从沙发上起来,走过去隔着镜子对着许久未出现的人说道,“你任务完成了吗?”
任务……
想起之前被人当工具支配的恐惧,布蕾一脸愤懑,刚才被威胁着做这做那她快要被气死了。不过现在嘛……哼,哼,卡塔库栗哥哥一定会给她报仇的,她要亲眼见证这个时刻,可恶的小矮子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才行!
“快了,卡塔库栗尼酱是最强大的,跟他对上……”
忽然闯入的人让布蕾停止了交谈,横档在镜子前,她看见了笑得格外灿烂的某人,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声让她毛骨悚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就朝她扑来。
果然,只要碰见这个家伙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的!
“欧尼酱,救我!”
翻飞的裙摆,一闪而过的身影,破碎的镜子,什么情况啊?
刚刚那个人好像是……
“站住,草帽小子!”
多丽丝脑子还没有回想起来那人的名字,镜子就全被卡塔库栗的身影占满了。刚刚发生的事就好像做梦一般不真切得很,平静被一瞬打破,危险在一瞬来临。布蕾被掳走了,跑来的卡塔库栗脸上也沾满血迹,显得有点狼狈,他原本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刹那全不见了,多丽丝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
慌张的,不可置信的。
“布蕾!”
他额上难得冒出了虚汗,青筋暴起,瞳孔急剧收缩。对于妹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这事感到极其的难以接受,卡塔库栗无法原谅自己这样的严重失误。
他本该保护好自己的妹妹的。
“卡塔库栗……”多丽丝看着镜世界里的人呢喃道。
她内心震荡无比,从没想到一贯冷静又强大的人会有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候。原来掩藏在他冰冷外表下的是一颗如此关怀妹妹的心,那他平时表现得这么冷漠又是为了什么?多丽丝不明白。
为什么要掩藏?亲人之间为什么也要如此?她有点理解不了这样的情感。她以前一直觉得真正的爱是无法压抑的,这种情感会胜过理智,让人突破万难也会将它宣诸于口。而此刻她有点被动摇了。
多丽丝的声音让卡塔库栗回过神来。还没结束,他不能自乱阵脚,他必须保持冷静。这样想着,卡塔库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视线扫向墙面,镜子里映出的人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神情专注、一脸担忧。卡塔库栗不自在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在毫无响动的世界里,多丽丝听到背对着她的人发出了声。
“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他的声音依旧平实的像是毫无情感的机械。低沉也悦耳,但以前多丽丝听他说话的声音总觉得他没有一点人情味,也毫无烟火气息。而现在,她却能从中感受到不一样的滋味了。
“嗯!”多丽丝认真地点了点头。
镜世界里依旧安静,可随着某人的回来被打破了。接下来多丽丝在镜前目睹了一场大战。跟她原本世界里的各种科技产品的混战不同,这场对决是双方的赤手肉搏。
战况十分激烈,镜世界被毁坏严重。时隔多年,多丽丝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路飞。这跟她以前在香克斯船上时的道听途说不同,现在他是真人。长大后的他外貌上还是有些变化的,而唯一没变的是他的倔强。多丽丝至今都还记得,他小小一个人却徒手爬上了万丈悬崖。现在他又面临着难以企及的高山,被打得头破血流仍不知放弃。
倒下又起来,倒下又起来。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在这场战斗中,目前路飞一直处于弱势。但多丽丝忽然发现——他在进步。他不是光凭毅力在硬抗,而是在吸取教训不断提升。认识到这一点,多丽丝破天荒的开始觉得,他这次又会像以前那样,攀上悬崖登顶了。
或许坚持是成功的必备条件,但失败才是成功之母,而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却是人一切开始与发展之源。这并不容易做到,大部分人从来都是失败就失败了,我不够优秀。殊不知天下从来都没有生来就优秀的人,而只有不断成长进步最终被别人认可为优秀的人。
第六十五章
人类的情感是这世间最不可琢磨的事。
就比如说:卡塔库栗刺向自己的时候。
再比如说:明明是至亲却恶语相向的时候。
还比如说:明明是对手却心心相惜的时候。
主导这些行为背后的情感,让亲人不是亲人,对手不是对手。多丽丝深觉奇异,但却又忍不住眼眶发酸。
她以前曾看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当时她不甚理解,而在今天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却是有点明白了。她曾深深以为那些轰轰烈烈的情感最感人至深,而今天体会的这种清水般寡淡的情谊却也不诚惶多让。它是玻璃晴朗,是橘子辉煌。是无所求,是只交心。是人性的高点,可以利益不同,却能尊重欣赏彼此的闪光。真挚而不含有杂质。
作为旁观者的多丽丝明白他们的伟大之处,也深受感动。她脑子还来不及完全“消化”,眼前的镜子就因为里面的人过于激烈的对决而被波及,不幸击中。等她让外面的守卫找到新镜子搬进来安装好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布蕾找她要药箱时,对于这场对决的结果多丽丝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跟着布蕾一起到镜世界,看到地面上躺着的人时,她还是感到震撼无比、内心酸涩异常。
并不是因为看到强者败北而内心唏嘘,而是因为多丽丝第一次有了敬佩人的冲动。
卡塔库栗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不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强大实力令人折服,而是因为他无论何种境地都坚守自己的道义。他像武侠世界里的侠士: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已诺必诚,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子衿其能,羞伐其德。这场对决,多丽丝并不认为他输了。相反,海贼究竟是什么?她此刻觉得自己在他身上找到了答案。
跟着布蕾跪坐在躺地上人的身侧,多丽丝给替卡塔库栗疗伤的布蕾打起了下手。
“为什么特意背部着地啊,一开始是趴着的吧?”用毛巾擦拭血迹的布蕾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为什么呢?”卡塔库栗看向上方,像是在回味什么,短暂停顿了片刻后,他并没有直面回答问题,“不过布蕾,我在生活中从来没有背部着地过那是骗人的。”
“我知道,从镜子里偷偷看到了。”
这样的回答,既在布蕾意料之外,又在布蕾意料之中。不过选择自曝长久以来的秘密让她感觉有点羞耻,脸不禁红了起来。地上的人反应比她还要厉害,脑袋都已经冒烟了。多丽丝看着这两个战地之上互相坦白的人眼眶酸的厉害,偷偷揉了揉眼睛。她那荒芜的情感体验,在今天受到了太多冲击与洗礼。
“为了我们,你扮演了一个谁都不可小觑的完美男人对吧……”
布蕾回忆的过往让多丽丝异常惊讶,她没想到卡塔库栗一直戴着厚厚围巾的真相是这样。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卡塔库栗在意自己异于常人的外貌才不取下来的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不是因为在意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妹妹。
原来有些爱,是可以超越天性、压抑自我的。那些未宣诸于口的,并不是因为爱得不够。大隐隐于市,真爱藏于心,那些未说出口的,才是人最隐秘而真实的。
这种情感对于多丽丝来说是陌生的,她从来坚信的是爱就要表达出来。而这种东方式的、含蓄而内敛却又深刻的情感,对于她来说是复杂而不易理解的。但今天因为卡塔库栗和布蕾,却让她明白了以往所从未留意到的那些他人在她身上倾注的付出。
不知道为什么,多丽丝忽然想起了香克斯。她发现,香克斯抛弃她这件事就像卡塔库栗给自己戴上围巾一样,他也压抑了自己的天性。明明他不是一个轻易就放弃同伴的人,却轻易放弃了自己。
她自以为这是他对她表白的变相拒绝,可回想起来香克斯从来都没有说过不喜欢她,也没说过是她的表白给他带来了困扰才不要她的。他丢下她,她就轻易认了。
她应该去要一个答案,一个他没有开口说出来的答案。不论好坏,只求听他内心的声音,触碰最真实的他。就像布蕾永远懂得、也接受最真实的卡塔库栗一样。
多丽丝贫瘠的人生经历,在情感体验上的木讷与缺失让她在这方面的理解与回应上充满坎坷。以往她感受自己的情感,而今天她却明白了他人的深意。卡塔库栗兄妹给她上的这堂课,让她蓦然回首,发现了那些于黑暗中的灯火阑珊,而她却全都错过了。在她尚未懂得、原地踏步时,那些已经走远了。这份迟来的理解太过沉重。
给卡塔库栗尼酱受伤严重的腹部绑好绷带,布蕾这才注意到旁边人的不对劲。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轻轻战栗着,弯腰看去,好家伙,这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八嘎!你哭的这么惨干嘛,我哥还没死呢!”以为她被卡塔库栗的伤势吓到了,布蕾有点无语。
“我…我只是太感动了,呜~”反正已经被人看见了,多丽丝也就不再因为觉得羞耻而压抑了,破罐子破摔的痛痛快快哭出了声,“布蕾和卡塔库栗好好啊,我好喜欢你们,羡慕你们,也想成为你们…”
兄妹俩听到她这样的话,表情微妙又同步,很明显的嫌弃外加红脸。——多丽丝是个大白痴。
抹掉脸上的眼泪,宣泄过后的多丽丝意识格外清晰,她内心有萌芽迫切想要出土。
“布蕾,我想要走了。”既然决定去问个清楚,多丽丝就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我其实一直很介怀一件事,现在我明白了,想要去问个清楚。”
“确定了?”
虽然话题来的有点突然,但布蕾其实早有心里准备。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多丽丝被人抛弃的这件事,虽然后面这人再没提起来过,但布蕾知道,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不在意,她再提及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现在显然时间到了。
“万国有个规矩:来,随意。但走,就要留下点什么。缺胳膊少腿你也要走?”
“这么凶残?!”多丽丝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规矩,但是……
“还是要走的,非去不可的。”
布蕾只是试探而已,但对方这么坚决还是让她有点受伤。相处这么久,她其实已经把多丽丝看作自家人了。现在她为了个男人要离开,布蕾有种女大不中留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该气恼还是欣慰,总之五味杂陈。
“你走你走!留不住你……”布蕾利落的拉着多丽丝起身,也不看她,害怕自己回头就想反悔。她自顾自说道,“趁着今天混乱,妈妈是不会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离开了的,现在走是最好的时机。”
来到一面镜子前,布蕾二话不说将人推了进去。极其狭窄的空间,在一片漆黑中,还未回过神来的多丽丝听到镜子那面传来的声音。
“多丽丝,虽然我很讨厌长得好看的人,但是,你是例外的。”
“布蕾……”
对方并没有再回应她,寂静无声,隔着镜子已是两个世界了。这场离别来得有点匆匆,还没好好道别就只剩她自己一个人了。伤感之余,封闭的不适感也越发清晰起来。黑暗中多丽丝胡乱摸索着,推开上面压着的物品找到了出口。
原来她是在一个架子上的闲置大箱子里,借着微弱的光,多丽丝稍微摸清了自己的处境。房间里没开灯,小心从上面爬下来,她还未来得及探索陌生的环境,就有东西从箱子里扔出、砸下来。
“多丽丝,这是我给你收拾的行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啊,”布蕾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要是被再次拒绝了没地方去,还是可以再回来的。”
提出建议后,布蕾忐忑的等着对方回复却一直没有等来,镜子里依旧黑漆漆一片。
“喂,听到了吗?”
……
“难道在我打包行李的时候就已经离开这里了?”布蕾小声嘀咕着,“哼,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这么迫不及待!”
回应是不可能回应的了。
晕倒前,多丽丝唯一想到的就是布蕾还是这么不靠谱。那么大个行李,居然也能强塞过镜子扔出来,丝毫没有考虑过可能会把人砸到这种显而易见的后果。她的那点离别愁绪,在布蕾的这番操作下完全消失殆尽了。
再次醒来时,房间变亮了许多。透过门缝挤进来的光线强烈,看来天已经大亮了。身上压着的东西重的要死,费劲从底下爬出来,多丽丝摸了摸头上痛感十足的地方,那里已经赫然出现了个大包包,好的是没有流血。
头有点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还没有缓神,外面忽然传来了哭声,这促使多丽丝打开门往外走去。
这是艘破损得有点严重的船,大面积的墙壁被毁坏,有些地方还有焚烧的痕迹。多丽丝走向栏杆往下看去,入眼的人她并不陌生。
“路飞,你在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