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说了话才反应过来,芸香根本不知道她能听见她的心声,这等世间罕见的奇异之事是万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的,便是钟萃自己都花了数日才接受,深觉震惊,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怕是从此不得安宁,她一个低等嫔妃,跟这种诡异之事扯上关系,根本毫无自保之力,关于她能听到这读心之术的事,钟萃早就想好了,这件事是要带进棺材里的,或是有一日这读心之术就跟来的时候一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真倒了那一日,她也坦然接受就是,本来这就是无主之物,是上天赐下来的,收了回去便是时候到了。
她扯了架子上的小衣给自己披上,转了话题,把她给支出去:“我有些口渴了,你去泡点茶来吧。”
芸香也没多想,他们姑娘还在侯府的时候就被老大夫诊断过的,说姑娘心思重,这也是许多大家中在庶子女身上普遍出现的毛病,心思重,想得多,什么都憋在心里,憋久了就容易胡思乱想,什么出现幻听之类的,这种病情跟普通的病情不一样,得顺着。芸香便起了身,把钟萃在宫中常穿的半旧衣裳放到一边,这才出门去泡茶。
等她一走,钟萃这才拿了衣裳穿好。今日彩云两个去提食盒回来晚了一时半刻,但回来时两个人满脸的喜气,把徐嬷嬷掌管内务处的事说了,徐嬷嬷叫人把内务处总管和膳房总管都带下去了,现在膳房换了新总管,便是对上他们这些低位嫔妃宫中来的宫婢也是客气有加,更不说像以前一样敢克扣各宫的膳食了。“膳房那边还说了,等下晌还有两道糕点呢,等下晌我们再过去提。”
贤妃董姝倒下,盯着内务处这个位置的后宫嫔妃不知多少,往上的几位嫔都出来走动了,但最后却是徐嬷嬷接了这个位置,徐嬷嬷是高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她就代表了高太后,徐嬷嬷一出来,还盯着内务处的嫔妃们谁都不敢再打内务处的主意了。
高太后从不召见后宫嫔妃,做事不偏不倚,徐嬷嬷也鲜少这般直面出现在人前,她掌管着内务处,对宫中位份不高的嫔妃们来说是最有利的,谁都克扣不了她们。
“挺好的。”钟萃今日见了太多,亲眼看着一个得宠的宠妃从高高在上到瞬间跌落尘埃,看着整个甘泉宫从高高在上,受人追捧到一片狼藉,人去楼空,甚至以前看不起他们的总管们因为更有权力的一句话就丢了差事,心中受到的冲击实在不小,吃了两口午食便放下了,起身往里间走,也不让彩云她们伺候:“你们用吧,我去歇一会。”
彩云两个面面相觑。
贤妃董姝的事后,缀霞宫他们主仆几个又跟以往一样,钟萃补落下的知识大字,闲来给他们讲一讲一二典故,彩云几个出去回来也给她说一说宫中的事,宫中是有规定宫人不能私下聚集说闲话,但小宫人多,找了机会偷偷说上几嘴的多的是。有什么杨美人不爱被陛下召见了,薛常在因为跟薛淑妃性格相似,十分会讲话,也被陛下召到承明殿里过两回,今年选秀入宫的宫妃,就只有钟萃没有被召过,板上钉钉的不受宠,但现在最得宠的还是要当属住在瑶华宫的良嫔娘娘了。
良嫔隔三岔五就被召一回去伴驾,俨然是第二个贤妃之兆,便是如今瑶华宫的宫人出门那也是高人一头的。
钟萃正在专心写字,一边分心听她们讲话,最后一笔落下,她忍不住侧了侧身:“你们怎么不说了?”
钟萃脾气好,向来不跟下边的宫人们计较,彩云几个在宫中向来是有话直说,她现在犹犹豫豫的忍不住问:“主子,你什么时候也跟那薛常在一样去前边走走?”
薛常在很是主动,已经主动请缨去承明殿好几回了。
钟萃微微有些发愣,突然问了句:“几月了?”
彩云看了看芸香:“快到年底了。”到高太后生辰都过了两月了,天气冷,钟萃是越发不想出门。她是初夏入选,进宫也有半年了。
年底时,前朝是最忙的时候,到封笔才停下来,要举办宫宴,开年有各种事情要安排下去,天子要接见使臣们等,要忙到开春才停下来,钟萃是三月的生辰,上辈子她是过了生辰后没多久被召幸的,不过三两次便被查出有孕。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跟上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钟萃心里也完全没了底,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要是陛下不能在明年召幸,那她还能在同样的时间里怀上皇子吗?
掩下心惊,钟萃捏紧了手中的笔,好半晌才松开,她垂下眼,轻声说了句:“还不到时候。替我研磨吧。”
第42章
入了冬,京城天气冷了下来,京城雨多,许多时候天气都阴沉沉的,皇宫被映衬得越发肃穆,缀霞宫离城楼近,巡逻将士们每日交接换班,齐步时的动静都会传过来,将士们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缀霞宫一开始住着还心惊肉跳的,现在听到“哼哈”的嘹亮声反倒觉得安心。
钟萃怕冷,到冬日了连门都不出,每日窝在软榻上看看书,要么就写写大字,再凉一些,房里就烧起了炭盆,暖烘烘的更叫人不想出门了。徐嬷嬷接手了采买后,各处不敢克扣宫中娘娘们的用度,每日好饭好菜的供着,拨过来的茶也不再是以次充好的陈茶了,钟萃库房里还存下了好几匹布料、珠花翡翠,胭脂水粉。
一大早,芸香开了门,朝里边说了声:“姑娘,司制房来人了。”
每年年底是司制房最忙的时候,宫妃们要做裁制新衣,司制房的绣娘们便要加工赶制出来,以便宫妃们能穿新衣参加宫宴。
钟萃位份低,缀霞宫被排在了最后,赶在年前司制房才有时间来给钟萃量身,两个梳着油光头亮的嬷嬷进门动作麻利的屈膝给钟萃行了个礼:“小主吉祥。”
钟萃从软榻上起身,朝她们走下来:“两位嬷嬷不必客气,请起。”
里边烧着炭盆,钟萃只穿了件半旧的棉衣,是她从侯府带进来的,她从前的旧衣多是王嬷嬷自己做的,王嬷嬷手艺好,针线紧密,在衣摆还绣着花,那时她们主仆境遇不好,难得得一回布匹衣料,王嬷嬷把她的衣裳都往大了做,怕下次就没有了,能让她穿好几年,钟萃现在穿着还显得有些大,但她身体修长瘦弱,越发显得纤细动人。
钟萃抬起手,两个嬷嬷说了声“得罪了”便开始给钟萃量身,她们垂着眼,规规矩矩的,宫里不受宠的娘娘们穿旧衣的有许多,两个嬷嬷也并非没见过,何况缀霞宫上回才闹了一出旧衣事情,她们可不敢耍横。
先是量了肩宽,两个嬷嬷分工明确,一人量,一人登记,等量到腰身,量身的嬷嬷突然“咦”了声儿,钟萃心中一紧,跟着一惊:“怎么了?”
嬷嬷干巴巴笑了声:“老奴无状,惊扰了小主。”
钟萃正放下心,脸上一松。她并非易怒之人,钟萃性子安静,正抿了唇要开口,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另一道声音,这声音高高的、尖尖的,语调高高扬起,又急急转下来,像是那等跟人说闲话的三姑六婆一般,还带着笃定的语气:【这缀霞宫小主可怜了,本来就不受宠了,这腰也太纤细了点,以后这子嗣艰难着呢。】
钟萃看这嬷嬷一眼,她正挂着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替她量身,不时把尺寸跟旁边的嬷嬷报一报,哪里有半分那等在说小话的模样。
钟萃抿了抿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