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与案子相关,沈瑜的眸光霎时一亮,难道陆知县在暗中调查了什么?
既然如此,那非去不可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县衙大堂旁的耳室,李昭直觉公子所问的事情与他无关,因此领着沈瑜进了耳室后,就静悄悄地退出,顺便掩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了陆琢与沈瑜两个人,及一盏明亮的烛火。室开着窗,院外盛开的槐花气息香甜,随春风悄然飘入房内。
沈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室内,这里和以往一样简约。
一张黑漆翘头长案,后面是放置卷宗的书架,陆琢一身淡青便服端坐在案后,听到她进来,却没有马上抬头。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卷宗,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最后一张书页。
沈瑜的视线落在陆琢的脸上,这是她再次见到陆琢后,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他的样子。
猛地看上去,倒是个清冷俊美的男人,端方自持,全然没有半点风流不羁的形迹。如果不知道他以往唐突她的举动的话,她会当真这样认为。
只是沈瑜也拿不准,当时事出有因,对方也许并非趁机占便宜,而且两年已过,对此人当初举动的气愤早已随着时间悄然逝去。
如今当务之急是食铺的案子该如何解决。
陆琢放下手中的卷宗,微眯凤眸,看向站在房内的女子。朦胧烛光不掩她的雪肤花貌,身材纤细柔弱。即使在牢房里呆了两日,容貌风姿依然没有半分减少,且比之两年前,眉眼又多了几分明艳。
女子目光灼灼地看向桌案之后的陆琢,眼神中满是疑问。
陆琢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抛开目前的案子来说,两年前,他确实无意中唐突了眼前这女子。
大堂之上,可以装作互不相识,但如今只有两个人,有些当时没有说完的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以免造成什么误会。虽然女子当时赏了他一个巴掌,但她力气小,加之当时惊慌,甩出来的巴掌软绵绵的,简直像轻柔的抚摸。
烛花噼啪响了一声,陆琢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其他先不提,正事要紧。
“沈姑娘,请坐。”
沈瑜迟疑一瞬,毕竟她现在是有罪之身,又和知县有官民之别,坐在这里于理不合。
想到这里,沈瑜意识到方才自己一直忘了行礼,怪不得知县大人一直没出声。
她后知后觉地躬身,盈盈施礼,轻声道:“拜见大人,民女站着便可。”
陆琢出言制止:“坐下,不必拘礼。”
沈瑜没再坚持,轻提裙摆,小心翼翼得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硝盐中毒一案,本官正在命人暗查详情。这两日将姑娘关在牢房,且事先并未向你透漏半分,就是为了制造出此案已结的表象,好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再行抓获。”
沈瑜脸上闪过一丝惊诧,这么说,这两日来陆知县已经查到了什么线索?
“大人可查到是谁了?”
陆琢温声道:“还未,不过已经有些眉目,本官让你过来,正是有事相询。”
“大人请问,民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琢道:“‘食来香’铺子可与东街上其他铺子有什么过节?”
这是在提醒沈瑜回忆一下自己的包子生意与别家的生意是否有冲突,导致有人怀恨在心恶意报复。
沈瑜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但她一向与人为善,和东街上周边铺子的老板相处得都不错,再加上她每日忙碌不已,实在没有闲暇去关心别家的铺子生意如何。
默想片刻,沈瑜蹙眉诚恳地摇了摇头。
陆琢倒是微怔,看来那包旺的早点铺子虽说生意受到影响,但还没有到十分严重的地步。
按照常理,两家铺子会有一些小摩擦,进而才会冲突升级,至少沈瑜应该会感受到那铺子的恶意才对。她看上去也是心思细腻之人,怎么会全然没有察觉?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陆琢若有所思地点头:“今日到监房探视你的张家仆妇,对你说了什么?”
沈瑜一愣,这。。。与查案有关吗?连谈话的内容也得告诉陆知县吗?
陆琢补充一句:“也许会与案情有关,沈姑娘要如实道来。”
沈瑜不安地揪了揪衣袖,眉头微蹙,这话。。。该从何说起呢?总不能把张洵想要纳她做妾室的事情一并说了吧?这于她而言,确实有些为难。
算了,避重就轻地说吧,总之不会影响查案就行。
“张家二公子张洵,说要帮我还清偿银。”
声音细如蚊蝇,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三百两毕竟不是个小数目,陆琢适时地露出些惊讶之色:“难得,没想到张公子与沈姑娘友情深厚。”
沈瑜下意识地反驳:“并非。”
陆琢哦了一声,既然不是好友,那想必就是图色了。
听说张洵已经娶妻,家里也有妾室,难不成还要沈瑜做她的妾室?
室内一事静谧无声,沈瑜垂下眼睫,不愿再做解释。
不过,察言观色,陆琢已经猜测到了七八分,她没有立刻接受张家的银票,说明此时她心中是不情愿的。
沈瑜垂眸盯着脚下的桐木地板,像是在细数上面的纹路,眨眼间却发现男子的白色衣袍映入眼帘。
沈瑜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陆琢自上而下的视线。
“沈姑娘,本官相信你是受人陷害,也一定会为你查明真相,还希望你能耐心等待几日。”
男子声音清朗温润,莫名得有安人心神的奇效。
沈瑜唇角弯起轻微的弧度,不知怎地,在这一刻,她突然抛却了对陆琢的一丝怀疑,开始全然相信陆琢的人品和能力,期待他能够查出真相来。
“多谢陆大人。”
这是陆琢第一次看到沈瑜女子微笑起来的模样,犹如明珠生辉,美玉荧光。
陆琢别过脸去,视线随意地落在室内一处,斟酌片刻,开口道:“两年之前,陆某并非有意唐突姑娘。”
沈瑜本在凳子上坐着,听到这话瞬时身形像被定住般一动不动,脸颊却突然一热,一段回忆如潮水般迅速蔓延至脑海。
两年前,沈清卓进京述职,沈瑜与沈睿想去领略一番京都的风光,非要随行。
从乐安到京都有一段水路,沈家主仆几人乘坐官船前往。
正是初秋时节,天边散落着落日的余晖,远处的青山轮廓影影绰绰,两岸尽是染色的红枫,南迁的飞鸟在头顶轻鸣盘旋,船下的清水碧绿如玉。
阵风拂过,平澈如镜的水面泛起涟漪,
沈瑜凭栏而立,站在船舱外欣赏这难得一见的行船风光,微风吹起女子帷帽上的轻纱,姣好的面容隐约可见。
巧的是,陆琢也在这官船上,他此去是为了参加明年的春闱,随行带了李昭与家中几位仆人。
秋景甚美,陆琢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就站在沈瑜不远处观赏。
陆琢心情疏阔,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女子,赏景之时免不了诗兴大发,信口吟了几句诗。
“枫红地,余晖天,秋色如水,水上归鸟低鸣。”
话音刚落,来了一阵急风,船身突然倾斜,陆琢还沉浸在诗意中,猝不及防得踉跄几步,转眼间竟然揽了凭栏而立的女子入怀。
帷帽上的轻纱被风拂开,两人面面相觑,沈瑜一双眼眸大睁,先是呆愣一瞬,接着愤怒不已,一声娇斥:“你。。。登徒子!”
陆琢被姑娘的美貌晃了眼,失神片刻,忙道:“姑娘,在下并非故意。。。”
狂风吹过,剩下的话被瞬息湮没,慌乱间,沈瑜头上的帷帽被风吹走,陆琢保持着揽住沈瑜的姿势,急忙伸手捉住帷帽。
他低下头来,正对上沈瑜皱眉抬头望过来的视线:“姑娘。。。”
船身一抖,陆琢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人,船身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两人口唇相遇,话音被堵在唇齿间,女子温软的柔唇触感细腻香甜。
陆琢怔了一瞬,随即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落下。
沈瑜使出全身气力推开了他,脸面飞起一片红云,夺了他手中的帷帽匆匆离开。
男子低沉的声音瞬间拉回她的思绪,沈瑜微抿着唇,看向站在一旁的陆琢。
陆琢轻咳一声:“当时我本想去找姑娘道歉,但官船很快到了渡口,我遍寻不见姑娘的身影,只好作罢。现在既然在此相遇,我本该补上这迟到的赔礼。”
其实他应该第一时间放开怀中揽着的人,但当时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知为何头脑发昏,竟然任由自己搂着人,还无意中。。。亲了对方一下。
更过分的是,在之后的时日里,这段情景时不时地闯入他的梦境,女子的容貌像是被印在脑海中,再也无法轻易抹去。
陆琢及时止住了乱思,他躬身拱手,行了个充满歉意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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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枫红地,余晖天,秋色如水,水上归鸟低鸣。”改编自--“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范仲淹《苏慕遮》
第9章
翌日一早,包旺的铺子刚一开门,巡街的捕快便不请自来。
包旺与捕头雷虎相熟,只是觉得站在雷捕头身旁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面生。此人正是李昭,奉陆琢之命随快班衙役例行巡视商户,对商户进行抽查。
包旺笑着眯起三角眼,热情地说:“雷捕头,今日怎么这么早来巡查?”
一般巡查的时间都得是衙门上值以后,雷虎也是临时接到的命令。
“临时安排,早点巡视完,可以早些收工嘛。”
雷虎抬脚进了铺子,里面早点已经准备妥当,热腾腾炸好的酥肉饼刚出锅,香气扑鼻。
包旺对随后进来的衙役笑道:“兄弟们辛苦了,吃些早点垫垫肚子。”
几名衙役挥了挥手,说:“包老板不必招待,你忙活你的,我们巡视一遍就走。”
包旺知道衙门巡视的流程,一般是检查铺子里的门窗、防火、防盗等措施是否安全,以防铺子发生意外时食客难以顺利逃生。
他对这种检查毫不担心,“千里香”铺子面积足够大,前面空间宽敞,里面摆设了若干张桌子供食客吃饭用,穿过柜台旁的隔帘,里面便是后厨,防火防盗做的都很到位。
趁衙役在铺子里四下查看的时候,李昭悄无声息地转身掀帘进了后厨。
后厨很大,厨子正在架起的油锅前忙活着炸肉饼,看到李昭进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手里的活不能停,油锅沸腾,若是不及时用长筷将肉饼翻面捞出,这饼子就会焦糊。
李昭面无表情得在厨房巡视一圈,视线堪堪落在角落中,此处杂物凌乱堆积,但有只黑色陶罐上露出一角。
陶罐密封得很好,仔细看去,盖子边沿有散落的白色细粒,形似食盐。
他弯腰蹲下,正欲揭开陶罐的盖子,厨子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慌忙扔下手里的长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昭面前,想把罐子抢走,嘴里嘟囔着:“大人,这是铺子里的盐,没啥好看的。”
李昭从他慌乱的神情中就看出了七八分,他是习武之人,厨子的力气怎能与他相比。
厨子的手刚碰到陶罐,李昭就轻而易举拿到了一边,他冷声问道:“这里当真是铺子的日常用盐?”
厨子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断得向外面看去,分明是想让包旺来救急,他嗫嚅着说:“是,是的。”
李昭打开盐罐,低头看了一眼罐内,趁此期间,厨子忽然大声喊道:“掌柜的!快到后厨来!”
包旺在外间听到喊声眉头一皱,他慌忙走到后厨,抬眼便看到了李昭手里托着的罐子。
包旺神色微变,勉强笑道:“你看看,这巡查怎么连后厨的盐罐子都要看上几眼呢?”
李昭眯眼看他:“食盐?”
包旺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讪笑道:“自然,不然还能会是什么?”
一旁有堆放的瓷勺,李昭拈出一只,从罐子中盛了满满一勺出来,放到厨子嘴旁,说:“食盐无毒,吃上几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厨子慌忙后退了几步,连连挥手:“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难道这食盐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