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得连连点头,王云汐旋若动轮,头上的金色流苏几不可见,幻化成一道光影。娢嫣见她舞蹈这般根基,心中也不由一声赞美,谁知正此时,王云汐突然身子一歪,向后跌去。
娢嫣大惊,其余五个女子亦是花容失色,王云汐的脸色惨白,厉声道:“贱人,你敢害我!”
这句话是冲娢嫣说的,凶狠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杀了。娢嫣此时也不明所以,只是想着献舞若失败,几人都会被问罪,还会连累秋雨夫人。
娢嫣情急之下,忽然水袖一展,将王云汐的后腰托住。王云汐不想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只能颤声对娢嫣道:“我鞋子里有针,转不了了……”
好在玉龙台高远,场中人还无人发现,只有秋雨夫人觉得台上哪里不对,微微皱眉,娢嫣镇定心神,拂袖推开她,“到那边去……”
王云汐此时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只能听娢嫣的。娢嫣松开王云汐,自己站到了她的位置上,旋身而起,替她舞起这段“流风”。
第66章
秋雨夫人曾想让娢嫣来做领舞,所以这些动作都教给过她,娢嫣深吸口气,凝定心神,闭上眼,足尖踏过玉阶,翩翩舞动起来。
王云汐的脚痛得厉害,好在娢嫣所在位置的舞步要简单许多,忍一忍,勉强还能跳。其余舞女们也是人心惶惶,但她们的舞蹈动作和走位都没有变化,只需还按照原来的方式配合就行了。
这一段舞中,满场的焦点都落在娢嫣一人身上,她半凭着记忆,半凭着临场发挥,逐渐进入状态,她身形柔美,动作洒脱有力,观之绚烂华美,竟比王云汐还胜三分。
玉娢嫣的舞蹈,三百年来前不见古人,虽然两世相隔,可终究她还是她!
终于,乐曲停歇,流风回雪舞毕。满堂愕然,几乎忘了鼓掌。好一会儿,夜空里才传来三声突兀的掌声,皇上道:“妙极,秋雨夫人的高徒,果然各各名不虚传!”
朝臣们这才纷纷鼓起掌来,一片惊叹赞美之声,秋雨夫人亦欢喜道:“多谢皇上夸奖,这是玲珑书苑上下共同努力的结果,秋雨万不敢独占其美。”
心里却有些奇怪,刚才那一曲流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领舞怎么变成陆凝霜了?
可不得不说,由她领这一曲,远比王云汐跳得更惊艳,就连看过了好几次的乐师们,都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皇上含笑点头,“赏!”
“赏!”太监一声令下,只见十余个小太监行至厅中,手里捧着红梨木托盘,上边放着金叶银锭,各色玉柄、念珠、香串,正是赏给这七位献舞的女子的。
秋雨夫人亦觉得面上有光,她欢喜地对七人招手,“过来谢恩!”
舞蹈顺利完成,几个姑娘的心里都十分兴奋,从今以后,在京城勋贵圈之中她们就算得上声名远播了。
而唯有王云汐满腔愤恨。
她认定了害她的人一定是玉娢嫣,可是如今献舞完成,满堂喜庆,她也没办法出来问责,只能先吃个哑巴亏了。
七人到皇上面前跪下,齐声道:“多谢皇上。”
明玉向来胆子最大,他偷偷去看皇上的脸,心中一惊,皇上还真是个小眼睛?
“你就是王云汐?”
虽然领舞是娢嫣,皇上的目光还是最先落在了王云汐的身上,自然是因为看重霍凌云的缘故。王云汐此刻鞋子里的针还没拿出去,感觉脚背生疼,加之她从来没有见过皇上,一时紧张,就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众人见她半天不语,心中暗笑,到底是泰州来的,上不得台面。而王云汐差点哭了出来,皇上见她这般,也不想太过为难,便转头去看娢嫣,这一看,竟是心头一震,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气度神韵,比之公主也不遑多让。
皇上慈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娢嫣道:“回皇上,我叫陆凝霜。”
她说话时,抬头看着皇上的脸,神情没有一点的胆怯,皇上也十分意外,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娢嫣道:“我是泰州王家的人,随我家姑娘陪嫁到京城的,如今在霍王府内伺候。”
皇上也恍惚记得献来的名册有个女子是奴籍,想不到竟是领舞,而这丫头身上的气度,竟比小姐还强上三分。
皇上扫了一眼太监手中的托盘,道:“你今日的舞跳得很好,朕就把这一串红璃麝香串珠送你。明珠美人,才相得益彰。”
能得到皇上的第一个赏赐,自然是无上的荣光,娢嫣磕头道谢,“谢皇上,小女恭祝我大周千秋永固,皇上万寿无疆。”
太监走到她的身旁,道:“姑娘戴上吧。”说完,将那一串珠子戴在了娢嫣的手腕上,一时皓腕似玉,琉璃如血,红白相映,美丽之极。
皇上随后又赏了其他人,却再没有像与娢嫣说这么多话。赏赐完毕,吩咐众女到席中入座,而娢嫣心中怦怦乱跳她知道没多久,自己就可以见到太后了。
只是此处人多眼杂,不知是否能有与太后单独说话的机会,太后向来喜欢年轻鲜活的小姑娘,听说舞苑的姑娘来了,特意让她们过来陪着自己,一人又赏赐了一个荷包。
“多谢太后。”轮到娢嫣的时候,她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个慈和的老人,曾经是那般宠爱自己,常常将她抱在膝上,细心叮咛,温柔教诲。本以为她们会从此天人永隔,想不到竟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外祖母……”娢嫣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祝您身体康健,福寿无疆。
献舞过后,中秋宴最重要的部分才正式开始,年轻才俊到圣上面前各显才能,企图博得重用。当然只有那些朝中有人安排引荐的,才能排上个机会。
只见一男子走到皇上面前,道:“微臣周俊,今日中秋盛宴,臣特别赋诗一首,权作抛砖引玉之用。”
第一个出场,理论上有些大胆。可好处是趁着皇上还没审美疲劳,能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皇上首肯,一面有人递过来名帖,内侍低声道:“皇上,此人是前年六月的进士,京城人,是户部主事周通的侄子。”
皇上点点头,静静听完此人的诗作,却没有说话。皇上不发话,众人也都不敢发话,毕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现在是褒是贬都不对。
不一会儿,皇上只是让此人退下,那周俊便是满脸的沮丧,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展示,皇上似都没有多大兴趣。直到一个年轻男子向皇上朗读了自己的一篇策论,讲述赋税制度与前朝的利弊对比,皇上抬眉道:“你叫秦朗?”
男子道:“正是。”
皇上手指敲了敲肘下的红木扶手,道:“梁大人,听说户部现如今有个空缺?”
这梁大人正是当今的户部尚书。听得皇上询问,忙道:“回皇上,是。前月户部监官不幸染病去世,臣刚刚安顿抚恤了其家人亲眷。”
皇上点点头,道:“很好,秦朗,若朕没记错,你应该是今年进士及第,如今尚无官职,朕就命你到户部去历练历练。”
秦朗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跪地叩头,“谢皇上隆恩!”
众人见他被皇上赏识,忙也跟着恭维起来,“我大周实是人才济济,这样的青年才俊,前赴后继,必定江山万代,国运昌隆!”
第67章
秦朗的成功经验,更激励了在场的青年才俊,愈发争先恐后的展现才能。这时,忽见一人站起身道:“众位才高八斗,各有所长,本王十分佩服。本王不才,愿舞剑一曲,权当为父皇解闷之用。”
说话的人一身明蓝色锦衣,年不过二十,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正是五皇子宁王苏湛。
皇上偏爱九皇子苏玉缜,人尽皆知。可在朝廷内外名声最响的却是苏湛。当今太子中庸,皇后又性情淡薄,不爱争宠,这位年少有为,又关心朝局的五皇子苏湛,自然收获了一批支持者。
这两年来,皇上确实也很倚仗苏湛。且不说江南水患,西北动乱都派了他前平定,内务府诸多钱财进出、大小事务也都由他管理,苏湛也的确办得井井有条,而今日中秋献艺,他竟还会舞剑,当真是文武双全了。
众朝臣立刻齐声喝彩起来,“宁王文武双全,古今无双!”
“我朝有这样的皇子,实在是万民之幸!”
皇上含笑点了点头,只听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苏湛便随着乐声,舞起剑来。
平心而论,苏湛的剑法确实不错。这位五皇子娢嫣还是有些印象的,觉得他相貌堂堂,很会说话,可娢嫣却总觉得与他之间隔着什么,一直亲近不起来。
一曲舞罢,场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喝彩,上至皇亲,下至官员,都对苏湛的剑法交口称赞。欢宴气氛也顿时达到了高潮。
娢嫣忍不住又偷偷去瞧霍凌肃,只见他依旧静静地坐着,神色冰冷,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霍凌肃忽然扭头看她,娢嫣偷看他被发现,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笑,忙又转过去了。
苏湛舞罢,合起双剑,肃立在皇上面前。皇上笑道:“湛儿的剑法愈发精进了。”
苏湛道:“多谢父皇夸赞,儿臣愧不敢当。”
皇上扫了他一眼,又忽然道:“你手上这对宝剑,是从哪得来的?”
苏湛没想到皇上忽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愣,这把宝剑并非大周之物,而是从羌夷重金买来的。羌夷人数不多,以畜牧为生,经济也并不发达,只是锻造冶炼的兵刃,却比大周强上不少。
苏湛脸色微变,今日中秋宴会,举朝上下都在忙着歌功颂德,他却拿了一件羌夷之物出来,岂不扫兴?但皇上问起,也只能答道:“回父皇,这是一个羌夷俘虏中缴获来的。”
这个回答堪称完美,一来这确实是羌夷之物,他并没有欺瞒皇上,二来又提到是俘虏了羌夷人之后缴获的,彰显了大周战无不胜的□□国威。
皇上对身旁的内侍道:“卢春,你去拿一把禁卫的配剑来。”
太监躬身点头,没一会儿,取回来一把红鞘宝剑,皇上又道:“过去试试。”
卢春领命,接过苏湛手中的宝剑,与禁卫的宝剑一碰,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禁卫的宝剑竟从中断裂,而苏湛的宝剑,竟连一个缺口也无。
朝臣顿时脸色大变,齐齐噤声。皇上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也并没有生气。
“羌夷的冶炼技术,确实要强上我们许多,有了这等神兵利器作为倚仗,难怪羌夷人少地疏,却能屡屡进犯边界,每年掳去金钱粮食无数。”
丞相高远慌忙起身,自责道:“微臣无能,才让羌夷宵小有机可乘……”
皇上挥手打断他,他今日并不是来问责的,只是希望对待羌夷,能有真正的解决办法。
“羌夷蛮横无礼,数度侵扰边疆,屡教不改。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诸位有何良策?”
满场顿时寂静无声。这些朝臣并非无话可说,可他们在朝为官,自然步步为营,在没搞清楚皇上的真正用意之前,不能随便开口。
半天没有人说话,皇上只好点名,“魏大人,你意下如何?”
这魏大人名魏恒,乃是当朝的兵部尚书,他微弓着身,出列道:“回皇上,微臣以为,羌夷人数不多,却居无定所,行踪飘忽,所以难以灭尽。不过羌夷虽然蛮横,却并没有什么野心,所图的也不过是钱财,还当许以金银,安抚为主。”
皇上皱眉道:“魏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若一味安抚,这帮盗匪的胃口会不会越来越大?”
“这……”魏大人无言以对。皇上又对苏湛道:“湛儿,你有何看法?”
苏湛道:“儿臣以为,羌夷所强的无非是战马驯养和兵刃冶炼。我们应当师夷长技,广征兵,多屯粮,壮大军备,待寻找合适的良机,将其一举拿下。”
苏湛的意思是说先充分了解羌夷人的实力,获取他们的优点与长处,再出兵征战,出则必胜。他所言甚有道理,朝臣们频频点头。而皇上却道:“如何师夷长技?何时才是良机呢?”
皇上问的如此详细,便并非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苏湛无言以对,忽听得场中有人一声嗤笑。
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之下发笑,显然是十分失礼,朝臣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发笑之人正是九皇子苏玉缜。
这便不奇怪了,谁不知道这九皇子仗着皇帝宠爱,向来为所欲为,做事也是颠三倒四的,苏湛冷声道:“九弟为何发笑?”
苏玉缜道:“笑你说的话,好笑还不让人笑么?”
苏湛的面皮有些红涨,语气微带怒意,“父皇体恤万民,日日为羌夷乱匪而忧心,我等为父皇分忧解难,有什么可笑的?不知九弟又有何高见?”
苏湛是想看着苏玉缜出丑,他整日里吊儿郎当,能有什么高见?苏玉缜则漫不经心道:“师夷长技?羌夷有什么长技,就那么两个半人,全加起来还没有大周的一个郡多。”
朝臣们见他言语粗俗,暗自摇头,苏湛道:“两军对阵,最忌讳的就是轻敌,羌夷这么多年屡犯边疆,我等想尽了办法,依旧不能赶尽杀绝,其必然有可取之处,岂会像九弟说的这般不堪一击?”
苏玉缜斜睨了他一眼,“五哥,你手里这对剑虽是羌夷技法,却是大周永德六年在嘉兴锻造的,你不知么?”
苏湛的确没想到,顿时傻了眼。苏玉缜道:“说什么羌夷行踪飘忽,居无定所,说白了就是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在一处定居。这冶炼技艺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添加了些锡粉而已。五哥你常年管着雍州,难道不知这锡矿都是从那边来的?”
苏湛的脸愈发难看,皇上却来了兴致,“玉缜,那你看,该如何对付这些羌夷盗匪?”
苏玉缜道:“打他们啊!父皇都说了是盗匪,怎么收拾盗匪,就怎么收拾他们!”
女眷们听了这话,不由得纷纷掩口而笑。虽然粗俗,到还是觉得这个魏王挺有意思的。
皇上也含笑摇头,随后,他又转头道:“凌云,此事你怎么看?”
霍凌云的目光先是看了一下苏湛,随后挪开,道:“皇上,微臣以为,大周自建朝以来,一直以德治天下,对周边小国,向来是安抚为主,方才使他们诚心归附,是以海纳百川,八方来朝。现在的确还不是对羌夷用兵的时候,适才五皇子说,广征兵,多屯粮,壮大军备,方是良策,而到时羌夷忌惮我大周军备强大,自然不敢轻易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