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涓在家中虽然跋扈惯了,出门的礼数却也是好的。尤其是在挨了那一顿板子之后,她心性收敛了许多,垂首恭送的模样大显温婉。
等楚锐走远,曲小涓也就没心思立在此处赏花了。她带着侍婢行至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自顾自落座,吁了口气:“这四殿下,果真是位风度翩翩的温润君子呢。”
她边说边又想起他的一双笑眼,嘴角不自觉地也扬起来。再想起曲小溪,笑眼中蓦然多了两分冷色。
她适才是拿曲小溪与四皇子搭的话,因为这是曲家现下与皇家唯一的亲事。这话茬也果然奏效,四皇子听说她是端王妃的妹妹,就和和气气地与她交谈起来。
但这于她而言,实是无奈之举。
家里已在给她议亲了,想到曲小溪之前归宁时的耀武扬威,她就对那些来提亲的人家一个都看不上。她想她这样的出身,怎么也不能嫁得比曲小溪更低。来日见了面,她要曲小溪向她见礼!
还有那顿板子,她早晚也要还给曲小溪,让她也尝尝颜面扫地的滋味。若不然那个抢了长姐的机会得以一朝飞上枝头的庶女,岂不是要一辈子骑在她们头上?
曲小涓一想起这些,心里就生出恨意。这些恨她与谁也不敢说,连母亲与长姐都不知情。
她只想借着这股恨步步谋划,为自己谋出一条路。
傍晚时分,殿中的宫宴又热闹了一场。女眷们相聚甚欢,末了还玩了飞花令助兴。太后兴致也浓,好生备了几样彩头让大家去争,但诗词这样的事实在不是曲小溪的强项,她全程都很背景板。最后几样彩头让后宫妃嫔迎去了一半,宗妇这边,只有禄王妃晏氏赢走了一支金簪。
时辰再晚一些,宴席就散了。端王妃身为太后的长孙媳,在这样的宴席上总是有些额外的礼数要尽,需帮着送一送客才好,一时脱不得身。
曲小溪倒得以先行开溜,去向太后又磕了个头就告了退,带着下人们往宫门口走。
行至宫门口,楚钦已等在马车前。曲小溪举目望去,宫门口处停着马车数架,周遭都有朝臣贵眷在攀谈。但他——他许是名声太差了,四周围冷冷清清,宫灯的暖黄光晕从宫门上映下,笼罩住他的身形,愈发有种形单影只的寥落。
“殿下。”她鬼使神差地远远一唤,楚钦抬眸,旋即噙笑。
他举步迎向她,她想起端王妃的话,心弦一下紧绷,不敢看他一眼。
见他伸手,她也只低着头将手递过去,搭着他的手登上马车。
待他们都在马车中坐定,马车就驶起来。楚钦在宫宴上喝了些酒,很快闭上眼睛,侧倚着车壁小睡。曲小溪却被纷乱的心事搅得睡不着,一直盯着他看。
他在某一瞬忽而睁开眼睛。眯眼打量她一下,唇角勾起笑:“你在看什么?”
曲小溪猛地收回目光,垂眸小声:“没有……”
他目不转睛,她头皮发麻,手指不自觉地搓起了裙子上的褶皱,搓了会儿实在扛不住他的凝视,硬着头皮开口:“今天嫂嫂跟我说……”
“嗯?”
“嫂嫂跟我说……”她真正想问的话不知为何被噎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噎了半晌,那句话变成了:“四皇子要当太子了。”
“哦。”楚钦眉心微微一跳,短促地笑了声,“我也听说了。”
“我还看到我三妹去和四殿下搭话了!”曲小溪索性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明眸望着他,一眨不眨。
“你三妹和他搭话?”楚钦的眼中流露出继续凌意,“什么意思?”
“我也……我也说不好。”曲小溪闷着头,“只是三妹从前并不进宫参宴,这次进来就这样,我不免多心……嫂嫂也提点我说,一旦四殿下真成了储君,我们姐妹两个若一个在寻王府、一个在东宫,怕不是个事情……”
“啧。”他轻笑一声,“放心,就算四弟真成了太子、你妹妹成了太子妃,我也不会把气撒到你头上的。”
曲小溪懵住,被端王妃勾起的不安又蔓延起来。她立时紧盯着他看,想看出端王妃所说的“三弟看你的眼神就是有情”……可他没在看她。
他含笑低着眼,眉目之间一派淡泊:“况且,选太子妃兹事体大,我看你妹妹是过不了母后那一关的。若她真打从心里看得上你们曲家,也就不会让你当我的王妃了。”
曲小溪暗暗扁嘴,心知道理很对,但多少有点尴尬。
楚钦笑睇着她:“她就是这么没眼光,正好让我捡了漏,不跟她计较啊。”
“……”这话消解了尴尬,却将那份不安又激了起来。
她惴惴不安地再度盯着他看了起来,不顾他有否察觉,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
楚钦回视她的满面认真,不自觉地抬手,伸向她的脸。
食指刚触及她的脸颊,她就一躲,清了清嗓子:“我还有话要问殿下……”
他说:“你问。”
“……回府再说。”曲小溪死死低下头,手指又搓起了裙子上的褶皱,“回府……回芝兰阁说。但先说好,殿下不许骗我,行吗?”
嗯?
楚钦睇着她皱眉,仔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骗她的事情,遂坦然道:“行,不骗你。”
得了他的保证,曲小溪心下安稳了些。但等回到府里,她还是慌了。
于是她回到芝兰阁后一时没底气和她说话,自顾抱着衣服跑去沐浴更衣。泡进浴桶,她隔着水与空气听着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不自觉地把身子缩了起来,却控制不住那心跳还是变得更加混乱激烈。
这话要怎么问呀!
可总是要问的。
她先前自以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他大喇喇地要挤在她床上睡她也没有抗拒到底。可若他对她别有图谋,那就不一样了。
他现下是不曾对她做过什么,哪怕她半夜无知无觉地钻到他怀里,他都没动她,直让她以为他真的对她没兴趣。
可若端王妃所言是真,他对她有兴趣,又在某个夜里突然决定“用强”呢?
这是古代,古代可没有什么婚内强奸的说法,他若那样做了,谁也不会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唯独她,会就此不明不白地和他有了夫妻之实,继而被卷进无休无止的宅斗里,过她最不喜欢的生活。
她并不讨厌他,可她实在不想把日子过程那样。若眼下还有机会跟他摊牌说清、将界线画个明白,她自然要抓住机会。
至于这种问题是否难以启齿——现下实在不是拘这种小节的时候。
曲小溪缩在浴桶里,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起。楚钦在房里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归,便也自去丘樊居沐浴更衣。回来时路过芝兰阁的汤室,见里面灯还亮着,就知她尚未出来。
可她沐浴从不会这样久,他不由奇怪,就在门外停下脚,试探着唤了声:“王妃?”
“咚!”一物猛砸向房门,楚钦滞住,里面的曲小溪也僵住了。
她尴尬地坐在妆台前手足无措,滞了半晌,灰溜溜地跑到门口,将下意识砸出去的梳子捡了起来:“就好了……”她瑟缩道,“马上就来。”
楚钦盯着面前的房门扯了下嘴角,不再多问,信步走向卧房。
曲小溪深呼吸,又草草梳了两下头发就推开门。她只穿着寝衣,候在门外的甜杏忙为她裹上斗篷,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堂屋就回身关门,把甜杏也挡在了外面。
堂屋往东一转,就是卧房。曲小溪迈进门槛,盯着门前屏风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向前走去。
楚钦姿态闲适地坐在茶榻上等她,她闷着头走向拔步床。他见状也走过去,但到近前,突然被她喝住:“殿下……别过来。”
他驻足,挑眉:“怎么了?”
“我……我有话问殿下。”曲小溪剪水双瞳紧盯着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殿下不许瞒我。”
楚钦无所惧地立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你问。”
“嫂嫂说……”曲小溪深呼吸了两次,“嫂嫂说殿下对我……对我……对我有心思。”
楚钦眼底一颤。
“是真的吗?”她下意识地往角落处缩了缩,还将被子堆抱在身前,是寻求保护的姿态。
楚钦淡声:“是。”
曲小溪打了个寒噤:“为什么!”
他拧眉,看傻子似的看她。
她用力咬唇,还是克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栗:“殿下怎么这样……我们都说好了的!到头来……到头来我拿殿下当同僚,殿下却……却想睡我!”
说到末处,她声音低了下去,懊恼又为难。
楚钦捕捉到她的用词,不禁笑出声:“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本来就是!”曲小溪抬起头,杏眸里含着愠色,“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好?殿下不要出尔反尔,倒平白惹些麻烦。”
楚钦撇嘴,提步上前坐到床边。
曲小溪顿时又往里一缩,满目警惕:“你别乱来!”
楚钦偏头,好笑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小团:“你我已是夫妻,依你所说的过法自然不错。但若真能琴瑟和鸣,不是更好?”
曲小溪听得瞪眼,心说这人装什么傻啊!
“你那么多妾室呢。”她索性直言,“还有胡侧妃那么个宠妾……这么多人夹在其中,还如何能琴瑟和鸣?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左拥右抱,也不乏有女子愿意在朱门里乐此不疲的争宠,可我不是那样的人……”
她说着眼帘低下去,羽睫颤了颤,低语呢喃:“我不喜欢。”
“府里的妾室,我只见过胡氏一个。”他语中一顿,“若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再见她。”
花言巧语!
曲小溪自然不信,黛眉皱得紧紧的。
楚钦静静看着她:“你不信?”
“殿下这样很没意思。”曲小溪樱唇抿了一下,语气愈发生硬,“已很晚了,殿下快去就寝吧,我也要睡了。”
这个话题因她而起,可说到这个地步,她已不想再继续了。
再说下去,无非是他拣好听的哄她,可那有什么意思呢?若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她信就是她傻;而若他真那么做了——那就更可怕了呀!胡侧妃陪伴他几年他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她又凭什么相信在他的兴致过去之后,自己不是下一个弃妇?
楚钦突然而然地一翻身,上了床,伏在那里,近在咫尺地盯着她。
曲小溪顿时汗毛倒立,犹如任人宰割的猎物一般与天地对视。
他忽而发出笑音:“曲小溪,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有!”求生欲让她矢口否认,疯狂摇头。
他抬起右手,肆无忌惮地捏在她脸颊上。
少女的脸颊柔柔软软,他一捏就来了趣味,愈发得寸进尺,一下下捏得很有规律:“但我跟胡侧妃……不是你想的那样。”
鬼才信你。
曲小溪心里小小声地骂着,意欲让自己维持理智。眼睛只不忿地盯着他,连拨开他捏在脸上的手都不敢。
楚钦压低眼帘,掩饰住许多情绪,只一缕笑还转在唇边:“等近来的风波平静一些,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