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以的。”
“小惜……”萧震山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似的,“萧杰是个好孩子,请你好好待他,麻烦你了!”他停顿了一下,慈祥地望着她,微笑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阮小惜诧异地望着萧震山离去的背影,她不仅仅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也讶异于他意料之外的祝福;更令她不解的是,她似乎看见了他脸上的悲怆、凄凉、懊悔……以及,释然……
“我父亲,他对你说了什么?”萧杰走过来,担心地看着她。
阮小惜还没回过神来,幽幽地说,“叔叔他问,项链是不是你送的;他还问我能不能叫我小惜;还有……”她抬眸直视着他,眼里有迷惑,还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叔叔他祝我们幸福……”
“?……”萧杰愕然回首,却已不见他父亲的踪影。
“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一条项链,是他妈妈去世之前留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让他长大后,送给他最重要的女孩……”阮小惜的话在萧震山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
最喜欢的项链吗?最珍贵的礼物?送给最重要的女孩?萧震山踉踉跄跄地离开婚宴,木然地坐进车里。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里?”翔叔在副驾驶位上问道。
没有回答。
“老爷?”翔叔奇怪地回头,“老爷?”
“……”萧震山回过神来,眼里却没了往日的犀利。
“老爷,”翔叔有些担心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是啊,去哪里?自从十多年前她去世之后,他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到处漂泊。心若没有停泊的地方,到哪里都只是流浪……他哑笑,没有她的世界,他还能去哪里?
“我……想见她……”萧震山轻声说道,话音刚落,他的鼻头忽而就酸了。
“她?”翔叔不理解地重复着,然后,看见萧震山失魂落魄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郑重地应道,“好的,老爷。”能让老爷这样伤心难过却又满怀希冀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车子向山上陵园奔驰而去,窗外的景物一帧一帧地往后移;世事纷纭,人事变幻,都随着一幕一幕地往后退去;一切又回到当初的样子……回到那个穷小子与富家千金初次相遇的时刻、回到富家千金淘气又执着地跟在那个穷小子身后的时光、回到那个穷小子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富家千金的时候……是啊,他多想回到那些年,回到当初最美好的样子……
山上陵园。
萧震山步履维艰地向前走去,最终停在一处摆着百合花的陵墓前。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陵墓主人的照片,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她,照片中的她,朝思暮想的她,正温柔地对他笑着——他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抢在笑意出现之前,滑落下来……
小雅,我来看你了……穿越十五年的时光,终于鼓起勇气,出现在你的面前……小雅,我、好想你……
萧震山慢慢地举起手,颤抖着抚摸着照片中她的脸庞、嘴唇、鼻子,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双笑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啊。
小雅,如果我今天没有看见小惜戴的那条项链,你是否将永远不会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小雅,十五年前,你对我的绝情,都是故意的吧?只是为了让我失望、让我死心吧?他苦涩地笑着,小雅,睿智的你成功了,幼稚愚蠢的我居然相信了你的绝情;可是,小雅,你只成功了一半,因为,我……依然爱着你,依旧刻骨铭心……
“老爷,你、没事吧?”回去的路上,翔叔不放心地问。
“没事……”萧震山虚弱地却又充满期许地说,“那百合花,她应该会喜欢吧?”
“会的,夫人最喜欢百合花了。”翔叔安慰道。他看了看沉默的萧震山,心里叹了口气,夫人去世后,老爷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倔强地一次都没有到过陵园,可是却吩咐陵园工作人员,每天买一束最新鲜的百合花,摆在夫人的陵墓前。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萧震山的脑海里闪过她的模样,心里有了答案。
“回家……”萧震山的声音很低,却很笃定。
回家?翔叔惊讶地望着他,回家这两个字,自从夫人去世后,老爷再没说过;没想到,十五年后,老爷居然再一次说要回家……翔叔回过神来,有些哽咽道,“好,老爷,我们、回家!”
第172章
萧家别墅。
萧震山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到了二楼,他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自从她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进过这个房间,可却规定,不许改变这房间里的一丝一毫。他犹豫着,踌躇着,最后下定决心,有些颤抖地慢慢拧开了门锁。
“震山,你回来啦?”她放下手里的书,飞奔着扑进他的怀里,笑嘻嘻地仰起头,“我好想你!”
萧震山哆嗦着抬起手,想要拥抱她,可是他的怀里,什么都没有。
他失落地走到她的梳妆台前,上面摆着他以前送给她的各种珠宝首饰。
“震山,你怎么又给我送钻石项链?”她不满地看着他,“我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这些,”她娇羞地挽住他的胳膊,“有你,就够了。”
小雅,萧震山苦笑着,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可是,我还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他看着那些熠熠生辉的珠宝,内心一片苦涩,她把所有的珠宝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这里,唯独把那条玫瑰花型的项链送给了萧杰——那是当年他赚到第一笔钱后,送给她的第一条项链。
“震山,”当时,她的眼里有晶莹的泪珠在闪烁,“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搂着他,“但是,亲爱的震山,我只要你好好的!”
萧震山往前走到床边,依稀看见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震山,别担心,只是小病而已,”她微笑着,嘴唇没有血色,“放心吧,过几天就好了。”
萧震山走向窗边,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
“萧震山,我们在一起,就是个错误!”她冷冷地说,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们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自以为是地走到一起,最终却给彼此带来不幸!”她的态度那么决绝,冷笑道,“是的,我后悔了!我一点儿都不快乐,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萧震山踉跄地跌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双手扶额,不……不……他的内心在无助地呐喊,小雅,你的绝情都是故意的吧?
“当——”萧震山的脚踢到一个保险柜。
“震山,我要把我最重要、最贵重、最珍爱的东西保存在这里面!”她淘气地嬉笑道,“密码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萧震山颤巍巍地输入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密码,颤栗着打开她的秘密……
保险柜里,没有璀璨奢华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偌大的柜子里,只有几个文件夹。
萧震山哆嗦着,一个一个打开这些文件夹。
小雅心里的最重要、最贵重、最珍爱的东西——是他以前写给她的情书、是他们约会时的公园门票电影票、是他们互相依偎的照片、是萧杰出生时的小脚印、是萧杰小时候画的我的家……
萧震山把这些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是啊,只有睿智的她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在柜子的最下层,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震山 收”,是她的笔迹。
萧震山慌张又期待地打开信封——一封迟到了十五年的信。
震山,见字如面!
不知你看到这封信时,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希望,此刻的你,心里没有过多的波澜;我希望,此刻的你,有着让你快乐的幸福!可是,我心里清楚,如果那样的话,你应该就不会发现这封信了;所以,我知道,你还是你,我亲爱的震山……
震山,我,生病了,治不好的病,医生说,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对不起,我对你隐瞒了,请你原谅我。因为,我太了解你了,震山。
我知道,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的往后余生都将在内疚、自责、悔恨中度过;我知道,如果我撒手人寰,你必定会一蹶不振、痛不欲生……我,不想你成为那个样子!所以,我选择了不告诉你,选择了对你绝情,选择了让你恨我……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带着对我的恨,坚强地活下去;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忘了我,重新找到幸福……
震山,我并不怕死,可是,我放心不下我们的孩子,更不舍得你!然而,我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一切,默默地离开你们,默默地祝福你们……
谢谢你,我亲爱的震山,谢谢你如此爱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世间最好的爱情与亲情!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美好的事情!
对不起,亲爱的震山,请原谅我不能当面跟你告别……永别了,我最最亲爱的人,请不要为我难过,请你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的爱,幸福地活下去……
最后,我想告诉你,亲爱的震山,我爱你,从没后悔,从未改变;我爱你,永远永远……
爱你的小雅“不——不——啊——”萧震山撕心裂肺地痛哭着,肝肠寸断。
“少爷,”萧杰一进门,翔叔立刻拉着他,着急地说,“你快劝劝老爷吧。”
萧杰抬眼看了看楼梯,“他,怎么了?”半小时前,一向稳重的翔叔一反常态,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让萧杰赶紧回来。
“昨天参加完婚宴,老爷突然说想去看看夫人;从陵园回来后,他就进了二楼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已经一天一夜了……”翔叔担心地说。
“他,去了陵园?”萧杰心情复杂地问道,“他现在在二楼房间里?”这两个地方,可是父亲这十五年来,绝不会去的地方。
“对,”翔叔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老爷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夫人去世的时候……”
“把二楼主人房的备用钥匙给我。”萧杰冷静地说。
萧杰有些沉重地走上楼梯,在二楼主人房门口沉思了一会儿,拿出钥匙,缓缓打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
萧杰深呼吸了一下,走了进来,却发现,他的父亲,此刻,正萎靡不振地坐在地上,无力地倚靠着墙,眼里只有绝望的空洞……萧杰怔了怔,心里突然有些酸楚,他的父亲,那个平日里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孤独、落寞、悲凉的老人……
萧杰在萧震山面前蹲了下来,担忧地看着面前这位一夜之间沧桑了许多、失去了神采的老人,轻轻拿过他父亲手里的文件夹和信,看了起来。
渐渐地,萧杰的手轻微颤抖起来,眼眶倏地红了……
良久,萧杰轻声地说,“地上凉……”
萧震山茫然地望着他,眼睛里完全失去了光彩。
“我们到床上坐着。”萧杰劝道。
萧震山麻木地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灵魂。
“是我错了……”萧震山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机械地重复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一定很痛苦吧……”他如刀绞般疼痛,眼泪却已干涸,“她,为了我,忍受了所有的悲痛……而我,却愚蠢地相信了她的谎言……原来,终究是我辜负了她……她,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爸……”萧杰低声叫道。
萧震山突然浑身战栗了一下,这十五年来,萧杰只叫他父亲,从没像小时候那样喊过他爸爸。
“妈妈她,从未怨过你,更没有对你失望。即使当年我那么小,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对你的不能言说的爱意。”萧杰忧伤地望着窗台,“她每天就站在那里,等着你回来;即使在最后虚弱的日子里,仍然在那里等着你……”
萧震山如万箭穿心般痛苦不已,像提线木偶一样了无生气。
“你知道,妈妈去世的时候,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萧杰平静地说。
“……”萧震山突然像被电击了一般,用力地握住了萧杰的手臂。
“妈妈说,”萧杰的眼里闪过蚀骨的悲痛,“她说:‘答应我,不要怨恨爸爸,要永远爱他……’”
萧震山像溺水窒息的人一样,痛苦地闭上眼睛。
“可惜,我只做到了一半,只做到了不去怨恨你,”萧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那么可恶的一个人,为什么妈妈的最后一句话,居然还是在担心他、袒护他……”萧杰看了一眼他父亲手里的文件夹和信,苦涩地笑道,“今天,我明白了……因为,你是她心里最舍弃不下的爱……”
“不——”萧震山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住脑袋,低声地吼叫着,就像一只苍老的伤痕累累的野兽。
“爸,妈妈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这样,她会伤心难过的。”萧杰的手放在萧震山的肩膀上,“为了妈妈,请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好好的……我想,这,是她最大的愿望吧。”
是啊,小雅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小雅,你可知道,我的心,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去……
“震山,我爱你,”她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