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妹这么好看,比那个林嘉明、什么贺玲美了一百倍,当然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满慧仰头看向林景严,眨了眨眼睛:“五哥,说话在算话哟~”
林景严被她逗得哈哈一笑,重重点头:“当然,你五哥我向来说话算数。我说一屋子,就是一屋子!”字面上的一屋子、新衣服。
林景勇在家里负责做饭,是五个哥哥中负责投喂的那一个,对林满慧更多了一份慈母心,看到她现在健康、秀美、大方,笑得咧开了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好看,真好看。”
三个哥哥的目光中带着欣慰、宠溺,林满慧感觉心底有一股暖流渐渐涌上来,暖暖的热气从眼睛里冒出来,眼眶有些微红,视线开始模糊。
她仰起头,深呼吸,让空气中清冷的气息给眼睛降温。自小爱掉眼泪的她,经历过末世之后早已学会控制情绪,不在人前落泪。
正在此时,两道轻巧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过来,林满慧立马冷静下来,目光似电,看向正试图朝这边走过来的贺玲与林嘉明。
看到服装柜台前穿着新衣越发显得亮眼的林满慧,林嘉明与贺玲对视一眼,没敢靠近,拐到旁边日常用品部,假装挑选毛巾,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真像两只鬼鬼祟祟的老鼠。
林满慧撇了撇嘴,冲哥哥们呶了呶嘴。林景严哼了一声:“不要理睬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景仁是个心粗的,大大咧咧地说:“走,我们每人再买一件衬衣、一件棉毛衫,再扯几米黑呢布,每人做条裤子。”
于是,兄妹几个扫过一圈二楼,继续再往上走。
林嘉明放下手中毛巾,看着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背影,嘀咕道:“他们怎么突然发财了?买了这么多东西。”
贺玲道:“他们平时都是装穷,其实手上钱挺多的。”
林嘉明嘲讽一笑,看着贺玲的表情也变得意味深长:“也是,你都能从林景信手上借到两百块钱呢,可见他们家是有钱。”
一个“借”字,林嘉明故意说得很重,带着浓浓的讽刺。
贺玲面色一白,低下头勉强一笑:“是啊,他是有钱。”
表面附和的贺玲内心有无数个小鬼在嚎叫着,恨不得跳起来把林嘉明的嘴撕碎:你算什么东西?凭着爸妈的宠爱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有脸讽刺我?要是让你到三分场种菜种上两天,保管哭爹喊娘,比我还不如呢。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半点不显。贺玲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林嘉明的讽刺,低头看着灰白的水泥地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十足一个贤惠大度、贴心好姐姐的模样。
林嘉明很喜欢和贺玲在一起,因为她乖巧听话,适合当随从,让自己有一种高高在上、操控一切的愉悦感。
林嘉明对贺玲说:“走,我们也跟着去看看,我就不信他们这有钱,三楼也敢上去。”她清楚地记得当年林景信想转正来求父亲时的模样,那么低声下气不就是为了可以多拿几块钱吗?
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林满慧一家就翻身了呢?
两人像小偷一样悄悄跟着上楼。三楼人很少,显得静悄悄的,空气里浮动着冰冷的机械气息。
林嘉明站在一旁,看着林家兄妹豪气地拍出工业票,一口气买了三块男式手表、一辆凤凰牌男式自行车,眼睛珠子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工业票?
林嘉明有点手痒,恨不得再写封举报信,让革委会……哦,现在农场的革委会解散了,再举报只能投到派出所。可是,林景信能调到派出所、再送往公安大学读大学,肯定与派出所的齐所长关系良好,林嘉明不敢尝试。
还有什么办法呢?以林嘉明的见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即使是一个预知未来的梦,也不足以让她变得成熟、强大。
林嘉明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看向贺玲:或许,可以怂恿她试试?
林嘉明正在动心思,忽然听到一道充满嫌弃的声音:“喂,你这小姑娘干嘛像个做贼的一样?买不买东西啊,不买东西就不要挡着柜台!”
转过头,一个中年女性售货员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鄙视:“咱们这个商店的三楼可不是谁都能上来的,你这个小姑娘光看热闹没钱买,好意思不?”
林嘉明第一次被人鄙视没有钱,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林满慧正站着看哥哥们拆新自行车的包装,听到售货员的话,转过脸看向林嘉明,嘴角漾开一个微笑,说了一句话:
“林嘉明,没有那个命,就不要做这样的梦,你没钱就别这么要面子,实在一点不好吗?”
啊,终于把林嘉明在书里对林满慧骂过的话还回去了,痛快!
三楼几个售货员听到这话,一齐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股轻慢。
林嘉明原本就嫉妒得眼睛通红,再被售货员一怼,被林满慧一骂,整个人就控制不住情绪,哭着跳了起来。
“三楼怎么了?三楼是私密重地吗?规定没有钱就不能上来吗?你们欺负人!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就是不想买,你们这里都是破东西,我看不上!”
贺玲听林嘉明越说越不像话,得罪了一群人,赶紧拉着她的胳膊向楼梯口走,嘴里劝道:“嘉明,我们走,别理他们……”
哪料到林嘉明脾气来了根本听不出好赖话,她抬手一甩,贺玲连退几步,后背狠狠地撞在墙角,痛得差点背过气。
“你给我滚开!”
贺玲倒吸了一口凉气,忍着痛道:“嘉明,你干嘛推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林嘉明恶狠狠地嚷嚷:“谁和你是好朋友?你算什么东西!”
贺玲听到这一句话,整张脸都变得煞白,牙齿咬着下嘴唇,差点咬出血来。她怎么敢!她不过十三岁年纪,竟然敢骂自己算什么东西!
林景严在一旁看热闹,接了句:“林嘉明说错了,贺知青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哈哈……”
林满慧冷眼旁观,林嘉明与贺玲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看似好得如姐妹一般,其实脆弱得很,是朵塑料姐妹花。
贺玲缓缓站直身体,自尊心让她没有再说什么,揉了揉腰,一声不吭扶着楼梯栏板上的水泥扶手慢慢下楼。
林嘉明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但她受宠惯了,不肯说软话,哼了一声,挑衅地看了林满慧一眼:“你们这样瞎花钱,小心将来穷到睡大马路。”
林满慧轻轻一瞥,眼中带着一丝嘲弄。似乎在说:你放心,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林嘉明气呼呼地狠狠一甩手,快步走下楼,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
林嘉明感觉自己快要嫉妒得发疯。
有一团火在内心熊熊燃烧,烧得她口干舌燥,烧得她五内俱焚,烧得她整个人都要裂开。
那个梦里,林满慧只不过是读书成绩好,顺利考上大学,再一路苦哈哈读研、读博士、做博士后,和农科所的其他教授们一样,为农业生产做出巨大贡献,五十多岁才评上院士。
梦中的林满慧虽然也让一事无成的林嘉明嫉妒,但却没有像此刻一样令她理智全无——林满慧不只是比自己强一星半点,她就像那高高在上的神,根本无法企及。
不仅长得美、成绩好、被选入萌芽计划,还师从厉浩教授,才初中就进了农科所的编制,随随便便养一盆兰花被评上国家级金奖,轻轻松松种几颗蔬菜就拿到两项专利,有哥哥疼爱、陪伴成长;全家的钱都紧着她一个人花……
还让不让人活?
还要不要人活?
可是,林嘉明不过就是在梦里糊涂过了一世,现在她也想不出来还可以用什么办法才能比得过林满慧,让自己不再嫉妒、愤怒。
明明她以前孤立、贬低、打压林满慧非常成功,可是现在林满慧变得强大、冷静、威严,让她害怕,林嘉明无计可施。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林嘉明一边抹眼泪一边下泪,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抬眼,她心中烦闷顿时找到倾诉的地方,一把抱住对方的腰。
“爸——你要帮我。”
林正刚被林嘉明死命箍住,女儿的眼泪扑簌簌而下,瞬间便沾湿了他的前胸衣襟,他有点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问道:“嘉明,你怎么了?”
这一刻,父亲温柔的关爱之语让林嘉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脱口而出:“爸,林家那几个根本不应该有这个命的,都变了,不一样了。”
林正刚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一个激灵,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咳嗽一声,提醒道:“嘉明,莫乱说。”
林嘉明也意识到了什么,抽泣着说:“爸,林满慧发财了,和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他们在三楼买自行车,还有手表,我想去看他们都不让,售货员也骂我,说我买不起。他们都是坏人,你帮我出气!”
林正刚眉毛拧在了一起:“他们兄弟几个不都是拿死工资的?哪里有发财的命。你怕是看错了吧?”
林嘉明拼命摇头,抬眸看到贺玲泓然若泣站得远远的,便站直了指着贺玲说:“你问贺姐姐,她也是看到了的。”
贺玲脸上也有泪光,只不过她没有像林嘉明一样大哭,轻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七十年代流行“不爱红装爱武装”,女子以英武能干为美,林正刚的夫人杨静芬泼辣利索,他在糖厂见到的女人也多是这种类型,陡然见到这样一个白莲花一般的文秀女子,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贺玲最懂男人,一见林正刚动了心思,心中一喜,越发摆出委屈的小模样,右手轻轻顶住腰间,故意挺胸抬头,腰细、胸大,女性魅力尽显。
“林厂长,嘉明说得对,林满慧和她的三个哥哥就像是突然捡了钱一样,买了很多东西,现在还在三楼呢。”
林正刚打量了她两眼,突然问:“贺知青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嘉明抬头瞪着贺玲,眼带威胁,贺玲悄悄瞟了她一眼,可怜巴巴地说:“我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撞到墙上,背有点儿疼。”
林正刚关切地说了句:“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罢,看了一眼楼梯,拉着林嘉明的手,三个人一起走出百货商店。
外面有点冷,林嘉明刚哭过的脸庞被冷风一吹,生疼生疼。她抬手抹干净眼泪,恨恨地说道:“爸,堂哥他们没有良心呢,发财也不知道孝敬爷爷!”
林正刚比林嘉明沉得住气,让贺玲先离开之后,这才将女儿带到百货商店旁边的国营饭店坐下,点了一份饺子,这才开口问:“说吧,你刚才说林家那几个不应该有这个命,是什么意思?”
正是中午两点左右,还没到吃饱的点,窗明几净的国营饭店里没有什么顾客,只有窗户边上林嘉明这一桌。
林嘉明看着眼前神情肃然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突然产生一种冲动:她想告诉父亲自己做过的梦,她相信父亲会比自己更有本事。
在那个梦里,即使她不愿意读书,非要和康华谈恋爱,父亲依然对她关爱呵护,为她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工作,介绍了一个靠谱的结婚对象,一生过得虽然平淡,却也安稳。
林嘉明憋了这么久,在今天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不管父亲会不会相信她的梦,她都打算和盘托出。
一个秘密锁在心里太久,林嘉明今天被林满慧的幸福酸了眼睛,她想拉一个同盟军一起应付眼下的状态。
“爸,我跟你说一件事,或许这件事有些离奇,但是请你相信我……”
服务员端着一盘饺子过来,林嘉明闭上嘴。
透过饭店的玻璃橱窗,林正刚看到林景仁推着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来,车后座坐着林满慧,其余两兄弟如哼哈二将一般大包小包地拎着,四兄妹有说有笑。
两道亮光闪瞎了林正刚的眼睛——林景仁、林景勇手腕上戴着一块锃亮的银色手表,因为太过爱惜,刻意撸起袖子,怕衣服刮花了表面。
林正刚牙槽紧咬,眼睛渐渐眯起。
他转过头对林嘉明说:“你先别慌,先把饺子吃完,等下再细细地告诉我。”
林嘉明点点头,食不知味地吃了几个饺子,便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林正刚也没有劝她,把盘子拖到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付了三两粮票、一块钱,父女俩一起走出饭店。
林正刚从百货商店门口的车棚里推出自行车,没有骑,慢慢推着车往前走,林嘉明走在父亲身边,发育良好的她身高已到他肩头。
林嘉明看左右无人,略带忐忑地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爸,如果我告诉你,我十岁的时候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之后发现这个梦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你信不信?”
十岁?林正刚沉默半晌,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自己疑惑过的事情。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林嘉明对林满慧多了一丝忌惮,虽然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在外人面前显得更亲密,但林正刚却看得出来女儿的不对劲。明明林嘉明比林满慧样样都好,为什么林嘉明总想故意踩满慧几脚?
当时林正刚只当是小姑娘心眼小,姐们俩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有些攀比心理也正常。自己对同父异母的兄长还不是一样?因此他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对女儿生出一份怜惜之心——
果然不愧是我林正刚的种,就应该这样!谁也别想比我强,哪怕是亲戚。
再想到林嘉明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吵着闹着非要把唐知青调到糖厂,还让他多多关照厂里的几个知青。林正刚可以肯定:女儿没有骗他,她可能真的是算命先生所说的“福星”,得到上天眷顾,这才做了个预知未来的梦。
一想到“预知未来”这四个字,林正刚激动得浑身颤抖。
千金难买早知道。
如果能够提前知晓未来的发展走向,那自己岂不是将事事顺风顺水?越想越兴奋,林正刚停住脚步,压低了声音。
“嘉明,我信。”
林嘉明没想到父亲没有骂自己胡言乱语,反而第一时间选择相信,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挽起父亲的胳膊,态度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