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指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说想吃的时候, 才注意秦霄波澜不惊的眼神和隐隐不耐烦的语气:“这东西在外头吹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沾上多少脏东西, 吃了多不干净!”
颜言就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还是带着冰渣子的冷水,顿时心里又冷又疼,所有的热情一瞬间消失不见, 假装没事地说要回去了。
从那以后颜言再也没说过要跟秦霄一起上街, 也再没吃过糖葫芦。
“小心!”
颜言猛地被人往里拥了一下, 这才回过神来。
一看是个年轻的妇人正拉着孩子连连道歉, 原是她家孩子莽莽撞撞, 手里拿着糖葫芦差点撞到颜言身上,幸亏秦霄及时拉开她。
年轻妇人一看他们俩就是贵人,唯恐他们怪罪,低声下气地连连道歉。
颜言看她们身上的衣服有好几个补丁,心知也是穷苦人,便柔声跟那小男孩说:“下次跑慢点,撞到别人就不好了,快跟你娘回家吧。”
妇人连连道谢,赶紧拉着孩子走了。
秦霄注意到颜言看着糖葫芦出神了,几步走到小贩面前,用碎银子买了两根糖葫芦递到颜言面前。
看着这两根糖葫芦,颜言忽然就有些想哭,眼眶微微泛红。
若是这糖葫芦是两年前秦霄递过来的,她会有多高兴,只是现在她不想吃糖葫芦了,也不想要买糖葫芦的人了。
“殿下不是说这糖葫芦在外头吹了太久,不干净吗?”
看着颜言泛红的眼眶,听到她这么说这才想起来,以前颜言是跟他要过糖葫芦的,也是在除夕夜。
秦霄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话是他说的,还是在差不多的地方,怎么也否认不了。
只能讷讷道:“以前是我自以为是了。”
一语双关,秦霄说了糖葫芦也说了对颜言的感情。
颜言释然地一笑:“不是殿下自以为是,世间万物千千万,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各人又有各人的看法,没有三六九等对错之分。”
秦霄看着颜言的笑有些刺眼,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不看她就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颜言却没给他机会,明晃晃地把两人之间的问题揭开来:“就像这糖葫芦,臣女想要的时候殿下说不干净,现在殿下买了可臣女已经不喜欢吃了。”
秦霄猛然抬起了眼,直直地看着她,喃喃地问:“不喜欢了吗?”
颜言躲开了他的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秦霄猛地攥紧了手中,可是手里还拿着糖葫芦,细细地竹签在手心握不住,空落落的。
半晌秦霄哑声问:“为什么呢,孤问你时你说你不生气了。”
颜言没想在今天说这些,没想到秦霄问了,更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听到这些他不应该高兴吗,反正他已经忍受自己好多年了,现在这一副受伤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既然说了,索性便说清楚:“太累了殿下,臣女坚持不下去了。”
一句话仿佛把秦霄打入冰窖。
两人已经在街边站了许久,又衣着华贵容貌过人,自然引人注目,已经隐隐有不少人往这边看了。
颜言有些不自在,问道:“殿下要带臣女去哪?”
秦霄这才在那句话回过神来,感觉街上的人目光向他们这边投来,压下心中的不适,往前走了一步挡住颜言,然后说:“跟我来。”
两人穿过人群往前走,忽然看见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秦霄拉着颜言就往那走。
颜言怔了一下,随即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殿下,您放开,我自己走。”
秦霄紧紧攥着她的手,任凭颜言怎么说都没放开。
卖糖炒栗子的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婆婆看起来很是和善,看着两人满脸笑容。
“公子跟小娘子是头一回独自上街吗,小娘子别害羞,今儿街上有的是成对的男男女女呢!”
这婆婆把颜言的挣扎当成了害羞,秦霄抿了抿唇也没解释,只说:“婆婆,给我们来一份炒栗子。”
“哎,公子稍等,我们家的栗子呀又甜又香。”
颜言想解释一下,转念一想也就一面之缘,不必多此一举。
秦霄拿了栗子,牵着颜言继续走,越往前走人越少,两人上了一栋楼。
往里走时,颜言才觉得这里有些眼熟,直到走到顶层,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颜言才发觉这竟是凌烟阁,此时他们正处与凌烟阁的顶楼,是整个街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秦霄把手里的糖炒栗子塞给颜言,抿了抿唇道:“你不喜欢糖葫芦了,可以还喜欢糖炒栗子吗,糖葫芦是过去,那我以后可以成为糖炒栗子。”
颜言愣住了,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秦霄说得什么意思,张着嘴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怀里的炒栗子,颜言无奈道:“殿下,您不用这样,糖葫芦也好,糖炒栗子也罢,都不是臣女想要的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颜言有些慌,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秦霄,一时之间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说什么。
秦霄急忙道:“从前,是孤不对,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太自以为是。”
颜言已经不想听了,偏了下头道:“殿下,别说了。”
秦霄的话让颜言想起自己围着他转的那几年,越发的不想听。
秦霄默默攥紧了手指,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颜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间除了下面街上的喧闹声,什么都听不见。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颜言感觉周围一瞬间亮了一来,随后是源源不断的响声。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黑漆漆的夜空绽放了一片片五颜六色的烟花,大朵大朵的烟火映在空中,将整个天空照的亮如白昼。
一时之间,整个街上都更加喧闹了起来,处处是欢声笑语,人们纷纷鼓掌叫好,小孩子坐在大人肩上拍着手看这漫天的烟火。
颜言也被这绚烂的景色迷住了,直到秦霄说了一句:“颜言,新年安乐!”
颜言看着秦霄又看了看烟火,不可思议地问:“这是殿下安排的?”
大概是下面的欢声笑语感染了她,此刻的颜言眼睛里也亮晶晶的,是秦霄久未见过的眼神,看着颜言动人的面容,秦霄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脸上露出了笑容。
随即又说:“劳殿下费心了,不过您属实不用这样的。”
秦霄脸上的笑有些凝固,还不待他说话,楼梯上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来人居然是江宜萱,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李元和轻萝。
江宜萱满脸眼泪,完全没有了贵女的样子,裙摆上还有泥渍,看着颜言上前就去拉她:“娆娆,快走,我哥回来了,他受了好重的伤,一直在找你。”
颜言心里一惊,也没有想江绎受了伤为什么要找她,顾不上什么,当即就随着江宜萱的脚步往外走。
一瞬间,颜言手里拿着的炒栗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栗子的清香味散开的同时,圆滚滚的栗子也向四面八方滚去。
秦霄有些心慌,想要喊住她:“颜言!”
颜言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步履匆匆地走了。
秦霄就看着她在一片烟火中,踩着落在地上的栗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从来不会反驳的小姑娘,终于在自己的冷待中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
一时间,秦霄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心里一阵阵抽痛,好像有把刀在翻来覆去的搅弄。
这就是被人毫不犹豫甚至有些不耐烦的丢下的滋味,过去那么多回,颜言是怎么忍受的,天道好轮回,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江宜萱是在桥边看到了李元与轻萝,才知道颜言在凌烟阁的,李元本不想带她来打扰了自家殿下的好事,可是江宜萱哭得惨不忍睹,李元怕耽误了什么事,这才带她过来。
李元带江宜萱过来,自然看清了全程,看着满地的栗子,又抬头看了看还在放着的烟火,李元也小心翼翼地没敢说话。
好一会,秦霄轻笑了一声,拖着僵硬的身子蹲下来将栗子一颗颗捡回来。
李元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来一起捡,谁知秦霄却冷冷地说了一声:“孤自己来。”
李元顿时不敢再动,跪在一旁看着一向矜贵的太子殿下,一颗一颗的拾着。
栗子是刚出锅的,此刻还带着暖呼呼的余温,秦霄的心却像是浸在冰水里。
他跟颜言说若她不想要糖葫芦了,自己可以给她糖炒栗子,只要她喜欢,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给。
可是秦霄看着一直被他拿在手里,外面的糖衣都快化了的糖葫芦,还有地上被踩碎的捡都捡不起来的栗子,苦笑了一下,从前肆无忌惮的享受她的好,现在他给的颜言都不稀罕了。
外头的烟火不知道何时停了,街上的喧闹声也小了,秦霄蹲在地上,半边脸隐在栏杆下的阴影处。
李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皇上皇后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出生在权势财富的顶端,一生下来就万众瞩目,这么些年也都矜贵自持,高高在上。
他有时也会想,像自家殿下这样的天之骄子,一生都该是意气风发的。
看着秦霄,李元忍不住说:“殿下,颜小姐走了,咱们也回吧。”
秦霄没有动,正待李元想再说什么,秦霄低哑地开口道:“你先下去,孤一个人待会儿。”
李元默默地退了下去。
好半晌过去,炉子里的炭火都灭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外头的冷风吹进来,让秦霄清醒了不少。
夜深了,估摸着家家户户都围在一起守岁过除夕,秦霄早就跟宁安帝和苏皇后说过他今晚有事,便不去守岁了。
宁安帝巴不得秦霄早早离开。
李元站在楼梯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脚步声,猛地清醒过来。
秦霄又恢复他以前的样子,边走边吩咐李元:“去查一查江绎是怎么回事。”
李元低声应是。
*
颜言跟着江宜萱出来时便心感不妙,江宜萱自小在外祖家长大,虽说蒋家各位夫人都是拿她当亲女儿看待,但自己父母不在,多多少少都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是以江宜萱从小就坚强,能少给别人添麻烦就少添。
待到了蒋家,看到床上躺着的江绎时,还是吓了一跳。
江绎浑身是血,胳膊紧紧地捂着胸口,能看出他为了使劲拳头都攥得白了,眼睛也紧闭着,嘴唇青白,喃喃地在说着什么。
蒋家老夫人心疼地直掉眼泪,看到颜言来了,慌忙上去握住她的手,哽咽地说:“好姑娘,你可算来了,绎儿一直唤着你的名字,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
颜言心里也不好受,也没客套,问蒋老夫人:“祖母,我能做些什么吗,您直说就是。”颜言自小随江宜萱一起喊蒋老夫人为祖母。
眼下房中蒋家三房各房的舅舅舅母都在,为了颜言的名声着想,也怕打扰了治疗,除了老夫人只留了三个舅舅和大夫。
江宜萱哭着不想出去,被大舅母劝走了。
待人都出去,大夫说:“颜小姐,江公子的伤在胳膊和胸口上,可是他胳膊紧紧捂着胸口像是护着什么东西,他一直喊您的名字,您试着叫一叫他,看能不能让他放松。”
颜言便轻声喊着江公子,喊了大概有十几声,大夫上手轻轻抬起了江绎的胳膊,竟真的能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