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最后一步,是一定要有后人送的,到了下头才不会被人耻笑欺负。
李青孤身来到京城,只有陈氏和宝儿这两个亲人。陈氏已经疯癫痴傻,现在还哭着要跑去陈侍郎府,手—松就跑个没影,怎么送的好行。
只有宝儿才能送他爹爹最后—程,可偏偏安老先生死活不肯放宝儿出来。
“走什么走,人都没找到,你们怎么就知道他走了。咳咳——”安老先生大叫道。“给我滚,都给我滚。宝儿还要等他爹回来取名的,你们就不能望着他好点吗。”说着竟流出泪来。
他一生经历许多,唯独流过三次泪。一是父母故去,二在妻离子散时,这第三次就是被不孝徒儿李青气的。
跪着的回春堂众人,也同时大哭起来。一室之内,满布悲怆,哭那故去之人,怜这存于世间的人。
最后,他们最终说服,这位老人。
两岁不到的稚子还不懂身上白衣的含义,只是隐约记得,身材高大的父亲总是一身浅淡素色衣裳。
这相似而熟悉的颜色,给他莫名的安全感。他略嘴咯咯笑起来,环顾着四处,想要找爹爹。
很多的人,有父亲的师兄师侄,有受过恩惠的市井小贩,有敬仰父亲的医学同人、、.、很多很多人,可是为什么没有父亲呢。
他们带着善意、同情、怜悯看着这个天真孩童,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眼神,让这个孩童畏惧了一辈子。
沉重、压抑无声弥漫这个小房子,随着刺耳的喇叭声想起,这个孩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害怕,他不住的回头,远远望着那扇黑色门扉,希望看到立直的父亲母亲。
在稚子发出第一声啼哭,场中众人,就忍不住红眼落泪。为已去古人,为无辜孩童,为艰难世道。
李青衣冠家下土那天,阳光明媚,湛蓝苍穹飘着纯白云朵。
等到众人散去,夕阳带着余晖,缓缓平齐大地。一个月白衣裳的女人,提着一壶酒,一篮子点心,坐在他坟头小声抽泣了许久。
有些人去了,在世上便如吹散的云烟,了无痕接。有些人却歪打正着,被世人怜惜其才其能。
很多的人物,身前都不知道个姓名,身后却被广为流传。
众人眼中李青不过一个吃软饭的小子,顶多就是个会医术的小大夫。
可随着时间的检验,他所创造的风寒速退散,居然是一个药到病除的奇效药,不仅效果积佳、成本低而且还能长时间储存。
还有他独创的酒精,被大周众医家广泛采用,不少以前难以治愈的疾病,现在都可以轻松解决。
李青好友薛绍在他未完成的手稿中得到指导,经过潜心研究,发现一种奇药,可以消除致病的无形之邪。
上至达官贵人,下寻平头百姓,皆受其利。
于是乎不少文人墨客,哀叹天妒英才,写出许多又臭又酸的文章夸赞他。如果李青自己看,铁定鸡皮疙瘩满身。
自古有点名气的人,都会被各种扒身世、扒经历。对于这个新鲜出炉的名人,李青同样被扒的内裤都脱了。
直到一位当世颇有名望的大儒,偶尔路过李家小巷,看见门上那副‘和一′对联。再联系李青短暂跌宕的人生,当场忍不住悲痛哭道,英才早逝。
大儒就是大儒,想的办的都和平常人不—样。
他亲自求上安府,见了李青遗子李宝儿,哦不,李长安。
父亲叫少安,儿子本应该避讳,可安老先生强硬拍板绝定,长安二字。他不求多的,惟愿徒孙—世长安。
大儒本来只是看望这可怜稚子,很快怜悯被惊艳取代,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这不是普通的孩童,他是一个天才,绝世无双的天才。他深邃的黑眸,仿佛看透世间一切,在高处,俯视众生的喜乐疾苦。
在安府,苦求十五日,只求收他为徒。
随行的仆从,惊诧于大儒的失神,与卑躬屈膝。
在这个文以载道的世间,站在文坛顶端的大儒,已经相当于神坛顶端的人。
“吕先生,我这一世没有什么可求的。你所求,不是我能给的。咳咳——”安老先生苍老了许多,像—朵正在枯萎的菊花,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
“如果,咳咳——。”一旁的赭石轻拍师祖的背,让他舒适一些,“你自己去问那个孩子吧,他已经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吕大儒深深行了礼,独自来到书房。
浅白棉衣,梳着总角,白嫩肌肤,还不如书桌高的孩子,静静的坐在那里。
见他的到来,那双深邃眼眸,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可怜吗?如果是,带着你的同情走吧,我不需要。“
明明是椎音,却有着成人都达不到的冷静和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