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信的眼睑下方有淡淡的青影,身上带着浓浓的汽油味,衣服裤子都是皱巴巴的,显然长途跋涉让他感觉疲惫。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大拇指一起用力在眉间按了按,感觉到一阵酸胀之意,疲倦之意稍减。听到林满慧的问话,看她美滋滋的很是欢喜,回答道:“要过年了嘛,买点烟花给你玩。”
林满慧将烟花盒子收好:“五哥,我们今晚先放几个,剩下的留到过年再放。”
三兄妹回到家时还早,林景仁和林景勇都还没下班。
林景严打来热水让林景信洗漱,安顿好二哥之后从抽屉里拿零钱、肉票、豆腐票,到供销社打了两斤甜米酒,又跑菜场买了一斤肉、一块水豆腐。
林满慧拿着菜篮子走进自家菜地,这里虽是冬日,却依然生机盎然。红菜苔、大白菜、大蒜、白萝卜,红的绿的,热闹得很。
红菜苔是农科所罗瑞冬从鄂省带回来的种子,听说是江城洪山宝塔下宝通禅寺后菜地出品。林满慧在末世时听一个鄂省江城人说起过洪山菜苔。
——冬季江城人最爱的蔬菜,没有之一。
鄂省与湘省的气候条件类似,冬天冷、夏天热,夏天的江城有火炉之称,冬天却冻得手脚冰凉,室内温度在零度上下挣扎。
这么寒冷的天气,蔬菜不易成活,唯有红菜苔笑傲江湖。
叶片硕大,中央抽花苔,开淡黄色十字形花朵,菜杆粗壮、紫红鲜嫩,清炒口味脆甜,还可以搭配各种配料,酸辣菜苔、腊肉炒菜苔、香肠炒菜苔……
林满慧到现在都记得,末世天寒地冻,自己与那个鄂省人缩在基地烤火,听他讲起家乡的红菜苔时,真是眉飞色舞、口水狂喷。
“红菜苔种类很多,叶片越紫、菜苔越粗长,越美味。有的红菜苔与油菜杂交之后颜色变淡,口味偏苦,就不好吃。最最好吃的,还是得正宗的洪山菜苔。你知道吗?这可是古代进贡皇帝的蔬菜,冬天炒腊肉、加干辣椒,真是一绝啊……”
他抹了把口水,继续吹牛:“宝通禅寺有一座洪山宝塔,塔尖挂铜铃,风吹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可以传出去很远。自古只有能听到宝塔铜铃之音的地方,种出来的红菜苔才粗长清甜,其它的地方总差那么一点味。”
说着说着他眼泪长流:“末世没发生之前,红菜苔我要吃一整个冬天。可是现在……我连片菜叶子都吃不到,这狗日的末世!”
作为湘省人,林满慧冬天白菜苔吃得比较多,偶尔吃到的红菜苔都是细长暗红的,也没觉得有多么美味,没想到在末世被一个鄂省人洗了脑,自此就留下一个关于红菜苔的梦想——
如果有一天末世结束,我一定要种一大片红菜苔,吃上一整个冬天。
因此,见到罗瑞冬这个叶类蔬菜研究专家拿出来的种子,说要在农场推广试种,林满慧便先下手为强,要来一袋种子,在自家门前自留地里种了两大畦。叶子紫红一片,冬季打霜之后尤为漂亮。
眼下天冷,菜苔抽苔很快,根本吃不过来。林满慧到处送人,隔壁左右沾她的光吃了不少,个个赞不绝口,直夸好吃。
渐渐的,三分场十几栋连脊房的住户都知道林满慧会种菜,隔三岔五地来讨要红菜苔,为了回报,他们也将自家种的白萝卜、胡萝卜、油菜、花菜送给林家,林满慧一家顿时成为附近最受欢迎的人家。
红菜苔新鲜脆嫩,林满慧手伸进肥厚的叶片之间,轻轻一掐就断了,看着那雪白的断口,林满慧很有成就感。她种的菜苔肥壮得很,每一根都有大拇指粗细、小臂长短,三、四根就是一盆菜。
木系异能蓬勃而出,笼罩着这一大片菜地。红菜苔生长得更为欢腾,肥厚的苔枝在轻轻摇晃,似乎在感谢林满慧的异能滋养。
拨下一颗大白菜,再扯了一片大蒜叶,揪出几个白萝卜,装了满满一篮子。等她提着菜篮走出菜地,吴婶家养的土狗子小白摇着尾巴迎上来,嘴里发出“呜呜”声响,对林满慧亲密之极。
林满慧抚了抚它的脑袋,小白欢喜地蹭着她的手。
看到这货完全忘记谁才是养它的人,吴婶气得啐了一口:“这狗真是白喂了!我天天肉扬拌饭喂它,它却把外人当主人。”
林满慧耸了耸肩,有木系异能在手,动、植物都是她的臣民,小白反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白围着林满慧打转转,恨不得跟着她回家,吴婶气不打一处出,抬腿轻轻踢了它一脚:“蠢东西,滚回家去!”
小白在地上打了个滚,睁着黑圆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吴婶,林满慧拎着篮子掀开门帘,转身对小白说:“去,守在鸡窝旁边。”
小白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屁颠颠地往东边鸡窝跑。吴婶看到这条傻狗,气得直哼哼,一掀帘子进了屋。
林满慧将蔬菜放进厨房,撸起袖子向鸡窝进发。
农场职工养鸡的并不多,一来职工上班没时间侍候,二来养鸡养鸭需要饲料,农场虽然种水稻种蔬菜,但那都是公家的东西,每个人的口粮都是按计划分配到户的,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喂家禽?
林满慧养鸡有秒招,蚯蚓、谷糠、剩锅巴与剁碎的菜叶混杂,根本不需要消耗粮食,小鸡崽被她养得只只肥壮无比,人见人夸。
养到腊月间,母鸡开始下蛋,公鸡开始打鸣,眼见着已经是收获季节。
打开竹篱笆的小门,林满慧走进收拾得利落干净的鸡棚。
“咯咯——大!”母鸡的唤声让林满慧笑开了花。
从鸡窝里摸出六个温热的鸡蛋,粉红色的蛋壳看着十分漂亮,初生蛋不算大,但林满慧一只手也拿不住这么多,便兜在浅蓝色围裙里,快步走出。
一只长着红、黄、黑三色羽毛的大公鸡骄傲地在她面前踱步,深红的脚趾尖利而有力,似乎在告诉她:这里归我看管。另外三只打架打输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站在篱笆一角,显得没精打彩。
林满慧冲小白发出一道指令:“上!”
小白兴奋地奔跑而来,吓得那几只公鸡四处乱窜。小白动作快似闪电,羽毛满天飞舞,黄沙飞扬。待烟尘散去,小白嘴里叼着一只公鸡,跟在林满慧的身后,迈着凯旋的步伐走着。
公鸡已经吓傻了,扑腾着双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下班的林景勇看到这一幕,笑着从小白嘴里夺下公鸡,问林满慧:“今天要杀鸡?你馋肉了?”
林满慧点点头:“二哥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景勇惊喜地说:“真的?走,我去杀鸡!”
不一会儿,林景严左手拎着酒瓶子,右手拿着肉和豆腐回来,一家人开始热热闹闹准备晚饭。
等到林景仁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看到林景信回了家,欢喜地一把将他抱住。
林景勇从厨房出来,对林景仁说:“把大哥大嫂接过来。吃,吃饭!”
林景仁点了点头:“老四你去杀鸡,我骑车接人去。”说罢,掀帘而出。
林景信坐了一天的车,累得不行,歪在床上睡着了。林满慧怕吵着他,便蹲在厨房看四哥、五哥杀鸡。
林景勇先拿出一个瓷碗,装上清水,加了点盐,搁在地上。再一把抓住小公鸡,揪住脖子,拔干净颈上一圈鸡毛。
一切准备停当,拿起磨得锃亮的菜刀,手起刀落。
一道血线溅出,林景勇快速移动位置,让血线准确滴落装盐水的碗中,沉声喝道:“老五!”
林景严心领神会,拿了只竹筷子不停地搅动血水,免得鸡血沉淀结块不均匀。
林景勇干惯了这活计,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可怜的小公鸡只来得及哀鸣两声,腿一蹬,死了。
林满慧在一旁笑靥满面,林景严见了啧啧称奇:“小妹现在胆子比小时候大多了,看杀鸡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满慧瞟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出来不怕吓死你,我连人都敢杀,还怕杀鸡?
林景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鄙视,气得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抗议,手里突然塞进一只死鸡。旁边一口大铁锅里倒进滚烫的开水,热气蒸腾中林景勇吩咐道:“赶紧的,拔毛吧。”
拔鸡毛是个细致活,林景严只得歇了与小妹打闹的心,用脚勾了把板凳过来,坐在铁锅旁边开始工作。
鸡毛被开水烫过,一股难闻的膻味在厨房中弥散开来,林景勇对林满慧说:“小妹你出去坐着喝茶,厨房里太脏。”
林景严一边叹气一边唱:“小妹是家中宝,老五我却是根没人疼的狗尾巴草,可怜哟~”
林满慧扑哧一笑,站起身:“那我去烧炭炉,顺便烤个红薯给狗尾巴草五哥吃。”
林景严一听立马眉开眼笑:“还是小妹对我好。”
一个小时之后,林景严用姜片炒熟鸡肉,加水放进砂锅里煨着,再剁好肉末准备蒸蛋给玥玥吃,再把墙上挂着腊肉、腊肠汆水,清洗好大蒜叶、红菜苔、大白菜……全都准备停当,就等大哥大嫂一家上门。
一阵自行车铃铛的声响传来,林景智一家被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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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下雪了,放烟花◎
一阵自行车铃铛的声响从屋外传来,林景智一家三口接过来了。
林景信躺在里屋,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两根红色绸带放在玥玥手中,道:“来,二叔的礼物。”
红色绸带颜色很正,艳得如红旗一角。天色已晚,屋里很暗,没有点灯,这一抹艳红便显得十分出彩。
玥玥眼睛一亮,喜得连眉毛都在跳,拿着这一卷绸带,缩在林满慧的怀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啪!”
灯绳被拉扯,室内一片光明。
灯亮了,正在林满慧头顶。这一片光亮撒下来,她头顶的小碎发调皮的打着卷,亮闪闪的。
林景智坐下,搓着手对林景严说:“门口有一箱桔子,你去搬进来。”
林景严一听,忙道:“大哥你留给玥玥吃嘛,带回来做什么?”
林景智道:“我们是双职工,两箱桔子哪里吃得完?所以拿过来一箱大家吃。”
林景严听说是大哥大嫂家吃不完的,这才打开门,掀起厚重的棉布帘子。
一股寒风呼啸而入,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感觉脖子凉嗖嗖的。林景仁道:“今晚这是要变天吗?没听广播里说啊。”
林景严搬着一箱桔子进来,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嘲讽道:“广播里的天气预报根本就不准。说不说在我,灵不灵在天。”
听到这句话,想到最近广播里的天气预报频繁出错,大家都笑了起来。
搬完桔子,林景严赶紧把门关上。风太大,关门都得费劲。林景严刚刚一直在厨房帮忙,脱了棉袄,只穿了件套头的毛线衫,冻得“嘶哈嘶哈”直叫唤。
林满慧喜欢吃桔子,带着玥玥打开箱子,拿出七、八桔子摆在桌上,一边招呼大家吃一边自己剥开一个,放进嘴里之后一咬,眼睛都眯了起来,“唔——”了一声。
林景严问她:“酸不酸?”
林满慧好不容易缓和过来这股酸意,眯着眼睛摆手:“酸!”顺手就将剩下的桔瓣递给林景严。
林景严也被酸得直跳脚,孙文姣一见笑开了花:“这是农场出产的,酸得很,得放一阵让果酸沉淀一下。”
林满慧道:“算了,明年我来种几棵。”
林景智在一旁说:“就是这个品种,你种还不是酸?”
林满慧道:“大哥瞧不起人,我种出来桔子肯定清甜。”
林景智笑了,模仿主席视察黄河的豪迈姿态,一挥手:“你如果种得出来甜桔子,我以后都不给你布置多余的作业。”
“啪!”
林满慧一听便跳了起来,伸出手掌与他在半空中相击,声音清脆、响亮。
“一言为定,大哥你说话要算数。”
林景智根本不相信林满慧能种得出来,摇了摇头:“你呀你呀,还是太懒散。但凡肯多花一分功夫,成绩早就名列前茅。”
老师一说起学习,那是滔滔不绝。林景智刹不住车,开始叨叨林满慧在学校的表现,顺便又把林景严教训了一通。
林满慧与林景严面面相觑,同时咳嗽一声,并肩向厨房走去:“晚饭应该好了,我们去看看。”
林景智说得正起劲,忽然发现两个学生不见了,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林景信吐槽:“你看,我都是为了他们好,他们都不领情。”
林景信笑了笑,拿起一个桔子递过去:“来,大哥润润喉。”
林景智慌忙摆手:“再放一放,再放一放。”
噼里啪啦热锅小炒的声音、食物的香味从厨房那边传来,林景严高高兴兴走出:“菜都炒好,准备摆桌!”
屋外虽然寒风萧瑟,室内却温暖如春。
烧得正旺的炭盆、满桌的饭菜、热闹的家人……这是家的感觉。
林景智拿出当家大哥的谱,举起酒碗对林景信:“老二,我这个大哥以前不在农场,家中弟弟妹妹关照得少,幸好有你。你现在上了大学,值得庆贺,这碗酒,我敬你!”
林景信慌忙站起,举碗与林景智相碰,低头喝了一口米酒,温过的酒滑入喉咙,顺着食管而下,灼烧着胃,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林满慧一直挨着玥玥坐,悄悄挟了根鸡腿给她,说:“吃了鸡腿跑得快,玥玥多吃点。”
玥玥今年满四岁,正是口齿伶俐的时候,抓着鸡腿啃得满嘴是油,赞叹着:“小姑,鸡腿真好吃呀,以后可不可以天天放寒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