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躺得太久,便喜欢在院里坐坐。
她长发未绾,只随意拢在脑后,披散在肩头和胸前。
丫鬟们看得奇奇怪怪的,觉得眼前之人眉清目秀,看起来分明是一位姑娘呀。
可是她们又牢牢记得,冷大人送这位客人来时,是称呼其为白爷的。
一个丫鬟泡来了上好的茶,恭恭敬敬地道,“白爷,请用茶。”
叶舒闻了一下,有些意外,“云雾茶?”
丫鬟没想到贵人一下子就闻出来了,笑着回道,“白爷也喜欢喝这种茶么?这是我们王爷最喜欢的茶呢!”
叶舒没回答,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在舌尖漫开,她淡淡勾了唇角,一抬头,便又看到了外头阁楼上挂着的红绸,她的目光平静的好似一汪湖泊。
这个丫鬟性格讨巧,见她视线落在红绸上,便主动介绍道,“白爷,我们王爷就要和洛王的女儿成婚了呢,婚事就在明日,您可得喝一杯喜酒!”
第228章
他大婚,我怎能不送礼呢
丫鬟不了解叶舒,可念雪是了解的,她看着她些微苍白的脸色,打断了丫鬟的话,“有些凉,去拿一个手炉来吧。”
丫鬟很听话,立刻去了。
念雪看着主子望着那片红绸失神,所有的不解她都明白了。
为何主子费尽心机,冒着生命危险来北越谈这一笔生意。
为何主子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按下长孙林。
为何主子竟然有勇气摆明徽皇帝一道。
为何主子没收到一分款项,就让人将铁矿运来了江宁。
主子这是……喜欢泽王啊!
叶舒刚醒来没多久,冷晏就来了。
她仍旧戴着幂篱见他。
冷晏也未揭穿她,他微微颔首,喊了一声,“白爷……”
叶舒开门见山,径直说道,“一万石铁矿已经在运来江宁的路上了。”
冷晏吃惊不小,还未谈妥,货物就运来了?这——
“一万石,这和先前谈好的数目似乎不一致……”冷晏知道,按照南陈的产量,通共也就一万石而已,其中四千石已经卖给了北朝,就只剩六千石了,又哪里来的一万石呢?
叶舒像是听不出他的疑问一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淡淡道,“谈好的数目是六千石,其余四千石是赠品。”
冷晏震惊了,看了她好久。
叶舒不动声色,任由他看着。
隔了一会儿,冷晏忖度着问道,“这么大的生意,白爷是否要面见泽王亲自面谈?”
叶舒看着他眼中的试探之意,顿时看明白了,冷晏已经知道她是叶舒了。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有些苦涩,但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摇了摇头,“六千石铁矿,三百万两,已经谈妥了,就没有见泽王殿下的必要了。”
冷晏看着她,神色复杂极了。
这个女人这样做生意,南陈皇帝真的对这一切知情吗?
这到底是南陈皇帝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而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冷晏不懂,可念雪懂。
念雪在遇到叶舒前的十几年里,就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帮亲人复仇。
虽然她没有像主子这般喜欢过一个人,但是她太懂主子这种心情了,为了一些东西甘愿抛弃一切、哪怕是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的心情。
主子一片真心,却遭冷晏这般怀疑,念雪神色冷下来,径直下逐客令了,“冷大人,白爷需要休息了,既已谈妥,还请回吧!”
冷晏蹙了蹙眉,倒也没多说什么,他微微颔首,便起身告辞了。
他想着,这事儿还不急,待婚事之后,他再告诉长风好了。
这一日,叶舒很安静,她坐在院中,抬头看着阁楼上的红绸,好似好成了一座雕塑。
念雪实在是心疼,她不知道主子有多喜欢这位泽王爷,但她想,若真心喜欢一个人,看着他要另娶他人,心中怎么都不会舒服吧。
她忍不住劝,“主子,院中风大,您还是回房间吧。”
“他看中的女子,想必不会差的……”叶舒自言自语着,说完笑了一下,轻声道,“念雪,你知道吗?其实我为他高兴,他终于……不必一个人撑着了。”
已经三年了,他早该娶亲了。
念雪看着她,担忧都化为了不解,主子的语气不像是说谎。可是,喜欢一个人竟能喜欢到将自己的感受都置之度外的程度么?
她都有些好奇,这位泽王爷是何方人物了。当然,她相信主子的目光,十分肯定地说道,“能让主子倾心相待,泽王爷一定是一个好人。”
“倾心相待?”叶舒摇了摇头,她实在欠他太多了啊!
念雪皱眉,她说错了么?
叶舒并未多做解释,记忆倒回到广陵城的那段时光,好多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快的她都捕捉不到了。
但最深刻最难以忘怀的是一片白色身影和一双坦荡澄澈的丹凤眼,她又轻轻笑了,“你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念雪看着主子一会儿忧愁一会儿高兴的,她都有些跟不上主子的思绪了。
但她很确认的是,主子的情绪显然是被那位泽王爷牵动着,她犹豫了一下,不禁问道,“主子,您要不要见泽王爷一面呢?”
这个问题冷晏问过了,叶舒拒绝了,但此时念雪问的意思显然和冷晏不一样,冷晏怀疑她的用心,而念雪是心疼她的一片痴心。
但是,叶舒还是摇了摇头。
念雪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虽然她不知道横在主子和那位泽王爷之间的是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主子心中藏了许多事,而那些事恐怕不是轻易能解决的。
一个向来坚韧、沉稳,仿佛没什么事情能将她打倒的人,突然展现出脆弱的一面,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吧。
念雪一向性情冷淡,可是此时也心疼起主子来了,“主子……”
叶舒突然站了起来,语气已无刚才的失神,问道,“我记得我们在江宁有十几间铺子?”
念雪怔了一下,点点头回道,“一共有十三家,一家钱庄,两家赌坊,三家珠宝坊,其余的是客栈和酒楼。”
这是当初念雪帮着叶舒瞒着白家人开的产业,最开始只有一两家而已,原本是用来收集情报的,没想着挣钱,但后面店铺越开越多,一下子竟有十几家之多了。
叶舒点了点头,说道,“你去把这些铺子的地契和账簿准备一下。”
念雪很惊讶,她已经猜到了主子想做什么,她不是心疼这些铺子,而是当初好不容易才打通了关系,开了这些铺子,若是拱手让人,难免有些不舍。
“主子——”
“去吧……”叶舒微微一笑,“他大婚,我怎能不送礼呢?”
用十余间铺子作为成婚礼物,这份礼无疑是超级贵重的,但送礼人是南陈国首富白晔,看起来也合情合理了。
见叶舒坚持,念雪便不再说什么了,她很快就去了。
这一宿,叶舒头挨着枕头,眼睛却清醒地睁着。
三年了,再一次离他这么近,没想到竟然是他成婚夜的前夕。
此时,她已无白日里的豁达,心里某个地方酸酸的,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能正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了。
她忍不住想,他要娶的姑娘是怎样的人呢?
三年了,听说他一直修身养性、不近女色,现在能有一个女子让他破例,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姑娘吧。
这一夜,叶舒醒了睡,睡了醒,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
第229章
野猪,别装了
翌日一大早,外头就有喜乐声传来,叶舒收拾妥当出去,念雪放走了一只鸽子,禀道,“主子,陈管事回信了,铁矿已经从边境往这边运送了。”
叶舒点了点头,她昨日没有离去,便是担心有意外情况,这会儿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她没什么担心的了,轻轻道,“该走了……”
“白爷,您要走?”丫鬟有些惊讶,没想到白爷走得这么突然,不吃王爷的喜酒了么?
叶舒将一个锦盒递过去,“这是送你家王爷的成婚礼物,还请代为转交。”
小丫鬟接过了锦盒,完全看不出这锦盒里装了什么,不过若是她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价值数百万两,估计手都得抖上一抖吧!
叶舒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蹙了蹙,说道,“不必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交给冷晏冷大人吧。”
小丫鬟迷迷糊糊应下了。
叶舒和念雪就这么走了。
她们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更是洒脱,连一个包袱都没有。
叶舒径直走在泽王府的小径上,她并不担忧被认出来,此时她穿着白色锦衣外披白狐裘披风,头上又戴着幂篱,任谁看了都是一个神秘的清贵公子。
比起她神秘的装扮,倒是念雪的模样更有标识性。
要知道首富白晔身边的第一护卫念雪,那名头可也是不小的。
若有人认出念雪,便会知道这是南陈白晔,但若是连念雪都认不出,只会当她是一个清贵的公子哥儿而已。
其实,她是有些紧张的,她怕会偶遇到他。
但是,究其深层次的心理,她紧张里是否包含着一丝期待,恐怕她自己都不得而知了。
叶舒经过一座花园时,一道劲风袭来,竟让她幂篱的轻纱都飞起来。
“咻!”
一支箭从她面前射过去,钉在了前面的灰墙上。
“对不起!对不起!”有人急急忙忙地道歉。
叶舒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念雪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她一看到那支箭,脸色就沉了下来,挡在叶舒的面前,冷声道,“没长眼睛吗?”
「没长眼睛」的那人定住了,更多道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穿着白衣的人,“你、你、你是——”
念雪看着眼前之人,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小子,满满的稚嫩,只是他的表情……似乎是认识主子的。
这么想着,她不禁回头看着主子。
叶舒虽然三年未见云荻了,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云荻的脸张开了些,除了皮肤还是有些黑,他已经从一个小屁孩长成了一个小帅哥了。
叶舒并未失神太久,因为云荻看着她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她未置一词,转身便走。
念雪见状,便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跟了上去。
但是,云荻不会轻易罢休。
“站住!”云荻一个翻身,飞到了叶舒的前面,他举剑对着叶舒,那目光像是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你是野猪!”
“放肆!”念雪身为叶舒的护卫,怎可能让人如此侮辱她?
别说这是一个毛头小子了,就是泽王站在这里,她也不会退却,“我们白爷是你们冷晏冷大人请来的贵客,岂容你如此侮辱?”念雪并不知「野猪」这个称呼是云荻给叶舒取的外号。
云荻知道冷大人去绵州买铁矿了,也知道他请回来了一位贵客,据说是南陈首富,名为白晔。
眼前之人竟然就是白晔?
可刚刚那人面纱飘起来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就是野猪!
“野猪!你别装了,我都看见你了!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三年前害公子害得还不够,现在又要替宁北韬来谋害公子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公子中毒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公子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本就受到了打击,野猪竟然在那时候给公子下毒,给了公子一记重击。
要知道,公子喜欢这个女人,正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更难受。
亏公子对她那么好,这个女人还恩将仇报,简直是狼心狗肺,跟她那个主子一样可恶!不,她比宁北韬还要可恶!
叶舒去路被堵住了,她止住了步子,听着云荻满满敌意的话,她不声不响,无可辩驳。
念雪怒了,也拔出了剑,“臭小子!你闭嘴!”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
叶舒轻声道,“念雪……”
念雪懂了她的意思,当即宝剑回鞘,没有要与云荻对抗的意思,但目光还是带着十足的冷意,对云荻道,“小子,你认错人了,我们白爷是你们请来的座上宾,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说毕也不准备多和他纠缠,回身对叶舒道,“白爷,我们走吧。”
这些年,云荻大概是武功长进最大了吧,性格是一点儿都没修地沉稳。
他只当野猪是要逃了,立刻追上去。这一次,他都懒得废话了,拔剑直接袭向叶舒。
这个变故太突然,念雪急忙用剑鞘抵挡这一击,不小的力道把毫无准备的她虎口都震麻了,这一下若是砍在主子身上怎得了?
念雪目光顿时一寒,“找死!”
只是短短一瞬,叶舒都来不及说些什么,念雪和云荻就已经缠斗到了一起。
叶舒能看得出来,念雪出招并未下死手,她只是想教训云荻而已,而云荻的武功显然不及念雪,几招过后便被钳制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云荻突然高喊一声,“来人,抓刺客!”
话音刚落,十几个暗影落下,将他们包围住。
念雪简直恨得牙痒痒,这个小混蛋!
她都留着手呢,这个小混蛋竟然还喊人,这若是在南陈花都,她必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不过再愤怒,她还是将叶舒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见暗卫出现,她立刻踹了小混蛋一脚,飞身到了叶舒前面。
叶舒始终沉默着。
也正是因为叶舒的沉默,顿时让念雪更为她不值了,抛开不说主子这一趟冒了多大的风险、损失了多少财富,主子这一趟行程身心都受到了折磨,结果来就换来这种待遇?她语气已经十分不好了,“这就是江宁泽王府的待客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