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秉松听到“坐牢”二字,略略松了一口气。看来林满慧愿意遵守华国法律,冤有头、债有主,不会牵累无辜。
他坐回椅中,将身体向后靠了靠,看着乔婉兮,目光中带着遗憾、痛苦与无奈。
“婉兮,你与我结发四十多年,养育三子两女,我主外你主内,互相尊重支持,一起共同面对世间风雨。怎么临到老了,却晚节不保?不要怪我不相信你,证据摆在眼前,抵赖是过不去的。
人在做,天在看,二十年前旧事重提,现在请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什么要对宋梅静、林满慧起杀心?”
乔婉兮嘴角向下耷拉,脸色蜡黄,薄薄的脂粉掩不住脸上的皱纹,现在的她看着就是个普通不过的六十岁老妇人。
失去易秉松的支持,乔婉兮这才感觉到惶恐。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易秉松,一行老泪从眼中滑落:“秉松,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哇~”
“我不知道那粉末会害死人,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宋梅静离开承涯。”证据确凿,逃不过下毒害人的罪名,乔婉兮只能抓住丈夫这根救命稻草,努力为自己辩解。
虽说认定了是乔婉兮下的手,但终归内心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一切只是误会。听她亲口承认,易秉松长叹一声,内心又酸又苦。易和裕这孩子说得对,维持表面一团和气,努力将矛盾压下,却纵容了某些人的贪婪、助长了某些人的气焰。
治家不严,愧对先人呐……
“不需要讲什么苦衷,错了就是错了。一条亲人的性命,都不足以让你清醒,还想再填进去一条、两条!乔婉兮,一五一十、清楚明白地把前因后果说出来。至于你……是生是死,全由宋家说了算吧。”
易和裕退回到宋梅宁身后,与林满慧并肩而立,心情沉重,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倾听着乔婉兮说的每一个字。
宋梅宁双手握拳,紧紧抿着双唇,目光冷硬似铁。这老虔婆害死妹妹,罪该万死!
真的是一个让人愤怒的故事——
乔婉兮五岁在旧私塾开蒙,十二岁在M国读女子中学,众星捧月、自视甚高。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易秉松之后,刚开始恩爱了几年,但日子一久,便有了矛盾。
易秉松性情坚定、为人强势,对乔婉兮的要求是相夫教子,闲时做点公益。乔婉兮看似无争柔弱,其实控制欲很强。她表面扮演着丈夫布置好的角色,但却一直试图影响易秉松的决策。
只可惜,能够成为易家家主,易秉松绝不可能被她掌控,几次较量之后易秉松对她拉下了脸:你主内、我主外,分工明确,不要越界。
乔婉兮只得退而求其次,悄悄培养自己的人。易承涯作为长子,成为她最好的掌控对象。一切都非常顺利,易承涯非常信任母亲,事事听从她的安排,包括婚事。
乔婉兮看中宋梅静的单纯、父兄在军部的势力,却低估了宋梅静的事业心。宋梅静有一颗为祖国农业贡献力量的心,坚决不肯守在闺房之中做一个陪伴婆婆、以婆婆为天的乖巧媳妇。
婆媳之间的矛盾,为宋梅静的死亡埋下祸根。
“轰——”宋梅宁心头怒火实在没有憋住,一巴掌拍在红木椅的扶手之上,“毒妇!”
只是因为不喜欢,就要害死她?乔婉兮好歹毒的心!
乔婉兮猛地抬头,看着宋梅宁,眼中满是泪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想过要害死宋梅静,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她变得虚弱一些,没办法工作。”
“说!那红色粉末是从哪里来的?”易秉松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威势,落在乔婉兮耳朵里,仿佛催命的丧钟一般。
“是,是慧心给我的。”
慧心?慧心本是云游僧人,与赤霞山霞光寺主持河海大师一见如故,偶尔挂单于此。霞光寺是易家供奉的寺庙,慧心渐渐与易秉松、乔婉兮熟悉起来。
易秉松感觉两侧太阳穴在不断抽动,如果只是内宅阴私,只处理乔婉兮一人即可。但若扯上供奉的寺庙,恐怕事情牵扯会很大。
乔婉兮陷入回忆之中。
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乔婉兮还只有三十多岁,成熟美艳、风韵犹存。慧心虽是僧人,却生得玉面朱唇、俊秀可人。两人暗渡陈仓、互生情愫。乔婉兮有什么难事,都会找慧心。
那种红色粉末,是慧心给乔婉兮的。他说不必直接服用,只需贴身携带,就能让人慢慢虚弱,任人摆布,但不伤及性命。
慧心曾经隐晦地提过:如果易秉松不在,他便带着乔婉兮远走高飞。但乔婉兮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肯跟着个四处挂单的和尚私奔?她收下装着红色粉末的玉瓶,却没有向易秉松动手。
慧心没有达到目的,与乔婉兮渐渐淡了情分,待宋梅静死后,他知道是乔婉兮下的手,在宋梅宁面前替她遮掩,从此消失不见。
听到这里,易秉松双手青筋暴露,下了死力才忍住动手的冲动。
乔婉兮交代清楚,面露乞求:“秉松,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诱惑。我守住贞洁,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求你,看在五个孩子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易秉松面上阴晴不定,声音从齿缝里透出:“说吧,为什么要害林满慧,为什么要害和裕?”
压在心底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乔婉兮索性破罐子破摔,竹筒倒黄豆,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做贼心虚的她不喜欢易和裕,因为他是宋梅静所生,总担心有一天事发,易和裕会找她算账。
易和裕十九岁之前要死不活,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后来好起来之后,她在他床头的座钟里放了一些红色粉末。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易和裕精神越来越健旺,乔婉兮只得转而对付林满慧。
同样的手段使出来,原以为有蓓蒂打掩护,一切天衣无缝,哪知道她错算了林满慧对她的戒备之心。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乔婉兮说到最后,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我幼承庭训、接受最好的教育,不是为了当一个家庭妇女、劳动妇女,我应该享受更美好的生活,易秉松你到底懂不懂?我生了一个又一个,教养孩子、打理家务,你从来都没有问过,这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那么多的家产,全都捐给华国,你到底得到了什么?明明我们可以带着这如山的财富,到M国那自由民主的国度生活,幸福地听着音乐、跳着舞,在花园里举行Party,谈论着政治、科学、艺术。
结果呢?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战战兢兢,像只老鼠一样窝在这个碧海阁里,接受着人民的统治!有钱不敢花、有富不敢露,艺术、绘画、音乐……那都是封建糟粕!我还得装作亲民的模样,赞美劳动、歌颂工农兵!”
话音刚落,易秉松已经霍地站起,抬手一个巴掌,狠狠抽打在她脸上。
“你真是疯了!”
这一巴掌下手一点没有留情,打得乔婉兮面颊红肿、头发散乱。她抬头与易秉松对视,两人似乎平生第一次看清楚对方。
“没有祖国在背后支撑,你哪来的自由与底气?偌大的财富,只要M国政府一句话就能化为泡影。还想听歌、跳舞、谈艺术人生?做梦!”
乔婉兮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易秉松的目光吓住:“如果想死得体面点,那就给我闭嘴。”
乔婉兮打了个寒颤,嘴唇翕动着,没有再开口说话。
易秉松面向宋思宁,深深鞠了个躬:“宋政委,是我失察,竟不知道妻子是这样的人。累你失去亲人,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您只管开口。”
他只谈自己认打认罚,半句都不提及乔婉兮,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一个死人。
宋思宁冷笑道:“枕边四十年,易家家主竟然不知道妻子是个亲M份子,这若是放在过去……”
易秉松面色苍白,眼露悲伤,看向易和裕:“你祖母害死你母亲,又想害死你,死不足惜。以前是我错了,为了表面上的一团和气,拼命掩盖矛盾。”
他再转过脸,对宋思宁保证:“我会全力追查慧心的下落,也会向老领导主动请罪,抱歉!”
宋思宁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乔婉兮自知今日必死,哆嗦着抬起双手,重新盘好发髻。待得妆容整理清爽,这才看向易秉松:“我虽得你庇护,一世安康,却从来都不觉得快活。如果能够时光重来,我真希望永远留在M国的女子学校,不曾与你相识、相知、相爱……”
人都说,道不同不相与谋。
宋思宁不为所动,冷冷道:“冥顽不灵!既然这么鄙视劳苦大众,那就好好地接受劳动改造吧。”
他转头对易秉松说:“新中国以法治国,可不是旧社会搞什么宗族私刑。二十年前乔婉兮害死我妹妹,现在又意图谋害林满慧同学,犯下滔天罪行。我要求,把乔婉兮绳之以法,依法处置!”
易秉松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是易家家主,对于妻子谋害亲人一事,家丑不可外扬,以死谢罪,平息宋梅宁、易和裕的心中怒火,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把乔婉兮送进监狱,接受法院审判?他真没有想过。
乔婉兮瞬间慌乱起来:“不不不,我死也要死在碧海阁。做错了事,我死,我死还不行吗?”
穿着囚服、接受人民的制裁、当众忏悔自己的罪行?这对向来讲体面、重仪态的乔婉兮而言,比死了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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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二字在你欲行下毒殺人之時,便已離你而去。
你只是個自私、自以為是的小人。】
【让老虔婆要死不能,多些活受罪!把她鄙视的生活与劳动,好好的让她体会一下!没有劳动就没有饭吃!】
【死太容易了,让她劳动改造去吧。】
【太好了,撒花】
-完-
第111章
◎机场偶遇◎
宋梅宁没有半点怜悯,嘱咐身后警卫员两句。
半个小时之后,警卫带着几名公安进来,面容严肃,手铐一上,直接将乔婉兮带走。
交出剩下红色粉末的乔婉兮一心求死,屁股刚刚离开座位就被易秉松摁了下去。他淡淡道:“我说过,你的生死全由宋家决定。”
带走过程中,公安干警一个不留神,乔婉兮一头撞向走廊石柱。
“啊……”一阵惊呼,乔婉兮以为的头部剧烈疼痛、接踵而至的黑暗都没有到来。一只温热的小手挡在她额前,一股大力将她拉扯站定。
求死不能。
乔婉兮头发披散、满脸是泪水,昔日的优雅娴静全都消失不见。她瞪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林满慧,尖声吼道:“我害死了人,我认!我以死谢罪还不行吗?”
林满慧微微一笑,笑容落在乔婉兮眼中却如恶魔一般:“看不起劳动人民,觉得在地里劳作的都是下等人?那不妨先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着急死做什么?”
乔婉兮看向易和裕,眼中满是乞求:“和裕,你小时候奶奶还抱过你呢。我是你的亲奶奶呀,我不求你们放过我,只求让我死得体面一点,也不行吗?”
易和裕不怒不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你死,能够让我母亲活过来吗?她只是想努力工作,多种庄稼,让老百姓不再饿肚子。像你这样寄生在富贵易家的蛆虫,哪里懂得她的志向与善良!
这里不是你向往的、靠吸血发展起来的M国,而是历经苦难、凭劳动与汗水慢慢成长起来的华国。我舅舅做得对,请你遵守法律,好好改造吧。”
大势已去,乔婉兮双手被铐,被一群公安干警带离碧海阁,沿途无数工作人员行注目礼。他们见惯了老太太端庄温柔的模样,见她现在形容狼狈,心中直犯嘀咕。虽然不敢议论,但那好奇的眼神却令乔婉兮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易承涯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正看到母亲被带上警车。
他冲到乔婉兮面前,眼眶微红,嚷嚷道:“妈,这是怎么了?爸呢,爸怎么不管你啊?什么时候警车竟然能够开进碧海阁了?”
宋思宁站在一旁,冷笑道:“王子犯法,也庶民同罪,什么时候碧海阁成了法外之地?竟然连警车都没有资格开进来了!”
易秉松上前就是一巴掌,怒斥道:“滚一边去。”
易承涯向来怕父亲,被这一巴掌打老实,退缩到一旁。转过脸正看到易和裕,气不打一处出,伸出右脚,抬腿就踹。
“啊!”一声急促的呼声,被踢中小腿的易和裕身体纹丝不动,易承涯却感觉右脚脚尖传过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眼看着乔婉兮被带走,宋思宁虎着脸看向易承涯。
易承涯正抱着脚尖呼痛,陡然看到曾经的大舅哥,吓了一大跳,放下脚,忍着痛,挤出个笑脸:“宋,宋政委。”
宋思宁大踏步而来,一拳头砸了过去,正中易承涯面门。
“啊——”易承涯又惊又怒,却不敢反抗。他天性散淡、欺软怕硬,从小都是在父母的高压之下成长,早就学会了审时度势。
宋思宁打了他一拳,余怒未熄,又揍了他几下,见他鬼哭狼嚎、抱头鼠窜,真是既憎恨又嫌弃,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懊悔——怎么就让妹妹嫁了这么个没担当的东西!
易秉松对底下人下令:“把他给我绑起来!”
两名保镖上前,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架住易承涯。
易承涯惊慌失措:“爸,爸!你要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现在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下来。平日里最为敬重的母亲竟然被公安抓走,十几年不见的大舅哥杀上门来,这是要讨债吗?是宋梅静自己要离婚的,怪得了谁!
这一瞬间,易承涯想到了很多。二十多年的旧事尽数涌到脑中,他与宋梅静有甜蜜、也有争吵,有誓言、也有背叛。
宋梅宁冷冷地看着易承涯:“我妹妹是你母亲下毒害死,你高兴了?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你这个无用的男人!”
或许,不是护不住,是根本不想护吧?易承涯一辈子都在母亲的教导下生活,养尊处优、一事无成、只顾享受,娶了有事业心的妻子,一开始还因为新鲜感有几分喜爱,时间一长便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