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楼并非是等殿试结果出来之后再去求墨宝,而是在会试之后,就张罗着开始收集有可能考中状元的学子的墨宝,但是这位陈状元那确实是很不好相与,状元楼几次找他,都没能拿到他的墨宝。
掌柜的话一出口,见沈惊春挑了挑眉,忙道:“当然了,咱不白拿,以后但凡是县君您或是状元郎来小店吃饭,一律都是五折优惠,您看这样行不行?”
京城四大酒楼若按照消费来划等级,那东庆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澄楼和嘉楼并列第二,状元郎排在最末。
但它这个最末也只是跟其他三座酒楼比较而已,跟其他小酒楼酒肆相比,依旧是天价消费,沈惊春或许不会来这边吃饭,但五折优惠的确很令人心动。
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就把陈淮给卖了:“行,晚些时候我叫人给你送来。”
办好银子的事,两人都有点坐不下去了,也就起身告辞。
掌柜的依旧是亲自送了她们出门。
一行人前脚才刚踏出状元楼的大门,后脚就有一个不明物体带着劲风直冲沈惊春面门而来。
砸东西过来的人显然离这边不远,那东西速度很快,若是一般人很难反应过来,沈惊春也是险而又险的避了过去,那东西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子砸到了后面。
啪的一声响,蛋壳破裂,里面的蛋清蛋黄顺着门框流了下来。
这显然是有预谋的。
那掌柜能执掌这么大一个酒楼,也并非酒囊饭袋之辈,只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手一挥怒道:“敢在我们状元楼闹事,你胆子不小啊,给我把他揪出来,我倒要看看哪个瘪犊子这么能。”
他话音未落门口站着迎宾的两个伙计已经冲了出去,后面跟着掌柜来送沈惊春姜莹莹的几个伙计也蹿了出去。
原本就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状元楼里的伙计们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切样子,但此刻得了吩咐去揪人,就换了另外一副嘴脸,瞧着满脸的凶神恶煞,一副老子很不好惹的样子。
街道上聚在一起的人下意识的就躲避,倒是方便了他们认人,只一下就将手里还捏着两个鸡蛋的人给抓了出来。
因人群的退让,状元楼门前那一片都空了出来,楼里伙计下手毫不留情,直接一脚就踹了上去,被抓出来的往前一扑,就摔倒在地,手里抓着的鸡蛋也瞬间磕破。
不等沈惊春等人质问,他倒是满脸凶狠的抬起头,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打的就是你个小娼妇,凭什么我们这些从小苦读的人连会试都过不了,你男人却能因为裙带关系一飞冲天,老天不公,朝廷不公,居然允许这样公然舞弊。”
沈惊春被他这话搞的一愣。
姜莹莹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楼里楼外的大部分人都一脸莫名的看着那个男人。
这人单看外貌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蓄着一把短须,中等个头,看上去很瘦,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就不太正常的样子。
那男人凄惨一笑:“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这位新科状元,在京城可是很吃的开,跟各大世家的公子都有交情,而这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这次殿试的成绩全在二甲之列,那京城三大纨绔想必大家还没忘记吧,张龄棠这样的人都能中探花,这场科举真的公正吗?”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随即就传来嗡嗡的讨论声。
显然有的人是相信了这话。
“张龄棠是哪样的人?”
一道柔和中带着两分坚韧的声音响起。
姜莹莹往前两步,声音平稳的道:“我瞧足下衣着打扮,显然与张公子不是一类人,您倒是说说张龄棠是哪样的人。”
帷帽的帽檐被微风吹的轻轻摆动,姜莹莹站的很直,一双白皙细嫩的手交握在身前,无论是身上衣着还是体态,都显示着她的出身不凡。
那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出来帮张龄棠讲话。
姜莹莹却没给他接着发愣的时间。
“你以为张家是什么破落户?张公子身为长房嫡孙,你以为他从小学的就是遛狗逗猫?纨绔之名确实不太好听,但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亦或是仗着家世为非作歹了?他连开蒙请的都是进士,他的先生随便拉一位出来最低都是同进士出生,他若没有资格考中探花,莫非足下这般连会试都过不了,只会在这怨天尤人,抱怨世道不公的人有资格?”
“说的好。”
沈惊春拍了几下巴掌,往前两步站在了姜莹莹的身边:“我不知道是谁怂恿你以这种自毁前途的方式,公然往我夫君身上泼脏水,但我想,但凡有点脑子的应该都不会被你挑拨。”
她环视四周态度坦荡,朗声道:“众所周知,在殿试前一日,会有读卷官聚于文华殿,密拟策题若干道,敬呈皇帝朱笔钦定,接触过策题的读卷官在殿试之前都不允许出皇城,而足下所说的裙带关系,我想无非有二,一是我夫君的老师,时任国子监祭酒的陆祁山陆先生,二便是我。”
“足下可能不知道,这次殿试策题,皇帝的确点了陆祭酒出题,可他却以关门弟子参考的由头拒了,所以这策题从头到尾,陆祭酒都不知道,更别谈徇私舞弊泄露考题,至于我……”
沈惊春顿了顿,微微一笑道:“我这个县君爵位,来的堂堂正正,先有献上牛痘之功在前,后有救驾之功在后,足下莫非以为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公私不分到,用科举这样的大事来报恩?”
一顶大帽子哐的一声把人砸的晕头转向,那男人甚至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急的满头是汗,刚想张嘴辩解,却又被沈惊春抢了先。
“我夫君四岁开始启蒙,从开始正式科考就一直都是第一名,他十几年寒窗苦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为的是鞠躬尽瘁以身报国,而不是有朝一日任凭足下这种内心阴暗的人随意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而如足下指出的张探花等人,亦是勤勤恳恳读书,国子监的师资力量想必不用我多言吧,张探花之前就读的庆阳祁县闻道书院,也是举国闻名的大书院,足下这番怀疑,实在有些居心不良,打的莫非是煽动学子闹事的主意?”
沈惊春吸了口气,叹道:“若是足下只是针对我一人,此事便也算了,可您如今却是怀疑到了皇帝身上,甚至好像挑动学子闹事,这却是一桩大事了,我即便有县君爵位在身,也不敢专断。”
她一转身朝已经听的目瞪口等的状元楼掌柜道:“可否借掌柜人手一用?将此人扭送至官府,好好审问审问,是否受人驱使。”
第137章
状元楼的掌柜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
他们这个酒楼, 各方面都有点比不过其他三座酒楼,唯一能胜过另外三家酒楼的,就是状元楼对于来楼里吃饭的书生们有优惠。
有时实在囊中羞涩, 甚至还可以用一篇好的诗词来抵饭钱。
说陈淮乃至这次科举大部分舞弊, 这事要是发生在其他地方,掌柜的当然不会管,可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偏偏在状元楼闹事, 这不是打他们东家的脸么。
掌柜的一挥手, 俩名伙计压着人就要扭送到京兆府去。
这一番动静倒是又吸引了不少人看了过来, 闹哄哄的人群中也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堂堂县君怎么这样斤斤计较,这要是进了京兆府,这人这辈子就完了啊。”
“就是就是……这也太得理不饶人了吧。”
“我看这就是心虚了, 官字两张口, 只要进了府衙,还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哪有咱老百姓说话的份啊。”
“若说一人努力上进我倒是信, 但是这次以前名声不显的可全考了很靠前的名字, 这要是一点猫腻都没有, 说出来谁信啊……”
窃窃私语的声音并不大, 很像是几个相好的人在说着悄悄话,但这些话却遍布在各个角落, 即便之前有了沈惊春那番高谈阔论在前, 现在听到这些话, 也难免会受影响。
人群里的风向一下就变了, 愤世嫉俗的书生们被挑拨的红了眼, 看着酒楼前站着的两人仿佛是在看什么生死仇敌一般。
沈惊春撩了撩眼皮,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经验丰富的掌柜显然也发现了不对来, 靠近两步低声道:“我瞧着情况不太好,县君和姜小姐还是先退回楼里,或是等事情平息再走或是从后门离开,我叫人去通知附近巡视的差役们来维持秩序。”
如同沈惊春说的,乡试会试这些考试还有徇私舞弊的可能性,但是殿试却是在正式考试的前一天才会确定策题,并且在考试开始之前,读卷官是不能离开的。
策题泄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除非是皇帝本人亲自把题目透露出去,但是这可能吗?
能到京城来参加会试的书生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这些人仍旧闹了起来,说明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沈惊春点点头,一手护着夏至,一手护着姜莹莹就要往后退,可还没得及转身,又有东西被人从不远的地方砸了过来。
劲风裹挟着几个砚台直奔几人面门而来。
沈惊春瞧的分明,这样的劲道和力度,若真是被砸中了,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她高喊一声蹲下。
许是她的声音实在过于严厉,姜莹莹和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们下意识的就弯了弯腿,几个砚台贴着头顶飞了过去,一下砸在后面状元楼跟出来的几个伙计身上。
几个被砸到的伙计顿时头破血流。
掌柜的跟在沈惊春身边,也被喊的下意识的蹲了下去,倒是没被砸中,一转头,瞧着几个伙计都冒着血,火气也一下上来了:“反了反了,这群人是要□□啊,兄弟们抄家伙,把这群□□分子抓起来扭送官府,也是大功一件啊。”
□□一词一出,场面更加混乱了起来。
混在人群中的书生还有好些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后面被吸引过来的群众却是反应很快,听的大功一件四个字,想也不想就要伸手去抓身边的书生,反正在他们看来,动手砸人的是书生,这群在其中起哄的也脱不了干系。
书生们并非全都是弱不禁风,尤其是外面这一群,很多都是家里条件不怎么样,平日里还要下地干活的,莫名被人抓住胳膊,想也不想就要回击。
沈惊春已经护着身边的人退回了状元楼。
里面那群书生显然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外面的人一进来,双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被砸伤了脑袋的伙计被送至了后院,地上鲜红的血液撒了一路。
没多大会,附近巡视的差役们就来了。
京城治安很好,是因为投入的人力多,且又在天子脚下,这群差役并不敢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出来,总体来说,倒是比地方上的差役要负责的多。
腰上挂着的佩刀一出鞘,方才还乱着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不等衙役们询问,那掌柜的已经出了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领头的差役听完,便面色不善的盯着这群书生看了看。
如同他们这样在各大衙门当差的,很多都是世代传承的职务,大多数人其实都识字不多,差役也不是多厉害的职务,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有点威严,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但在这群书生眼中,差役也得上是下九流之列。
很多差役都不大喜欢书生,这是通识。
但庆阳县君沈惊春却不同,这是为了大周做出过实际贡献的人,其他人不说,单是今天在巡视值班的差役里,几乎每个人家里都有人种过牛痘,更别提如今这位县君还在联合朝廷开展棉花种植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