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首领的帐篷很大,但再大也耐不住人多,人一多,里面的空间就显得很逼仄。
永瑄面色苍白的昏迷着,永琋守在永瑄床榻前,刘太医一脸凝重的替永瑄摸着浑身的骨头,越摸,脸色越是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从马上摔下来的是他。
待刘太医收回了手,柳清菡再也忍不住,问道:“刘太医,十一阿哥如何?伤的可严重?”
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令永琋不自觉的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有些颤抖的身子。
刘太医犹豫了些许,朝着皇帝和太后拱了拱手回道:“皇上,太后娘娘,十一阿哥从马上摔下来,全身有三处骨折,其中两处肋骨,和左腿,这尚且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地方还在头上。许是地上过于不平,十一阿哥后脑处约摸着会有淤血……”
至于有淤血的结果,他也不能断定,还要等十一阿哥醒来,才能判定严不严重。
太后听罢,当即流了两滴泪:“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伤的这么严重?”
从龙凤胎尚未出生时,她就极为看重,出生后,龙凤胎又三天两头的去慈宁宫给她请安,陪她说话,她对龙凤胎就愈发喜爱了,如今看着永瑄躺在床上,她心中的难受也不比淑贵妃少。
皇帝听了刘太医的话,也是怒从心起,他突然喝道:“吴书来,给朕把伺候十一阿哥的侍卫奴才,都拖出去杖责五十。”
一群护主不力的东西,没道理主子在床上躺着,他们毫发无伤。
发泄过后,皇帝压抑着心火,同刘太医道:“你先给十一阿哥接骨,务必不许留下什么隐患。”
刘太医对于骨折的地方还能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不会留下后遗症,可脑袋上的伤,就不一定了。
看出了刘太医的迟疑,永琋紧跟着道:“刘太医,您尽力就好。”
刘太医这才点了点头:“奴才这就给十一阿哥接骨,时间许是比较久,各位主子不若先回去休息。”
一群人站在这儿,他也是很有压力的好么。
皇帝扫了众人一眼,微微颔首:“都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着,皇帝亲自扶了太后回去。
纯贵妃担忧的看了眼柳清菡,也随着众人一起出去,片刻过后,帐篷里唯独只有永琋和柳清菡守着。
只是为了不打扰刘太医,母子两人是去了隔着屏风的外间的。
柳清菡看了紫罗一眼,紫罗会意守在帐篷外,她才用了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此事,究竟是不是意外?”
永琋闻言,向来温润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同样低声道:“事发突然,儿子只能先顾着十一弟,但就十一弟的马突然发疯来看,儿子以为,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匹马性子虽然烈,但颇具灵性,既然认了永瑄为主,便轻易不会把永瑄从马背上摔下去。
柳清菡死死咬着牙:“本宫就知道,这宫里,从来都没有意外。”
永琋垂下眼帘:“额娘可是有了怀疑的人?”
“哼。”
柳清菡嘲讽的轻哼:“怀疑的人?怕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她就说方才在太后那里,皇后的反应那么异常,原来心中自有丘壑。
柳清菡狠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冷意已经悄然结成了寒冰:“永琋,你搜集到的证据都交给本宫,之后本宫来管,必然不会让永瑄白白受罪。”
皇后不能再留了,她死了儿子,就变成了疯狗,到处咬人。
况且,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索性便从根源上出发,以绝后患。
永琋静默片刻,轻轻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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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夜,不似京城那般乌黑,反而闪烁着点点星光,用它们不甚强烈的光,为人们照亮前路。
伴随着草地上蟋蟀的叫声,永瑄缓缓的醒了过来。
他刚一睁眼,永琋便察觉了:“醒了?可觉得哪儿不舒服?”
永瑄瘪了瘪嘴:“头疼,腰疼,腿疼,浑身都疼。”
永琋这会儿不是那么担心,他白了永瑄一眼:“该。”
刘太医说永瑄后脑有淤血,现下看来,还能抱怨,许是无碍。
永瑄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恢复了嬉皮笑脸:“九哥,我是你弟弟,亲的,我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我要找额娘告状。”
说着,还小孩子似的耍脾气,头一扭,就躲开了永琋的视线。
永琋意味深长的笑了:“是吗?恰好,我也有一状,想好好儿同额娘说上一说。永瑄,你猜,我要告的状,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这个弟弟啊,若非他心思够缜密,在额娘走后又细细的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许是其中的一些端倪,他也发现不了。
永瑄身子一僵,把头扭了过来,龇牙咧嘴的对着永琋道:“哎呦九哥,我头好疼,又想睡了。”
永琋才不吃他这一套:“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把我要问的话给交代清楚,否则的话,额娘那里的鸡毛掸子可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柳清菡那里的鸡毛掸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论是谁挨鸡毛掸子,柳清菡都会三天不和他说话,将冷暴力进行到底,所以永琋三兄妹怕的从来都不是鸡毛掸子,而是冷暴力。
而永瑄,就是最怕冷暴力的那个人。
永瑄装傻无果,只好眨巴着眼睛:“九哥你放心,弟弟我必定知无不言。”
永琋掸了掸衣袍前摆处不存在灰尘,清冷道:“前几日来木兰围场的途中,你为何非要同我一起骑马?骑的还是皇阿玛赏赐给你的烈马?”
永瑄眼里透着笑意,想张口就来,却在说出口的前一刻,被警告了:“你最好说实话。”
在永琋警告的目光下,永瑄沉默了一瞬,才道:“九哥既然猜到了,又为何非要再问一遍呢。”
他就是故意的,骑着烈马从皇后的车架旁经过,从而勾起皇后内心黑暗的欲望。
永琋的唇瓣抿的泛白:“值得吗?用你自己做诱饵,伤成这个样子,万一,万一再严重一些,你让额娘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让……”
“值得。”
永瑄突然抬眸看着永琋,眼里是永琋从未见过的坚定:“九哥,你不会知道,当我听到皇后要处死额娘的消息,当我看到额娘身上被皇后掐出来的伤时,心底的恐慌。”
他的额娘,本该享受着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却因为身份不及皇后,就要遭受皇后这般羞辱伤害,凭什么?
永琋嗫嚅着唇,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孝顺的,谁知到头来,竟然比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为额娘报仇。
他抹了一把脸,收起心里的情绪,再也不问为什么:“你的手段简单粗暴,但漏洞颇多,我已经替你善后,证据都如你所愿的指向皇后。”
那个喂马的奴才,还有烈马马蹄下密密麻麻的几根钢针,都将指证皇后。
永瑄放在被子外的手蜷缩了几下,忐忑道:“那额娘那里……”
做这件事时,他甚至想好了不成功的后果,唯独不敢想的,就是当额娘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他不再是她心目中的乖孩子了。
永琋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放心,这件事,就当是咱们两人的秘密。”
永瑄顿时笑了,忍着后脑勺隐隐的疼痛道:“九哥,多谢。”
永琋摇了摇头:“你就是吃准了我会帮你瞒着,所以才这般大胆的吧?”
永瑄嘿嘿一笑,不说话。因为永琋说的没错,他哪怕计划再好,也不敢保证没有漏洞,而事后能帮他收尾的,也只有九哥一个。
与此同时,御帐之内,柳清菡跪在帐篷中央,背挺得笔直。
皇帝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何必做出这副样子?”
柳清菡面色肃然:“皇上,您还是让臣妾跪着吧,臣妾怕待会儿要说的话,会惹您生气,就当臣妾是提前请罪了。”
话落,皇帝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顺势又坐了回去:“你要同朕说什么?”
柳清菡骤然抬头,直直的对上皇帝的视线,一字一句道:“臣妾要状告皇后,心思歹毒,残害皇嗣。”
吴书来恰好端了茶进来,一听到柳清菡的话,手上的托盘一个没拿稳,瞬间碎了一地。
他一个激灵,跪下请罪的同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淑贵妃娘娘,可真勇猛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6章
烛光摇曳,御帐内非一般的静,静到吴书来心慌的以为,淑贵妃就要这么失宠了的时候,皇帝突然开口了:“你是说,永瑄坠马一事?”
能让淑贵妃这般义愤填膺,甚至没了往日冷静,除了事关永瑄,他也想不出什么旁的了。
柳清菡点头:“皇上圣明。臣妾因为担忧永瑄,白日里特意问了永瑄坠马的原因,却不想这一问,竟问出了许多东西来,不知皇上可愿一听?”
说来也是搞笑,皇后的儿子死了,皇后以为是她干的,要死要活的想掐死她,而永瑄一坠马,她就立马指证皇后,把谋害皇嗣的罪名如法炮制的还给了皇后。
这么一来一往,看起来竟像是她在蓄意报复皇后一般,也不知皇帝心里有没有这样想过。
皇帝摩挲着自己的扳指,微微颔首,吩咐吴书来:“吴书来,你去传皇后过来,这件事既然与皇后有关,那她也来一起听一听罢。”
“嗻,奴才这就去。”
吴书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麻溜的找人进来收拾地上的污渍和碎片,自己亲自去了皇后那里请人。
皇后今儿个瞧见永瑄躺在床上凄惨的模样,回去后心情大好,连着赏了静心好几样首饰,不停的夸静心事儿办的漂亮。
静心捧着华丽的首饰,心中总是不安,因为她好像觉得,收买马夫的事儿做的太过简单了,她之前为了替皇后办事,不是没有想过收买永寿宫的人,只可惜永寿宫的人忠心不二,银子照样收,多余的话是从不肯多说一句,更别提替翊坤宫做事了。
可这次,那马夫好像也太好说话了。
若是换了以往,静心必然会把这样的担忧讲给皇后听,然而经过上次皇后说的那些让她心凉的话,静心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紧守奴婢本分,不该说的不说。
所以面对皇后的赏赐,静心露出了一抹笑容:“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您这般厚赏。”
皇后笑道:“既是赏你的,就说明你当得,安心收下,本宫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出口,帐篷外突然响起了吴书来的声音:“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传您到御帐一趟。”
皇后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不悦,她记得,以前吴书来来传皇帝旨意时,用的可都是一个请字,如今却是传字。
要知道,一字之差,相隔万里。请和传,从吴书来口中说出,恰恰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至少此时,皇帝的心情该是不好的。
皇后久不说话,静心低声喊了一声,唤回了皇后的思绪:“娘娘,吴总管还在等着呢。”
皇后稳了稳心神,搭着静心的手起身,守门的奴才适时的掀开帐篷帘子,皇后主仆的身影就出现在吴书来眼前:“吴总管,咱们走吧?”
不远处,纯贵妃带着春桃站在自己帐篷外,正好看到皇后一行人往御帐去的身影,纯贵妃疑惑道:“天色已晚,皇上怎么这个时候召见皇后?总不能是叫皇后去侍寝的吧?本宫也没听说皇上今儿个有翻绿头牌。”
最后的两句话,奚笑的意味极其明显。
春桃想了想:“娘娘,奴婢觉得,许是要出什么大事了,您忘了,咱们刚刚去淑贵妃的帐篷时,淑贵妃也不在。”
经过春桃的提醒,纯贵妃这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迟疑道:“你是说,淑贵妃和皇后……”
纯贵妃捂着胸口,话只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她转身进了帐篷:“明日淑慎公主请本宫去她那里坐坐,你记得提前把本宫和玉录玳给淑慎公主的礼物准备好。”
既然淑贵妃敢到御前去,想必是有把握的,她就不去给淑贵妃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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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到御帐的时候,柳清菡早已经由跪变站了,毕竟她也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再者,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吴书来很有眼色的不曾进去,就连静心也被拦在了外面。
皇后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笑着行了礼道:“这么晚了,不知皇上叫臣妾来,是有什么事么?”
皇帝闲闲的靠在龙椅上,手摩挲着留了一撮小胡子的下巴,沉声道:“今儿个永瑄坠马,淑贵妃说,她查到的证据同你有关,故而朕让你来,也是想问清楚这件事。”
不知是不是柳清菡的错觉,她竟然觉得,皇帝在说这句话时,表情虽然没有在笑,可无论是眼底还是话中,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情绪在里面。
皇帝话落,皇后立时炸了,反应极为激烈:“皇上,淑贵妃说与臣妾有关,您就信了吗?”
她气的面色扭曲,凭什么当初她指认淑贵妃谋害永璂时,皇帝就口口声声维护淑贵妃,连一句质问都没有,而换了淑贵妃指认她这个皇后,皇帝便不多问一句,甚至不曾维护,就让人把她叫来对质?
这不公平。
皇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皇后,朕若是信了,便不会再让人叫你过来,此刻你站在这里,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明白朕的态度吗?”
如果不是顾虑着永璂才夭折不久,他不想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薄情寡义,就凭着当时皇后要处死淑贵妃的事儿,他就已经处置了她,现如今他给她皇后颜面,她却不识好歹,皇帝觉得,他对皇后的厌烦,已经即将到达顶点了。
皇帝态度如斯,皇后早就陷入冰窖的心,不可避免的又结了一层冰,她深吸一口气,极力维护着皇后的尊严:“好,既然如此,臣妾愿意对质,可是皇上,若是事情到了最后,并非臣妾所为,那淑贵妃污蔑臣妾,又当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