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视线穿过尤七的后脑勺,落在周拂宁的身上,怎的面对尤七她便能如此放松多话?
尤七下意识转头去看,见秦越出来,他忙闭了嘴,也不知道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听见没有。
他都还站在原地,身后的周拂宁却越过了他,主动上前行礼,“楚王殿下。”
不止如此,她从瑶欢手中接过食盒,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杏花糕,本想借此感谢王爷与尤护卫一路照拂,可方才得知尤护卫不喜甜食,就是不知……”
周拂宁微垂的脑袋仰起几分,眼稍也上抬,看向秦越,小心试探着问道,“不知王爷可用甜食?”
她心底自是忐忑的,怕秦越冷脸让尤七将她赶走,怕秦越怀疑她在糕点里下毒。
尤七吞咽口水,心里委屈,他没说喜甜食亦没说不喜,而且,她绝对没告诉他有杏花糕。
秦越眼稍一挑,眼皮更是没由来一跳,周拂宁忽然如此这般反常,按常理来思索就是别有所图。但看表情生动不少的周拂宁,一双明眸扑闪,小唇轻抿,脸上写满希冀又担忧被拒。
他不妨再陪她玩一玩。
“既是公主亲手所做,自是不可辜负。”
周拂宁小松一口气,胸口的一起一伏虽轻微,却也皆被面前人看在眼里。
秦越已返回屋内,周拂宁拎着食盒跟进去,瑶欢与尤七皆在外头守着。
秦越坐在桌旁,一手搁在桌上,跟上的周拂宁将食盒摆放好后打开,将里头那一盘杏花糕端出,放在秦越手边。
食盒打开的那一刻,一股疏淡幽香就已飘出,沁入秦越鼻尖。
杏花香味本就不过分浓郁,融入糕点后,更淡上几分,一向不喜香的他也觉心脾舒缓,眉梢舒展,身上疲乏都减去些许。
“王爷尝尝。”
秦越信手拈来一块,动作不失优雅,指节分明修长如竹的手再配上这形似花瓣的杏花糕,抛去杂念,凭这公子如玉,周拂宁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杏花糕入口那一刻,周拂宁分外提心,等待着他细细咀嚼后给出评价。
轻咬一口,舌尖便似开出一朵花来,细腻香软,口感绵密,又有淡香暗暗引导,竟似恍惚漫步于杏花林中,这是秦越当下感受。
他口味与性格不符,就爱吃些甜食,甜味在口腔泛滥,能让他身心短暂松活。纵使他吃过的糕点不少,比这精致的比比皆是,可他还是有被惊艳到。
或许不单是味道,还有周拂宁的厨艺精湛,她可是一国公主。
尤七已将她的身世告知,知她在北齐皇宫过得并不好,甚至连个体面些的宫婢都比不上。如她所说,她自请和亲是为一线生机,而北齐帝还想着要断了她这一线生机。
他那晚所说的怀疑是随口编造,却不想让她急得说出了实话。
原来她柔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坚韧不服天命的心,身边最信任的人都离开了她,她还是不肯放弃。
如此苦的人,却能做出这般甜的糕点的来,仿佛是将她所有的倔强与不屈都藏进了小小杏花糕之中。
尽管这一瞬他心中思虑甚多,可面上不动声色,唯独凌厉的双眼略略柔和,但这略略柔和在万千凌厉中根本不显,并无丝毫破绽可抓。
见他不吭声,周拂宁看眼色弱弱询问,“如何?这糕点可否入王爷口?”
秦越将手上缺了一角的杏花糕放回碟中,“勉强。”
只要不是难吃,周拂宁就心满意足,她可不期望自来就高高在上尝过无数珍馐的王爷能对她的糕点大肆夸奖。
看她唇边笑意明显,秦越浅思,这样就满足了?
“不想北齐公主不止容色过人,连厨艺也不输人。”
周拂宁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讽她。
“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要这容貌有何用?要米要不到,要钱换不来的。”或许是今日秦越对她还算和善,周拂宁的胆子竟大了起来,连这样的话随口都说得出来,俨然不拿秦越当外人。
在她说完后,也自觉不妥,忙跟一句,“是我多话了,王爷勿要怪罪,只当我不曾说过便罢。”
秦越没再说话,周拂宁以为这一关过去了,请辞道,“我便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谁料秦越一句话拦下了她。
“你就打算用这一碟杏花糕来敷衍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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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章
◎是我不配吃肉?◎
“啊?”
什么,他是什么意思?她哪里敷衍他了?
怔愣间,秦越已起身,走到她身旁来,将方才意思复述一遍的同时又说明一番,“既然要讨好我,总不至于就这一碟杏花糕。”
被人毫无情面地拆穿,周拂宁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怎么会忘记秦越是个异常警惕之人,连在刺杀事件中充当受害者的她都能被怀疑图谋不轨,何况她的刻意接近呢?
骤然,身体间的温热在流失,她不敢去看秦越是何表现,立于他身侧,连呼吸都在尽量减弱。
她该怎么说?
说她没有讨好,他不会信。
承认讨好之意,那他只会更加防备她,她所求之事还会有希望吗?
怕他等太久而不耐,周拂宁只有硬着头皮。
“我……”
“何不如……”
二人同一时间开口,皆有错愕。
周拂宁自动噤声,让秦越能继续把话说完。
秦越视线一垂,尽数落在低矮的门槛之上,道,“不如公主做东,请本王上江都最好的酒楼。”
最好的酒楼吃一顿,要花多少银两?这个问题倏然从周拂宁脑子里钻出,实在是因为她是个穷鬼。
即便北齐为她出嫁备了丰厚陪嫁,可一日未抵达盛州,她性命和身份一日不定,那些都不真正属于她。
浑身上下,她就只有每月省下的月例银子,还是被克扣后剩余的。
她双手不经意按着腰间的荷包,道,“这北齐的口味我怕你吃不惯,不如等到了冀国,王爷想吃什么,我再陪同。”
“不必,北齐美食不可辜负。”秦越并不妥协。
秦越稍一侧身,正面对着周拂宁,他先打量着她腰间荷包,随后视线又拂过她腰间一枚瞧着就特别的鱼形玉佩。
周拂宁自然感受到他的意图,他分明是知道她没钱,又想逗着她玩。
这枚玉佩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却也是她最喜爱之物,跟在她身边已经有十余年之久,若要她用此换钱,她怎么舍得?
恰秦越问道,“还是公主舍不得?并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
舍不得银子,他就差直说了,可后半句话叫她没有再拒绝的余地,秦越并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周拂宁笑得勉强,手摩挲着表面光滑的玉佩,这玉佩是择禹亲手所雕,当作生辰礼送她的,因为择禹知道她喜钓鱼养鱼,也爱吃鱼。
但不管她如何逼问,他都不曾告诉她这玉是从何处来,可那段时间,择禹生了场重病,她知道与玉的来由脱不了干系。
择禹就是个闷葫芦,他不想说的事,就是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她怕言及不该说的话反伤了他,便默默将他的好都记在心里。
可是……一切都变了。
“不值得的东西,要懂得及时丢弃。”
周拂宁抬头直视作为回应,双眸中带有朦胧与茫然之感,秦越好似将她心事看穿。
他说的话直接又不失道理。
择禹选择欺瞒着离开她,她也该放下的。
这玉佩,若是真能换来一桌上好酒菜,替她讨好了秦越,她与择禹之间是否也算两清?
心中已下定决心,周拂宁道,“王爷稍等,待我回屋换身衣裳。”
周拂宁带着瑶欢离开,秦越坐回桌旁,拿起方才咬过的杏花糕又吃起来。
尤七进屋来,未用晚膳的他被糕点香味勾起了馋虫,他探着头问道,“爷,属下能尝两块儿吗?”
平时秦越吃什么,都会让他同吃,遂尤七才敢这么问。
可这次不同,秦越悠悠品尝着,拒绝了他的请求,并道,“你不喜甜食,不必勉强。”
尤七:……
“一会儿随我出去,不会叫你饿肚子。”说着,他又解决了一块杏花糕。
夜幕已临,天际宛如一块玄色帷幕,由繁星点缀,弯刀似的月亮撒下清冷光辉,投落到走在街道的人影之上。
周拂宁故意与秦越错开半步距离,以便察言观色。
秦越不喜说话,怼人都能用最简明的话语戳人狠狠一刀,与他走在一起,有着难以消除的压迫感,着实难受。
晚间,街上行人不多。
“我向人打听了,长运楼是江都最好的酒楼。”周拂宁打破僵默的氛围。
“嗯。”
……
“长运楼有一道水晶软糖,做得很是精致可口。”
“哦。”
……
“还有各色糕点,也都不错。”
“……”无人回应。
算了,这天聊不起来,周拂宁泄气叹道。
“也许花雕醉鸡也不错。”秦越蓦地来一句。
心里莫名一堵,在她心中,他是不配吃肉吗?
???周拂宁一愣,这不在她打听范围内啊。
“也也……也许吧。”她附和道。
见周拂宁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秦越加快步子往前走,很快就将她甩出一小段距离。
不明白他何故突然冷脸,周拂宁还在原地稍留,直至将事情想通,才小跑追上去。
真是糟糕,只记得他喜欢吃甜食,却忘了他也是人,是要正经用饭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拂宁急得摆手道。
秦越却再不理她,任由周拂宁领路往长运楼去。
自然,周拂宁也是不识路的,虽一路问着人,这一路也是越走越长,怕是半个多时辰都耽搁在了路上。
她的小腿早已走得酸软,站在三岔路口,周拂宁一瞬间发懵,方才那位大婶说的是往哪边走来着?
右转?好像是吧。
悄悄去看秦越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哎呀,不管了,大不了到时再逮个人问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