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太多,她扫视了一圈, 竟然还需要挑挑拣拣,才从中选出了鱼片粥和蛋黄流沙包, 小口小口地品尝了起来。
偶尔抬起头, 看到纪霖深在对面咬着吐司面包翻看今日的晨报。
那是他的习惯,趁着这一小段时间高效吸收信息,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
所以他通常吃饭时都不会跟她聊天。
但是,温蔷又低下头小啜了一口粥,扑鼻的香气, 让她满足又欣喜。
她发现, 自己贪恋这样的美好。
就这样, 早餐的时光安谧又清静地过去。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猛地往窗外望去,看到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外面有什么黄澄澄的东西滑落下来。
那是——落叶?
温蔷急忙起身走到窗边,从客厅整面落地窗向外看出去,院子里已经层林尽染、落叶纷飞。
地上的草坪已经被金灿灿的色泽刷了一层,植株表面已经光秃秃的了,尖端细小的枝桠上挂着一片片摇摇欲坠的小圆点儿似的枯叶。偶尔风刮过来,枫糖浆一样地洒洒洋洋漫天飞舞。
温蔷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视线被大片的金色刺得失焦才收回。
一转头,正好就看到客厅正前方一处黑漆漆的空洞。
是那方壁炉。
那是温父当初装修的时候专门让人开凿在这里的,上好红砖修砌,又外面围上了精致雕刻的铁栏。
每逢秋冬时节,温母便会早早让佣人在这里生起火来。然后一家人围坐在前方沙发上或聊天说笑,或看电视。
温蔷很喜欢这个壁炉,差不多是整间客厅里她最喜欢的家饰。
她喜欢盯着里面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燃烧,喜欢让那红红火火的火光烤得她面颊发烫。捧着咖啡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扭头转向窗外,能看到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下来,院子里的松树上,远处的木屋屋顶上,厚厚地积了一层。
窗外雪白,屋内红火。其乐融融,是暖冬最好的状态。
她很怀念。
忽然,听到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纪霖深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也起身走了过来。
“不吃了?”他问道。
温蔷点了下头,又重新转回面对窗外:“秋天到了。”
纪霖深淡淡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立在落地窗前。
今天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明明还在晚夏的燥热里,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落叶满地,声草木萧萧了。
温蔷又叫了纪霖深一声,朝着壁炉指了指:“这个好久没用了。”
纪霖深问:“觉得屋里冷?”
温蔷摇摇头。整栋房子常年保持着恒温,这个天气,即使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任何不适。
她只是怀念这个壁炉带来的温暖而已。
纪霖深盯着那个壁炉看了一会儿。
这时,张姨走过来,说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纪霖深朝着二楼走去,洗漱换衣服。
温蔷也没再提壁炉的事,准备回房间收拾一下去公司。
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温蔷在院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看到枯叶已经不再如雨水般飘零。
院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清扫了出来,还铺了一层鬃毛软垫。
她踩在上面,一步步穿过院子。
地上依旧覆盖着金黄色泽落叶,有些地方比较薄,露出了底下枯草的浅黄色。整个院子里只有松柏巍巍挺立,在一片金灿灿中画了一抹绿色。
院子里的植被一直都没有改变,依旧是之前的格局。甚至保留了纪母之前的设计,春夏秋冬,季季有景观,处处有风景。
温蔷进了大门,看到玄关处的衣架上挂着纪霖深出门时穿的黑色大衣。
他已经回来了?
她往里面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这时张姨正端着一盆盆栽从院子里进来,看到温蔷后说了一句:“温小姐回来啦,纪先生在后院的柴房里呢。”
温蔷一愣,有些意外。
像是又猜到了什么。
她冲张姨点了下头,就快步朝着后方的柴房走去。
温家的柴房与别墅后门相连,当时修建除了为放置些工具杂物以外,主要也就是堆放干草柴木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为受寒的植被,比如为院子里的烧烤。
比如,为别墅里的壁炉。
温蔷走到柴房门口的时候,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木柴,有整根的,也有被劈开的木条。
纪霖深确实在里面。
他身上穿了件单毛衣,羊绒材质,浅灰色。
这里没有暖气,但看起来他似乎并不觉得冷,冷白的肤色上透出些红潮,颈侧有薄汗流下来。
他正靠在柱子上,脚边是一把斧头。
纪霖深看到她,直起身。
温蔷走过去,示意了地上的木柴:“你劈的?”
纪霖深没回答,只弯腰将斧头拎起递给她:“要不要试试?”
温蔷接了过来,比她想象的重,掂在手里有些沉。
正中央有一墩矮木桩,上面立着一根粗木柴。
她往那边上前一步。
虽然这些年她已经亲力亲为生活中的很多事,但是砍柴显然并不属于其中之一。
她双手握住斧头把手,有些笨拙地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挥了下去。
“唰”的一声。
但没有劈开,甚至没有劈到——斧头从木柴边缘擦过,整根倒了下来。
温蔷有些尴尬。
纪霖深在她身后嘲弄地笑了一声,走过去从她手里将斧头拿了过去,又将那根柴立好,扬斧熟练又利落地砍了下去,木柴瞬间劈成两半。
温蔷很是吃惊:“你还会这个?”
“我很早以前就做过。”纪霖深直起身淡淡道,将斧头又递了过来,“还想不想试一次?”
温蔷再次接过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之前在她家的时候,好像见过他在后院里劈柴。
不是他的任务,只是家里的其他人走不开、屋里壁炉又想要生火的时候,他就接下了这个活。然后就一直这么默默地做着,每次也不会知会任何人,独自将劈完的柴码放好,再从柴房里出去。
十年前,温蔷从以为是她们温家宽待佣人,给了纪霖深和他母亲宽厚的优待。
但其实,年少时的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馈着温家给的善意。
“不敢劈了?”纪霖深的声音响起。
温蔷回过神,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气息包裹上来,双臂从她的背后伸过来环住她。
他宽大的手掌叠在她的手背上的瞬间,温蔷头皮酥麻,身子也颤了一下,迅速地眨了两下眼。
两人一同握住了斧柄。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透过薄薄的羊绒单衣显出来的排列分明的肌肉纹理,很坚硬,正正抵在她的蝴蝶骨上。
但他没有让她的心旌荡漾持续多久,一股力道带着她将斧头抬起。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举起手臂,斧头扬起,急速地一下子劈了下去。
耳畔有风掠过,“咔嚓”一声。
温蔷的思绪再次出笼。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刚重逢时,在射击场的靶位上,他也是这样从背后环住她,在她害怕犹豫不决时带着她开了那一枪。
让她魂飞魄散,让她心有余悸。
但这次不一样。
随着斧头的高举,落下,他带给她的全部是正面力量。
他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了她,像是坚实有力的后盾一般,灌满了无尽的底气和充足的信心。让她知道,每一下都不会白费力气,每一下都会是恰到好处。
外面一阵狂风刮过,初秋的凉意在外面打着旋儿不肯离去,但柴房里的温度却是正好。
就好像独有阳光眷顾此处,枯叶落尽时,举起斧头,恍惚间能看到光晕映入眸中。
一下、两下、三下......
干脆利落的劈柴声一次次有节奏地响起。
一番忙碌下来,两人的掌心黑乎乎一片,裤腿上沾了些碎木屑,身上的衣服也变得脏兮兮的。
温蔷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她感觉到后背也被打湿了。
但是,有种久违的畅快感。
在那一下又一下挥舞下去的斧头中,好像蕴含了无尽的力量。
它劈开了压抑在她心里挥不开散不去的团团雾霾,劈开了堆积在她前方躲不开避不了的重重难处。
好像生活中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好像生命是充满希望的。
眼前这堆柴还堆放在脚下。
但壁炉的火已经在她心里燃烧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别墅客厅里的壁炉真的生起了火。
下午两人劈好的木柴被放了进去,点燃,火焰就这样瞬时扑棱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跳动,一刻不停,整栋别墅刹那间有了生机。
外面狂风阵阵,屋内暖意盎然。
温蔷去卧室洗完了澡下到一楼,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站在壁炉前凝视着火焰噼里啪啦蹦跳。火光映得她面色白里透红,双眸焕发着光彩。
她从小就喜欢盯着壁炉里的火焰看,就好像那里面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从那漆黑的炭火中迸发出来。
会让人感觉,生活是充满活力的,是势不可挡的,是汹涌澎湃的。
看着看着,她干净清透的眸子里逐渐浮起了一层水雾。
此刻,如果这个景象,能让父母看见,就好了。
这时,忽然听到偏厅那边传来纪霖深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必见,也不要透露...嗯,你找个理由推脱一下......”
嗯?他也在一楼?她刚才都没注意。
她往那边走了两步,又探身看了一眼,确实看到罗马柱后纪霖深若隐若现的颀长身形。
她并无有意偷听他的电话,只是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让她忍不住有些疑惑。
通话时间并不长,纪霖深就挂了电话,像他一贯的风格一样,简要高效。
放下电话后,他回头,才看到她站在那里。
“是有什么麻烦么?”温蔷问。
其实她一般不会主动打听纪霖深的私事,但刚才电话的内容,却让她下意识忘记了避讳问了出来。
“没有。”纪霖深简要答了句,转移了话题,“壁炉的火怎么样?”
温蔷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了,也就不再追问,顺着他的话回答:“挺好的,你要不要来看看?”
纪霖深点点头,两人并排着朝客厅走过去。
接下来的话题,温蔷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直到第二天,她下班回来的时候,瞥见正好张姨放到茶几上的快件。
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是一份文件袋,有一定的厚度。上面写着“纪霖深先生收”,除此之外还黏贴了一张白条,写着“星火助学计划”。
温蔷停下了脚步,将文件夹拿起来准备仔细察看上面的字。
谁知,封口处没有完全封闭,直接大开,里面的几页纸顺势掉了出来,滑落到地面上。
她弯腰捡起来,注意到最上面一张是一份机构提供的资助款发放到位的证明。
但被资助人姓名那一栏却是隐去的,只有几个星号。
她瞬间明了,因为以前温家也做过这样的公益。
双盲资助,这是最为稳妥的一种方式,也是最能保证匿名的一种方式。
资助者与受资助者相互不知道对方信息,只由机构坐中间传递的桥梁,将捐助的钱落到实处即可。
所以,昨天的电话,应该是受资助方想要通过机构亲自表示感谢,但纪霖深回绝了。
温蔷忍不住又往后翻了翻。
从材料上看,他已经资助了五年了。对象都是中学生,资助的额度适当,能够保证在他们考上上大学前的这段时间里吃饱穿暖,但又不至于助长奢侈浪费好逸恶劳。
而且里面写明,一旦考上大学资助就会停止,因为成年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
温蔷拿着纸上的手轻颤了下。
里面被资助人的信息,有着似曾相识的种种熟悉感。
就好像是在重复纪霖深自己的经历,却又不完全是他的经历。
因为他没有这么幸运。
她又想起了当年纪母站在她母亲面前请求预支两个月工资去为他交学费的场景,也想起第二天就将奖金归还说纪霖深已经自己争取到了时的自豪。
他的学费减免是自己孤身一人去争取的,没有人主动资助,他也拒绝了这样的资助。
但是之前他没有得到的,却希望那些小孩能够得到。
不要像他一样,活在别人的眼色底下。
温蔷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纪霖深。
曾经她认为他浑身的气压阴沉,内里好像隐隐对命运的不公充满了戾气。
曾经她以为他厌恶这个社会,想要与全世界对抗。
但到头来却发现,他会帮助别人摆脱这样的厄运,不让别人尝到他所遭遇的不公与不平。
他用他曾经受过的委屈,扎根长成为一颗亭亭如盖的大树,供有着相同境遇的人遮风避雨。
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莫名地,温蔷忽然想到那句话:以我来时路,赠你沿途灯。*
第41章 吃面
还是他伺候她。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 温蔷回了趟父母家。
之前她已经将纪霖深给的文件第一时间交到了父亲手里,或许是有了些进展,所以父亲打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到家的时候, 六点刚过, 正是家家炊烟四起的时候。
温家也不例外,而且比她以往每次来都多了些生机,像是注入了一缕名为平安喜乐的烟火。
温蔷在玄关处换鞋,扫视了一圈。
家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那天被金链子那伙人打砸的东西悉数赔了回来。
客厅里整洁明亮,连地砖被砸出的坑洼都得到了修复。墙壁上新刷了一层涂料, 那些漏水的印迹都不见了。
这时, 温母正好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