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了颤睫毛,忙扶着之卉,做出一副要起身行礼的模样。
娴妃见了,快步上前,笑着制止:“妹妹快别动,你身子还未好全,行礼也不急在这一时。”
柳清菡顺势躺了回去,强颜欢笑道:“多谢娴妃姐姐。”
娴妃既然有亲近之意,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叫了她姐姐,果然,娴妃一听,笑容越发深了。
她看着柳清菡面色苍白,怜惜道:“妹妹你也养了这么久的身子,怎么面色看起来还是这般苍白?可是太医院不够尽心?”
柳清菡惨然一笑,苍白的面色衬的她极为柔弱:“哪里是太医院不够尽心,给臣妾诊脉的太医是皇上亲自指的,只是臣妾一直心结难解,始终放不下那个无缘的孩子,所以才郁郁不得。”
“唉~”娴妃叹了口气,拉着柳清菡冰凉的手:“小产到底伤身,瞧你这手,如此冰凉,你身边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给你拿个手炉暖手么?”
柳清菡苦笑:“左右这身子连个孩子也保不住,还要来做什么。”
娴妃一惊,仔细瞧了瞧柳清菡,见她眼底黯淡无光,怕她真心灰意冷,忙道:“这心思可万万有不得,虽说你与这个孩子无缘,可只要你养好了身子,又有皇上的眷顾,必定还能再有孩子,所以你很是不必自暴自弃的。”
说完,见柳清菡低着头默默垂泪,咬了咬牙道:“再说了,妹妹就不想知道,那日你为何会冲撞贵妃么?”
话落,娴妃明显的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一僵,紧接着就见柳清菡的神色变得僵硬,然后死死的咬着唇,言不由衷道:“都是臣妾身子不争气,头晕了一下,才……”
“真的是这样么?”娴妃突然厉声打断她:“本宫一直以为妹妹是个敢爱敢恨,性子直爽的人,却不想原来妹妹也会自欺欺人了。”
柳清菡倏然掉下眼泪:“娴妃娘娘,不管您看见了什么,臣妾都求您不要说出去,臣妾求您了。”
她哭着掀开被子,就要起身给娴妃跪下。
娴妃忙拦住了她,目光沉沉的扫了殿里伺候的人,见只有静心和之卉,便道:“你,去给你家主子拿个手炉来,静心,本宫给柔嫔准备的东西忘了带来,你回趟翊坤宫拿来吧。”
静心倒是立马就出去了,之卉却犹豫的看了眼柳清菡,见柳清菡点头,她才出去,出去时特意换上了门。
娴妃笑了笑:“妹妹这个宫女倒是很忠心,就是不知道另外一个是不是也一样忠心了。”
柳清菡低头拨弄着绢子,不去看娴妃,闷闷的,话里的情绪有些复杂:“素苒是皇后娘娘赏给臣妾的宫女。”
“本宫知道,皇后娘娘与你有恩,也知道妹妹你重情重义,哪怕知道了真相也不愿意说出来,就是为了替皇后遮掩,可是妹妹,你真的就这么甘心么?甘心你一生都彻底的沦为皇后的棋子?”
娴妃连连道:“若非素苒推了你一下,你又如何会冲撞贵妃?妹妹这般聪慧,本宫就不信你猜不到,若是你真的撞到了贵妃,等待你的会是如何,若是你没有小产,等待你的又是什么。”
柳清菡嗫嚅了几下唇瓣,一言不发。
“你一心为了皇后着想,可皇后又是如何待你的?她只是把你当成了一个对付贵妃的趁手工具而已。”
寂静了半晌,柳清菡抬头,面上已是泪流满面:“臣妾又何尝不知道,自从伺候了皇上,每每臣妾争不过高贵妃时,皇后娘娘总是命人敲打臣妾,素苒又总是在臣妾身边看着,连半点自由都没有,臣妾总想着,这般就算是臣妾报答皇后娘娘举荐臣妾伺候皇上的恩情了,可是臣妾万万没想到,自己受制于皇后娘娘也就罢了,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臣妾心中又何尝不恨呢。”
“只是恨归恨,臣妾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
娴妃听的仿佛触动极了,她拿着帕子温柔的替柳清菡擦去脸上的泪痕:“委屈妹妹了,若是妹妹相信本宫,本宫愿意替妹妹解决这一烦恼。”
柳清菡一惊,眼泪珠子仿佛顿了一下:“姐姐这是何意?”
娴妃温婉一笑:“在这宫里,形单影只总归是孤独的,倒不如寻个盟友,妹妹说呢?”
“可,可这是背叛皇后娘娘啊,臣妾……”
娴妃骤然打断她:“难道你失去了一个孩子,还不够报答皇后的恩情么?”
柳清菡咬唇:“娴妃娘娘,不怕您说臣妾不知好歹,可臣妾是真的怕了,臣妾再也不想受制于人了,所以……”
好不容易就能摆脱皇后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请个祖宗回来,哪怕这人是继后。
娴妃了然的点头:“本宫懂,所以本宫才说是盟友,而非让你投靠本宫。”
柳清菡闻言,面上一喜,当即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达成了共识,娴妃面上就带了几分真诚的笑意,而柳清菡也不似娴妃刚来那会儿的苦闷。
待静心和之卉回来时,娴妃指着静心手中的礼盒,示意静心打开:“妹妹瞧瞧,这尊送子观音如何?”
柳清菡接过之卉递过来的手炉,探头看了一眼,见这尊送子观音不过只有她两个巴掌大,但却是一块儿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刻而成的,整体浑然天成,泛着柔和的光芒,又纯净无杂质,细细闻去,上面好似还有供奉时点燃的檀香的味道。
她微微诧异道:“这是……”
娴妃挥手让静心把送子观音交到之卉手上,笑道:“这送子观音,还是本宫当年入潜邸时,太后娘娘赏赐的,只可惜本宫无福,多年不曾有孕,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厚爱,如今把这送子观音转送给妹妹,期盼着这份福气可以带给妹妹,令妹妹再次遇喜,也可稍稍弥补妹妹的遗憾。”
柳清菡眼眸一亮,似是极为欣喜,口中却犹豫道:“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太后娘娘所赐,臣妾怎么好要呢。”
娴妃唇角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再是珍贵的东西,也比不过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妹妹只管收下便是。”
“既如此,那臣妾就收下了,多谢娴妃姐姐。”柳清菡活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说完扭头就照顾之卉:“快把这送子观音供上,一日三次的燃香,不可懈怠。”
之卉屈了屈膝:“是,奴婢这就去。”
待娴妃离开后,素苒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门外朱红色的柱子后,铃兰瞧见,疑惑的喊了声:“素苒姐姐,你在这儿做什么?”
屋里,柳清菡给了之卉一个眼神,之卉点头出去,笑着拉住素苒往屋里走:“可算见着你人了,你这几日怎么也学会偷懒了,都不来伺候小主,小主都找了你好久。”
素苒笑的极为勉强,想挣脱之卉的手,却因为之卉力气太大而挣脱不掉,只得被她拽着:“哪里是我偷懒,实在是这几日身上不方便,怕凭白添了晦气,才没去伺候小主的,你可别胡说冤枉我。”
两人三言两语间,素苒就被之卉给拽到了柳清菡面前。
她见柳清菡面色不好,红红的眼眶显然是哭过的,忙关切道:“小主,您怎么哭了?可是娴妃娘娘欺负您了?”
柳清菡拿眼斜她:“我有什么可欺负的,左不过是让人看了笑话罢了。”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柳清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素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主别伤心,您还年轻。”
干巴巴的说了这句,素苒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实在是她也心虚,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推了小主的事儿,旁人或许不知道,可身为当事人,必然是清清楚楚的。
“是吗?”柳清菡嘲讽一笑:“素苒,你说,本宫待你如何?”
这是她被封嫔后,第一次自称本宫。
素苒身子一僵,僵硬道:“您待奴婢极好。”
柳清菡冷笑:“看来你也不是没心肝儿的人,可你既然知道本宫待你好,又为何要背叛本宫?”
说到背叛二字,柳清菡气急了,随手把手中的手炉扔出去,恰好砸到了素苒的头,顿时肿出了一个大包。
素苒噗通一声跪下:“奴婢……”
一听到背叛二字,之卉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走到素苒面前,掐着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的扇了几个巴掌,恨恨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原来是因为你,小主才失了孩子的。”
柳清菡支着头,见之卉打的差不多了,她才叫了停:“你可有要狡辩的?”
素苒趴在地上,唇角是被之卉打出的鲜红血迹:“奴婢没有,是奴婢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奴婢一直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小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可是,奴婢想不明白,小主既然从未信任过奴婢,可那日又为何让奴婢陪您一起去请安?要知道,之前可都是您让之卉陪着的。”
她没有任何狡辩,反而极为镇定的就承认了,还顺带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她是不够聪明,但是也不傻。
柳清菡闻言,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危险:“本宫若是不信任你,又怎么会把殿里的事交给你打理?可你却辜负了本宫的期望,也……被皇后娘娘当做了弃子,你这么聪明,定然是看透了吧,所以本宫小产后的这些日子里,你上蹿下跳的,想着给自己找出路,是也不是?不要想着糊弄本宫,本宫虽比不得皇后娘娘,可也是被皇上封了嫔位的,想要你一个宫女消失在紫禁城,再容易不过。”
实则若非今日娴妃过来,她还真没想起来要处理了素苒。
素苒一听,顿时慌了,她爬到柳清菡身侧,伸手抱住柳清菡的腿:“小主,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
她是真的慌了,小主小产的第二日,她便去了长春宫,可以往待她亲热的琦玉瞬间跟变了一副面孔似得,她这才察觉不对,回了永寿宫,见小主又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暇顾及她,她便拖了好几层关系想要被调离永寿宫,谁知临到了,还是没逃过小主的清算。
柳清菡嫌恶的掰开她的手,拿着帕子扫了扫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冷声道:“既然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就不适合在本宫身边伺候了,日后你就是永寿宫的粗使宫女了,出去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做粗使宫女总比丢了命强,素苒出去时还用帕子遮了脸,避着人没让人瞧见。
之卉却不理解:“小主,您怎么就这么心软,依奴婢看,就是打死素苒也不为过,可您不但饶了她,还让她继续待在永寿宫,真是便宜她了。”
柳清菡垂眸,手一扬就丢了手中的帕子:“是不是便宜她,现在说还为时尚早,留着她,且看娴妃要如何做吧。”
她却不知,自己竟有那么大的能耐,惹的皇后,高贵妃和娴妃都把主意打在了她身上,一个个都想利用她打击对方,那她反过来利用利用她们,总不过分的吧。
长春宫,皇后捏着碧玺十八子在手中,低着眉翻看佛经,琦玉端了杯茶道:“娘娘,素苒被柔嫔贬为粗使宫女了。”
皇后长吁一口气:“贬就贬了吧,左右素苒也废了。只是经此一事,柔嫔怕是也要和本宫离心了。”
“娘娘别伤心,没了柔嫔,咱们还能找出第二个柔嫔,奴婢还不信了,没有人可供咱们用。”琦玉劝道。
皇后摇头:“本宫不是伤心,只是可惜,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就这么没了。便是再找一个,要比柔嫔出色,又谈何容易。”
“总是会有的,娘娘若是放心,就把这事儿交给奴婢去办,说起来,内务府一年一次的小选,也快开始了呢。”
每三年一次的大选,是从八旗中选嫔妃,内务府的小选,则是选包衣奴才,进了宫就是伺候人的宫女,身份低,也好拿捏。
皇后本不想点头,可思及高贵妃的肚子,还是应了:“这回,且避着些人。”
她合上佛经,把手中的碧玺十八子挂在胸前的衣襟上:“陪本宫去阿哥所看望三阿哥吧,皇上在气头上,不闻不问,可本宫身为皇后,无论如何也该去关心一番。”
琦玉忙上前扶着:“娘娘心慈,纯妃娘娘必然体会的到。”
皇后轻嗤:“体会的到也好,体会不到也罢,左右本宫也不是做给她看的。”
就在皇后去了阿哥所时,养心殿传出来的消息,当晚娴妃侍寝。
翊坤宫,乾隆扶起跪地请安的娴妃,拉着娴妃坐到了炕上,静心忙上了茶,又让殿里多余的人退下。
殿中点的熏香沁雅悠长,让人身心舒畅,不似劣质香那般闻了令人头昏脑涨。
乾隆点了点炕桌上的珐琅鎏金小香炉:“这是什么香?闻着不错。”
娴妃笑道:“这香名为白脑香,味道纤细绵长,里面加了白芷,甘松,天竺葵,陈皮,还加了一点薄荷叶,所以又带了点清新的味道。”
乾隆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这宫里,也就只有柔嫔不用熏香了,只她宫里的花卉,就足够了,月月都是不同的花香,倒也雅致。”
听乾隆提起柔嫔,娴妃面上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反而主动提起:“柔嫔妹妹种花的手艺可谓一绝。说起柔嫔妹妹,臣妾今儿个还去了永寿宫探望呢。”
“哦?”乾隆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水:“柔嫔这几日如何?”
娴妃睨了乾隆一眼:“皇上既然这么关心柔嫔,又为何不亲自前去看望,想必柔嫔妹妹也盼着您呢。”
“朕也想,可是朕一看见柔嫔,瞧见她落泪,就止不住的心疼,朕也难受,次数多了,便也不忍再去。”乾隆拨了两下茶盏盖子,叹了口气。
娴妃含笑,故意道:“皇上当着臣妾的面儿这么说,就不怕臣妾吃醋么。”
乾隆看了娴妃一眼,朗声笑道:“你素来心胸宽广,又岂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计较?柔嫔年纪小,说一句不懂事也不为过,朕可不就要多心疼一些。”
“莫说皇上您了,便是臣妾见了柔嫔妹妹,也是心疼的紧,不知是不是身子还没好的缘故,面色过于苍白了些,整个人看起来也是郁郁寡欢的。”娴妃叹了一声,仿佛是真的替柳清菡担忧。
乾隆见她如此情真,不免有几分动容:“你若是有空,便常替朕去看看她吧,也替朕好生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