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志强这次本就是陪着厉教授去长长见识,没有太大的胜负心,倒是封登舟斜眼看到车厢餐桌底下放着的两口木箱,脸色有些难看。
柴志强自动忽视了林满慧和冯英,介绍过厉浩之后,简单一句:“周洋、郑采辉,两个研究生。”
林满慧从上铺探出个脑袋,厉浩看她睡眼惺忪、小脸绯红,便摆了摆手让她继续休息。
封登舟介绍同伴,仁丹胡子是个泥哄国人,岗村次野,兰花研究专家。剽悍汉子是岗村次野的助手,山本丸。年青人是封登舟的研究生,肖浩然。
听到岗村次野这个名字,林满慧心中一凛。与冯英对视一眼,有了警惕与防范。抗战艰辛,泥哄国人的野蛮、残暴、不知廉耻深深刻在每个华国人心中。
柴志强却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一段血与火的历史,一听是外国人,立马眼睛一亮,恭维道:“老封你们学校现在已经开始国际合作了?请问岗村先生是哪个学校的?”
岗村次野带着傲慢,用标准流利的中文回答道:“鄙人是晚稻田大学的研究员,专门研究兰花栽培技术,小有所成。”
林满慧在上铺翻了个白眼:晚稻田大学?晚稻口感不如早稻,这学校肯定不行。(注:早稻田大学,日本著名大学,本部位于日本东京)
封登舟补充一句:“岗村先生在《兰花世界》上发表过论文,在业内很有影响力。应与我们夏北大学邀请过来合作交流,正好遇上兰花展览会,所以一起去观摩切磋一下。”
厉浩一听对方是泥哄国人,脸色有点难看。
岗村次野倒是对厉浩十分殷勤,站在走廊中间深深鞠躬:“久仰久仰,厉教授在《世界花卉研究》上发表的论文我认真拜读过,您对于野生兰花栽培技术的研究非常深入,我很佩服!”
封登舟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拼命往岗村次野脸上抹粉,来抬高自己的学术地位。没想到岗村次野却对厉浩如此恭敬,而且《世界花卉研究》的期刊影响因子比《兰花世界》高多了,这不是伸出脸来被自己人啪啪打么?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柴志强立马对岗村次野的印象好了起来,站起身来,双手下垂紧贴裤线,也鞠了个躬,热情地说道:“岗村先生太客气了,我们互相交流学习吧。”
厉浩将柴志强向后一位,面色铁青,压低声音训斥道:“小鬼子行的是他们国家的鞠躬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听到“小鬼子”一词,山本丸眼中凶光大盛,握拳跨上一步。周洋与郑采辉感觉到不对,立马上前护住厉浩,大声道:“干什么!”
场上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柴志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本着国际交流的谦逊态度,礼尚往来,却被厉浩呵斥。对方因为小鬼子一词抹了脸,一副要干仗的凶相,这这这……
岗村次野忽然哈哈一笑,伸手拦住山本丸,解释道:“我的助手听不懂华国语言,行事有些鲁莽,勿怪勿怪!”
封登舟也笑容满面:“国门已开,国际交流势在必行,那些往事何必再萦于心头?我们这些做兰花研究的,种好自己的花、写好自己的文章就行了,是不是?”
柴志强忙附和道:“是啊,我们就是小老百姓,种种花、教教书、写写文章,国仇家恨……已是往事。来来来,请坐、请坐。”
厉浩没有再说什么,坐回铺位,心中却有一团怒火怎么也熄灭不了。
国仇家恨,他们忘得了,厉浩却忘不了。
华夏受辱、国土蒙尘、军人战死沙场、无数同胞死在鬼子的刺刀之下。厉浩是北方人,家境殷实,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送他出国念书,原想着学成归来报效祖国、光宗耀祖,可是当他回来,等待的却是被扫荡的村落、屠光的亲人。
父母、兄弟、姐妹、族人……一时间厉浩全都失去。
1949年10月,到1982年3月,建国才三十二年半,国仇家恨就都过去了么?
岗村次野是个聪明人,感受到厉浩的不友善,便将注意力转到柴志强身上,热情而客气地恭维着他,让柴志强有点飘了。
人一飘,嘴就管不住。
系部研究方向与成果、厉浩教授获得科技进步奖、野生变异兰花的基因保留技术、兰花栽培技巧、参赛作品的特点……滔滔不绝。
厉浩越听越心烦,拿出一块饼干塞进柴志强嘴里:“说那么多话,累不累?”
岗村次野微微一笑,推了推架上鼻梁上的黑边圆框眼镜,主动说起自己这边的情况:“封教授这一次的参赛作品十分优秀,是罕见的花、叶双艺春兰。你们有可能会成为竞争对手。”
一提起自己的作品,封登舟便也得意起来。
“这盆春兰的种苗是岗村先生从泥哄国带来,取自山野,实验室培育半年,便已开花,叶片中央有一条鲜红朱丝,十分醒目亮眼,花瓣内缘布满鲜红斑纹,犹如旭日东升时的红霞,非常好看。”
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不是我吹牛,这盆春兰之美,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往年几届都很遗憾,只拿了几个小奖,这次一定要争取拿下大奖。”
柴志强嘴一瓢,巴巴地又开始了:“啊呀,我们这次选送的春兰也有一盆是花、叶双艺的作品,不过是金边、绿嘴,叶带金线、花型极美。厉教授在首届兰花展览会上获得花艺组金奖,第二届获得叶艺组金奖,第三届……”
厉浩打断了他的话:“那都是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到了会场兰花都会亮相,到时候我们再讨论也不迟。”
柴志强嘿嘿一笑,闭上了嘴。
岗村次野再看一眼他们脚边的木箱:“兰花虽好,就是搬运过去不容易。这次我们四个人护送一盆花都紧张,你们四个人两盆花,忙得过来么?要不要帮忙?”
柴志强道:“不怕不怕,我们这兰花固定在铸铁底座,再罩了钢丝笼,根本就不怕磕碰,只要注意点不倒过来就行。”
火车卧铺的上铺空间很狭窄,根本坐不直。林满慧躺在上铺听到这里,再一次翻了个白眼,这个柴老师嘴可真多,自曝其短,也不怕遭人暗算!
小鬼子为什么会被称为小鬼子?不就是因为尽干些魑魅魍魉的卑鄙之事?魑魅魍魉,就是四个小鬼!
聊了一会,到了晚饭时间。
火车上空气不好,卤蛋、面包、咸菜、包子、馒头、卷饼……各种吃食的气息散发出来,岗村次野有些坐不住了。他冲封登舟使了个眼色,一行四人提着泡沫箱子走到隔壁座位,安顿下来。
柴志强从背包里取出两个凉了的火烧,猫着腰起身,悄悄看一眼厉浩,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我,我给老封送点吃的过去。”
厉浩没有接话,转过头对周洋说:“饿不饿?赶紧吃点东西吧。”
周洋与郑采辉对视一眼,忍住笑,点头道:“好的,老师。”
林满慧从侧边梯子爬下,穿好鞋子,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看了一眼岗村次野。他们与先前与郑采辉发生争执的胖子坐在一起,封教授正在殷勤地讨好着岗村次野。
“岗村先生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拿个金奖!”
“奖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拍照、多学习栽培技术,最好弄点芽头、幼苗、花肥、营养液什么的回来。”
“是是是,还是岗村先生有远见……”
飘过来几句话,却让林满慧明白了这小鬼子的意图。大约是想在华国兰花届偷师学艺,把我们的好东西都偷到泥哄国去。
兰科植物家族庞大,而国兰栽培历史可追溯到《诗经》成书时的公元前600多年,至今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
泥哄国的兰花,据历史考据,由秦始皇的使者徐福携带种苗而来。泥哄国人喜兰、爱兰,也都是受我国唐代以前的兰(香草)文化影响——小鬼子对这个结论很不满意。
近年来,我国对外交流减少,世界兰花展览会少有亮眼作品问世。泥哄国人得意洋洋,开始自己编撰历史,歪曲事实说华国兰花文化源自泥哄国。这个岗村次野恐怕也是在寻找有力证据,一边偷师学艺,一边力证泥哄国人种植兰花的技术高于华国,拼命往泥哄国脸上贴金。
上完厕所回来,正听到厉浩在教育柴志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小日本你保持礼貌就好,没必要过分客气。”
柴志强拿着刚从封登舟那里用火烧换回来的两个馒头,一边点头一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在心里嘀咕道:真他妈小气!老子给你的好歹还夹了肉。
无聊的旅途,有了冯英陪伴,变得舒适很多。
睡前刷牙洗脸,闲时零食水果,还有好看的小说打发时光……到了车厢灯光调暗,冯英轻声道:“满慧,你先睡,我帮你看着。”
林满慧知道她不放心那个小鬼子,便点了点头,闭目睡去。
“嘀……嘀……嘀……”轻微的声响中,林满慧睁开了双眼,转过头看到冯英正双目炯炯。
凌晨三点,睡梦正酣,进口电子手表的定时闹铃响起——不对劲!
两人视线相对,默契地点了点头。同时扒住护栏,侧身望向下铺。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走过来,就着走廊的微光,摸到21号铺。微胖、皮鞋、西装,竟然是封教授!
原以为动手的会是岗村次野那个小鬼子,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封教授。他不是柴志强的大学同学吗?他想干嘛?
封登舟此刻心中有些忐忑,到底是干坏事,有点心虚。
他过来参赛的时候信心满满,毕竟花、叶双艺的春兰极为罕见,没想到柴志强他们就养了一盆。而且听柴志强的口气,厉教授养兰花很有经验,多次获奖。
所以,他决定先捣点乱。
赛跑的道路上,踩下去一个就离成功更近一步。
抱着这样的心态,封登舟一步步靠近那个白天就看好了的大木箱。
作者有话说:
早稻田大学没有农学专业,也不研究水稻,只是因为1882年在东京郊区一片稻田里创办起来而得名。文中编了个晚稻田大学出来,开个玩笑而已。
文中关于兰花的某些文字出自:
《实用国兰赏培技艺》,许东生编著,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
《中国兰花名品榜》(中国兰花博览会获奖精品珍藏本,第13届),中国花卉协会兰花分会、云南科技出版社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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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不要脸的死汉奸】
【汉奸啥时候都有啊!】
-完-
第73章
◎火车上的交锋◎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封登舟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厉浩的呼吸声、柴志强的鼾声、隔壁有人磨牙的声音……因为夜晚的静谧而被无限放大。
封登舟蹑手蹑脚地走过柴志强身边,一只脚踩在散乱的鞋子上,差点摔了一跤,气得轻声咒骂了一句。
这一声咒骂似乎惊动了下铺熟睡的人,柴志强的鼾声停了下来。
封登舟只觉得一颗心差点荡到谷底,整个人差点吓掉了魂。
“呼——噜噜——”仿佛卡了磁带的录音机突然修好,鼾声又接了上来。封登舟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猫着的腰这才挺直了一些。
明明只有两米距离,封登舟却觉得漫长无比,似乎走了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摸到餐桌旁,弯腰下去碰到一个硬物,手感粗糙,正是装兰花的木箱子。左右摸索一下,左边那个稍大,应该是装“绿荷”春兰的。
封登舟一点一点地想要搬运木箱,努力要将它翻个个儿。柴志强那个傻子不是说了吗?别的都不怕,只怕倾覆颠倒。
四周封得再牢靠,泥土却无法固定。颠倒过来之后,泥土倒出来,根系还能完好么?
计划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封登舟没有想到,木箱子会这么重!
林满慧与冯英在上铺亲眼目睹之一切,听到封登舟粗重的喘息声,看到他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搬动这口箱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铸铁底座、钢丝笼子,再加上花盆、泥土,恐怕有五十斤左右的分量。
郑采辉是干惯农活的苦孩子,他提口箱子都那么艰难,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学教授,想将放在平地上的箱子搬起来颠倒?可笑!
林满慧冲冯英点了点头。
冯英右手微抬,一颗花生米自指尖飞出。
汗水从额角不断流淌,封登舟折腾了半天也没能如愿,正准备放弃,忽然头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阵剧痛袭来,本就做贼心虚的他再也控制不住。
刚刚将木箱子搬起半截,手一松,箱子重重砸在脚掌,“啊——”地一声惨叫,从他喉咙里传出。
他的身高中等,站直时头正与中铺平齐。周杨与郑采辉同时惊醒,一抬眼看到眼前一个陌生人影晃动,当时便叫了起来:“有小偷!”
有小偷?
八十年代银行卡还没有推行,更不用提信用卡、支付宝、微信,异地存取很麻烦,所以出门都会带现金。卧铺睡觉的人一般都不敢睡得太死,值钱的东西枕在头顶、或者抱在怀里,就怕有小偷把安身立命的钱给偷走了。
这一声喊,顿时惊动整个车厢。
大部分人都跳起来检查自己的财物,一时之间纷纷乱乱,乘务员拉亮了车厢里的灯。
众人涌到21号座位,封登舟在众目睽睽之下急得满脑门子都是汗。十指连心啊,脚趾头被箱子砸中,痛得简直喘不上气,半天才缓过神来。
周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对厉浩告状:“老师,就是他偷偷站在我面前,鬼鬼祟祟的,肯定是小偷。”
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封登舟慌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小偷。”
林满慧与冯英相视一笑,看他一个人表演。
岗村次野披着件外套跑过来,矮矮的个子,后背披着件长外套,看着像背个布袋子的小老鼠一般。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