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咎微微颔首:“确是如此。”接着将他目前所掌握的情况一一说来。
原先打算在夏狩的最后一天放出来的虎少了一头,关虎的笼子空了,锁却没有坏。若不是最后关笼子的人忘了锁,就是有人故意开笼放出了老虎。
负责饲喂老虎的小吏少了一个。纪无咎正着人查找此人下落。不过虎舍不远处的树丛后有滩新鲜血迹,很有可能就是这名小吏所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了。
杨邑闻言不由唏嘘:“是那名小吏忘了锁门,被自己饲喂的老虎给吃了吗?”
通常情形下,老虎应认得出饲喂者,知道是每日给自己提供肉食之人,不会轻易攻击。但是为了夏狩最后一天做准备,这几只老虎已暂停饲喂,这样把它放出笼子的同时再放一头鹿或是羊,饥饿的老虎便会飞扑捕食,狩猎起来场面也更惊险好看。
却见纪无咎缓缓摇头。杨邑讶然:“难道不是这样?”
“即便老虎因饥饿而凶性大发,袭击饲喂者,又将人吃了的话,亦不能将人整个吃得干干净净,多少总会留下些残骸的,包括衣物鞋履等虎不会食用之物。但那一处血迹却太干净了,除了鲜血没有其他的痕迹留下。所以……”
“那名饲虎小吏应是被人灭口的。”纪无咎最后结论道,“恕臣直言,敢于做出这种举动的,不会是寻常小吏或侍卫。行事之人多是受人指使而为。”
杨邑皱眉道:“一定要查清是什么人所为,为何要害霜儿。”
“这就要问问公主了。”纪无咎略略挑起一侧眉尾睨向邵阳公主,“殿下可有想到什么人吗?”
杨明霜摇摇头。她独得父皇宠爱,若说有嫉妒她的,也只会是其他姊妹,这种吃醋争风不可能涉及人命,那也太小题大做了。而若说有人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致她于死地不可的,她还真想不出来。
纪无咎等了片刻,见杨明霜并没有什么怀疑之人,便道:“臣如今担心的是,谋划此事之人,也许用意并非在谋害公主。”
杨邑的微微一惊:“纪卿的意思是有人要刺杀朕?”
“若为刺杀陛下,这般作为又太儿戏了些。先不论这虎跑去了邵阳公主那儿,与陛下狩猎之地岔开好几里路。即便是老虎突然在陛下狩猎之地出现了,也很难真正伤及陛下。”
杨邑都快把自己颌下那把乌黑飘逸的美髯搓成小辫子了:“谋划此事之人到底意欲何为呢?”
“这就需进一步细查,找到元凶之后才能真正得知了。但陛下也需防备此为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引发混乱后再行真正的意图。在找到元凶之前,陛下身边仍要加强护卫,小心戒备。”
杨邑才舒展开一些的眉毛又拧了起来,沉沉地点了下头。
纪无咎这时候才道:“所以臣要向陛下讨个手谕。”
“什么手谕。”
“包括诸亲王在内一切人等,只能留在各自的殿院中或房中,不得擅自走动,不得传递信件物品,容臣将此事细细彻查。”
先是邵阳差点被虎所伤,再听纪无咎一番分析下来,这事儿可能还没完,甚至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与帝位,杨邑哪儿有不答应的,当即命人送来笔墨等物,写了道手谕,盖上玉玺。
纪无咎双手接过,谢了皇恩后告退。
拿着皇上的手谕,纪无咎先带人去了鲁王杨颉那里。
被限制不得外出,就等同于被关了起来,杨颉对此已经极为不满,再见纪无咎带了人来,更是气恼之极,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明霜是我一母同胞的嫡妹,我怎会害她?你要查也该先查别人才对。”
纪无咎微微弯唇:“同胞相残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杨颉:“……”说的也有道理。
纪无咎忽然换了副表情,神色十分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今日这事牵涉到了人命,更危及邵阳公主,甚至是皇上的安危!皇上龙颜大怒,定要彻查此事,咱家也是不得不遵命行事啊。”
说着将皇上手谕往杨颉面前一展,不等杨颉反应过来,他将头轻轻一侧,丙班诸卫便从两边蜂拥而入,搜查翻找。
杨颉其实早已听说这道谕令,如今纪无咎是带着真品出现了,他虽不满亦无可奈何。
纪无咎当着他的面嘱咐诸卫:“翻得时候可仔细些,有什么暗格啊、夹层啊、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要看清楚了是什么样的,回头还得恢复原样的,可别给王爷弄乱了。”
把杨颉给气得,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不想再和他多说半句。
不一会儿诸卫便搜出了几样“可疑”之物,放到堂前的桌案上。
纪无咎用帕子裹着手,拿起其中一只小巧的瓷瓶,轻轻晃了一下:“王爷,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杨颉回头一见,便站了起来:“这是本王的药。”
纪无咎:“什么药?治什么病的?”
杨颉咳嗽两声:“本王近日偶感风寒,嗓子有些不适。”
“王爷能确定这只是平喘止咳的药?”
“当然。”
“既然如此,王爷不介意当场服用一下吧?”
杨颉脸色微变:“你有什么用意?”
“咱家能有什么用意?不是王爷说这药是治咳嗽的吗?多服用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杨颉:“这药制成已经很久了,只怕药性有变。本王是忘记丢了而已。”
“制成已久?王爷不是说近日偶感风寒才配的药吗?”
杨颉顿时语塞,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但也不可能真的服药,便冷哼一声,索性置之不理了。
之后从鲁王住处没再搜出其他什么可疑物品,除了最初的几个瓶瓶罐罐内装之物王爷不愿说明之外,其他林林总总的玩具、画册、手抄话本之类的用途倒是一目了然。王爷的兴趣其实是很专一很明晰的。
纪无咎只把装着药丸药粉药水的瓶瓶罐罐封存带走,余下之物的还让诸卫原封不动地放回旧处。
杨颉脸色紫涨:“这是本王自用的药,与此次老虎逃出的事情有何相干?”
纪无咎本是一付淡然模样,轻松闲散得不像是来搜查办案的,闻言骤然将脸一沉:“虎并非自己逃出,而是用心险恶之人偷偷放出。那般巨大凶猛的野兽,常人难以驱策。王爷拒不说明药的用途,说不定正是使用这些药将虎迷昏,才能搬至林中藏匿,等皇上与公主经过时,再发暗器击虎,让虎吃痛后惊醒并被激怒,进而攻击最先看到的人。这些药便是明明白白的证物。”
杨颉极力辩解:“但本王与明霜是同胞兄妹,又素来亲昵,并无嫌隙,根本没有理由要害她!”
纪无咎却步步紧逼:“害了公主,引发混乱,不正是行刺圣上最好的时机吗?王爷还能因为与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而摆脱嫌疑,正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不是么?”
杨颉又惊又怒:“你不要血口喷人,本王的药是用来……是给人用的。”
“给人用的未见得就不能给虎用,无非是用量多一些而已。”
杨颉:“纪无咎,你明知道,明知道这是……”
对上纪无咎了然的眼神,他说不下去了。对,纪无咎当然清楚这都是什么药,其中一瓶装得就是当初他下在茶水里让邬青叶喝下去的药。
杨颉的嘴角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纪无咎明知故问,就是借机报复之前的仇怨!
如果只是赔些钱财,或是砸坏些物事,那都是小事,哪怕受点伤也只是皮肉之苦罢了。杨颉本身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人,说好听点是豁达,说难听点就是不记打。
可如今纪无咎分明是想小题大做,把邵阳遭遇虎袭的事扩大到逆谋弑君的阴谋,借机罗织罪名往他头上栽啊!
这疯狗!
可万一父皇相信了……
想到这里,冷汗顺着杨颉的后脊背淌了下来。
他急忙换了张笑脸:“阿兄,阿兄,之前我若是有什么得罪阿兄的地方,还请阿兄不要太放在心上,阿兄府上若有什么需要,就一句话的事,若有别处需要我出力的,也尽管说来,定然一一照办。”
纪无咎亦笑了,那对内勾外翘的狭长凤眸微微弯了起来,狐狸似的:“咱家能有什么需要?就算是有,也不敢劳烦二郎啊。”
杨颉忽听他改了亲近的称呼,顿觉有戏,只道:“哎,不劳烦不劳烦。阿兄尽管开口。”
纪无咎挥挥手,丙班诸卫都退了出去。杨颉见状会意,也挥手让自己的人统统退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纪无咎这才道:“甄璟雯。”
杨颉完全没想到,他费了这么番功夫,竟会是为了甄璟雯,顿时表情一僵,半晌不舍得说话。
纪无咎眼神便冷了下来:“王爷这些药,咱家会命人好好研判研判,看看到底能不能迷昏老虎。王爷若是无辜,倒也不必惊慌,就安心等消息好了。”
杨颉急忙道:“行,行。阿兄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
纪无咎微微颔首,转身往外行。
杨颉见他就这么走了,急道:“阿兄,那些药你得还……”
纪无咎停步回首,淡淡道:“事关重大,那些药咱家还得留着,直到真相水落石出,到时候再还给二郎吧。”
杨颉明知他留着药是为了要挟,只要他手中还有从自己这里搜出来的药,随时可以往他头上栽罪名,却也只能咬牙看着纪无咎离去,心中愤愤骂了句阉竖,甩袖回里间去了。
作者有话说:
纪无咎:不能让脑婆乱闯祸,只能我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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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老妈子式背后默默操心的纪无哲哈哈】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王爷的兴趣专一明晰,哈哈哈埋个地雷,将作者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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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颉再次被小纪按在地上痛扁(不介意多来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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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
【野猪精牛逼!】
【不愧是你啊】
【小纪太好了。】
-完-
第67章 、【夏狩】8
◎想叫谁变公公?◎
纪无咎接着搜查其余亲王的殿院。
诸亲王虽然人人不满,却没人跳出来反对。毕竟是父皇要彻查此事,纪无咎正是奉了父皇的手谕而来,若是强硬反对,反而会加重自身的嫌疑,实在是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争这么口闲气。
得知纪无咎在鲁王那院呆了许久才出来,诸卫似乎还搜出了几件疑似证物。众亲王都等着看好戏呢,就更没人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吸引火力了。
纪无咎要的就是这效果。尽管缉察局上察百官,下摄众司,但如今要询问的都是亲王。诸王平常见了他虽然都很客气,但要将他们限在各自殿院里不得外出就不同了,何况还要搜查询问呢!
当然他并未指望在这些亲王的暂居之处找到任何实证,若有人策划阴谋,亦不会蠢到自己动手,肯定是指使亲信去做的。
而诸王的行踪也早就在丁班的监视之下,他只是想通过面对面地询问诸王之前的行踪,看看他们的反应是否有异罢了。
至于杨颉那里,他自然是另有目的,也顺利达成了。
诸亲王们的反应大多还是挺正常的,虽然内心厌恶排斥,也都默默接受了,但也有些人表现得过于热心,比如齐王杨琸。
一开始齐王只是一一回答他昨夜在哪儿,今晨分别去了哪些地方,事发时又在哪儿。行踪是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的,亦与丁班所监视到的没有差别。
但当纪无咎准备离开时,杨琸却叫住了他:“阿兄是打算就这么一个个问过去么?”
纪无咎转身,略挑一侧眉尾,等他往下说。
杨琸本是期待听到一句“是又如何”或者“有何高见”,但对方根本不接茬。
他的幕僚都被留在了军营中,此时皆不在身边,无人替他圆这个场,他也只能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自己往下接道:“光是我们兄弟几个一一问话问过去,就要问到天黑了,阿兄难道光是问问就能查出真凶么?”
纪无咎斜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一个字,脸上分明写着你管我如何来查,小兔崽子老实呆着少废话。
杨琸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可是要成为皇帝的男人啊。
但他终究是按捺住了,没有提供更多“建议”。
纪无咎鄙薄地斜完那一眼,带着人走了。
确实如杨琸所言,一圈问话问下来,天都黑了。
军营与值房等各处也都经过严密的搜查,还真搜出了证物。
一双靴底带血的靴子。
血迹并不多,只靴头左侧底部沾了一点点,若非凑近了细看,很可能以为是寻常的污渍。何况是在夏狩中,偶然沾上猎物的血迹也很寻常。
靴子的主人,燕王府的校尉崔参正是这样辩解的。
但只有纪无咎与当时查探过虎舍附近的暗卫知道,虎舍外的那一滩血迹,有被靴子踩过的痕迹,在血迹边缘,顺着靴底的形状洇出一块近似新月形的痕迹。正与崔参靴底的血迹大小形状吻合。
崔参被拘禁起来秘密审讯,却始终坚持自己是无辜的,还说那双靴子他是带着以备雨天所穿,所以这两天都丢在床底没有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