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要,我……”狐裘下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痛苦令谢黛宁蜷缩起来,语句碎裂在唇边,她已不知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一道血线从唇角溢出,人也软软歪倒了。
司马澈的脸色一下惨白,他慌到了极处,一手用力揽住她,一手拍着车壁大叫:“停驾,停下,快宣太医!……阿宁,你别吓我,你不要吓我!”
谢黛宁在他怀里猛烈的咳起来,血沫不断的喷涌而出,落在狐裘上仿佛盛开的鲜花,司马澈又惊又怕,也不知找帕子,只抖抖索索的用衣袖去擦,去捂,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她停下,他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冰冷如石块一般,一只断裂的簪子叮当落地,司马澈低头看去,她的手心亦是遍布血痕。
他恨不能把命奉上给她的人,原来,竟这般恨他,防备他……
整个銮驾都停了下来,外面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时,一名太医小跑着过来,在车外开口问了一声:“殿下……”
车内静了片刻,帘幕被掀开,司马澈疲惫的声音响起:“上来!”
这一瞬,恰有一道阳光从阴云中探出头,无遮无拦的让人把车内景象看了个清楚,那曾经恣意飞扬,已成一段传奇的女子,倒在一片红的骇人的血泊中。
……
銮驾到达纵马台,已是日暮时分。
山顶上,早到的皇亲国戚和大臣等的心焦如焚,选择随驾上山的则是苦不堪言,宣帝和太子等人自有轿子抬上山去,他们只能跟随禁军步行。
下午的时候山路泥泞,不少女眷的鞋子都掉了,衣裙占满了污渍,到了晚上,泥巴又冻成了块,粘在衣服上,令人举步维艰不说,还冻得瑟瑟发抖,男男女女都得靠人拉拔着往上爬。
好容易到了山顶,才一靠近大殿,便觉阵阵暖意袭面,殿内灯火通明,雅乐声响,还有美酒和食物的香气,将整个宫殿衬的如仙宫一般,然而侍卫又把人都阻住,让换过衣衫才能进去面见贵人。
等这混乱彻底过去,众人坐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纵马台的大殿里,宣帝被搀扶着坐到最高处的龙椅之上,他的身侧是一把空着的椅子,再下面一些,则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位置,只是人都未到,椅子都空着呢。
众人行罢了礼,见此情景,不由低声议论了几句,太子和太子妃不提,听说崔贵妃未随驾出行,那这椅子又是给谁留的?
景祥这时站出来,宣布太子稍后就到,令众人不必拘礼,宴席先开。
说着,他拍了拍手,只见一群妆扮如月宫仙子的舞姬端着美酒佳肴入内,奉上酒菜之后,在殿内就势摇曳着舞了起来。
众人也只得收起好奇心,开始宴饮。
那头京城里,天刚暗下来,沈屹就带着死士攻入了皇宫,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把阮清辉从诏狱中救了出来。
囚禁了近半年,他看上去只是苍白虚弱,但是身子并无大碍。
搀扶着人到了宫门附近,沈屹停下步子,转身向阮清辉跪下,阮清辉赶忙去扶,“饮冰……”
沈屹却避开他的手,沉声道:“舅舅,您所承受的一切,皆因沈家和饮冰而起,个中缘由柯钺会向您一一道明,眼下时间紧迫,恕我不能亲自道出万般愧疚,亦不能护卫您脱离险境,如果……”他停下口,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只向着阮清辉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请您,保重!”
阮清辉心头猛地一跳,只觉不好,伸手便要抓他,然而死士已经一左一右挟住了她,不由分说,便带着人往皇城外急奔而去。
柯钺落后几步,不舍的看了看沈屹,从稚子到青年的所有模样,沈屹所有的样子都在他心里一一浮现,他早已如同柯钺的骨肉至亲,然而命运不公,他是空有一身功夫的莽夫,拼尽全力也无法保护他周全。
如今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完成他的心愿罢了。
柯钺狠狠扭头,追着阮清辉去了。
沈屹转身,吩咐剩下的几十人道:“先去东宫!”
因为皇帝和太子都离宫,东宫里的人一下走了多半,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将各个宫室搜索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很快,死士们又聚回沈屹身边,等他号令。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除去东宫烧制啄水鸟,还有崔景和萧妍的传话,以及朵朵一人固执的相信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谢黛宁活着。
沈屹早已打算好了一切,他看向死士,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搜索皇宫其他地方,务求不遗漏一处。天亮之前没有找到,便即刻离开京城,前往北地与柯钺汇合!”
分出了一多半的人,他身边只剩下五人,看了一眼纵马台的方向,沈屹又道:“你们几个跟我走,上纵马台!”他言罢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走。
死士听命后只愣怔了一瞬,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眼神相觑片刻,被挑中的毫不犹豫的跟上沈屹,留下的则齐齐跪地,对他们的背影跪地磕头,然后迅速分散开来,向着各个方向隐没入宫室间的黑暗之中。
因今年元宵的特殊,朱雀大街的灯会也停办了,宽敞的大街两侧,店铺大门紧闭,门前的雪积的老厚,上面飘洒着几片炮仗碎屑,不见喜气,反而有些萧索之意。
一个年轻男子在街角等了许久,不停的朝着皇宫方向张望,将近亥时,他越来越心慌,终于下定决心,扭头朝城外跑去。
赶在城门关闭前,他奔到了城外一处林子,很快,几个和他一般打扮的男子也来了。
“公子没走宣德门。”
“也没走崇光门!”
“奉宁门也没有!”
“……”
这些人是邓省危手下死士,只是功夫略逊,才不能冲在前面,可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是守在京城各处出口,以防有人拦截,并策应沈屹一行。
虽说知道会有意外,却没料到连人影都不见,正不知怎么办好,忽听一声熟悉的鸣镝破空响起,是沈家军军中独有的音调。
鸣镝是柯钺放的。
他已经带着阮清辉奔离京城,眼下安全了。
众人停下喝水歇息,柯钺则走到一边,放完鸣镝,他看着纵马台的方向,虎目含泪,哑声低道:“贾明,但愿你一切……顺利!”
阮清辉恢复了些力气,见状不对,忙抓住他胳膊逼问,柯钺只得将前因后果简短道出。
阮清辉听罢,蹙眉微微一想,不由冷汗涔涔,急道:“快,带我上纵马台!”
“不可。”柯钺道,“我等誓死也会护送大人与家人团聚,绝不违背公子命令!”
“你们不懂!”阮清辉快速道,“纵马台是皇上做王爷的时候,和王妃的定情之地,当年因王府大火,司马澈大受刺激,他心心念念之事,其一是阿宁,另一个便是他的母妃。有一回他病中说胡话,只我陪着皇上照顾,亲耳听见他说,母妃身上只是烟火,她没被烧伤,她没死,他一定会带着阿宁去纵马台见她,这是他的执念,如今他真的绑着皇上上了纵马台,怎么可能善了?”
柯钺听出他话里意思,问道:“阮大人是亲自迎少夫人灵柩回京的,之后又一直困在内狱,眼下如何能确定,少夫人她活着?”
阮清辉斩钉截铁道:“我是没看见人,但是被囚禁之后,我便一直觉得不对,如果阿宁已死,他困住我有什么用?明明饮冰才是他最恨的人!而现在你跟我说这些,我更是肯定,没有阿宁和‘王妃’,他绝不可能去纵马台,所以阿宁一定活着!”阮清辉挣开左右死士束缚,一指纵马台方向,“只有我和皇上知道,他一直在找‘王妃’……他应是找到了,才会设下此局,如果不赶紧追上沈屹,阻止贾明,恐怕所有人都会落入他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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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中◎
沈屹等人已经到了纵马台山下, 今夜没有月光,山顶的宫殿里燃着无数琉璃宫灯,七彩辉光熠熠夺目, 连夜空中薄薄的云层都被照亮了一片。
岩壁的小道漆黑湿滑, 难以攀爬, 却因山顶那一束光亮,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想起知晓沈承心思的那夜,沈屹也是在这样的迷乱和黑暗中狂奔急突, 是谢黛宁和她那封信,如这光,把他拉了回来——山川阔大, 世间温柔,唯念一人。
是啊, 唯念一人, 他亦是如此, 阿宁就是他的唯一的归属。
所以,现在的他, 不过是回到她身边。
没有赴死的决然, 沈屹平静的在心里想着,等见到了该说什么,该如何安慰他的阿宁, 他留她孤单一人太久了, 得快些去陪她才是。
越往山顶,风越大,雪片被从岩壁上卷起, 打在人的身上, 被身上的热气一呵, 很快便将衣服浸湿透了。
奇怪的是,沈屹并不觉得冷,若不是怕暴露行藏,他已将身上衣衫去除了。
耳边的风声渐渐化为女子的声音,是他的阿宁,风雪中,他看见了阿宁在向他招手。
沈屹笑了,轻声道:“再等等我,阿宁,我再办最后一件事,之后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伸出手去,像是想抓住什么,身边死士赶忙抓住他,轻唤道:“公子!”
沈屹回过神,才看清那不是谢黛宁的手,只是一根埋在雪里的枯枝罢了,若是抓住借力,此刻他已经掉下悬崖了。
沈屹闭目,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一股温热的腥甜之气在唇齿间散开,他清醒了过来。
山路上满是禁军,他们只能选择攀爬岩壁,此处离山顶已仅剩百米之遥,决不能功亏一篑。
眼见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了去路,死士正从身上取下挠钩,一条绳索忽的从上面坠下,朵朵的脸出现在石块上面,眸子亮晶晶的,“公子,我拉你上来。”
沈屹蹙眉,不过此刻没有工夫说话,他抓住绳子一纵身,翻上了石块,又将几个死士一一拉了上来。
等所有人站定了,才看见本应护送阮家人离开的贾明,刘宇光,邓省危等人,应该被华庭看住的朵朵,还有金雕白咪,都在这背风的石块后躲避着,不远处,还有数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正在戒备着。
沈屹皱眉,冲贾明问道:“怎么回事?”
朵朵却抢过来道:“公子,你们也太自作主张了,你们不肯信我,却一个个甘愿送死。”
沈屹登时明白,他上山刺杀司马澈是一心求死,贾明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要以性命阻止,也是求死之举。
朵朵絮絮叨叨的把经过说了,原来是柯钺听了阮清辉的话,知道赶上山已经来不及了,便去华庭那找到朵朵,让她用白咪通知贾明暂不可动手,他和华庭会调集人手,打上纵马台,营救谢黛宁。
朵朵的大烨话说的本就不流畅,好容易把意思说清了,却见沈屹脸色愈发难看,贾明抬手,捏住了沈屹双肩,他眼中布满血丝,声调也是苦涩沙哑:“公子……少夫人,的确在大殿里,她活着!”
沈屹的脑中,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下,霎时一片空白。
朵朵执拗,柯钺摇摆,还有邓省危,刘宇光……身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出谋划策时说过,若是谢黛宁真的活着如何,若不是,又如何这样的话。
只有贾明,他从没有考虑这个可能性,一次也没有,他只是默默做了打算,用自己的尸体来阻止沈屹。
然而现在,他也说谢黛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