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晚乐的如此,赶紧向天帝拜谢。
见她急着走,天帝有些好奇:“你这是要去何处?”
殿中旁左无人,想必苍濬下凡历劫的事情天帝定是知晓的,于是承晚也不避讳,直言自己要下凡去寻苍濬。“就算他如今转世为□□凡胎我杀不得他也无妨,至少得让我看看这人如今是何模样,否则我心不平。”
天帝皱起眉来:“上神切勿冲动。历劫乃是每人命中定数,若是因为外力干扰导致命格改变,干扰之人必会遭受天谴。你刚刚归位,若真是天谴降下,你必然承受不住。”
承晚不以为然,说自己只是去看上一看,顶多给他惹出些小麻烦来,让他头疼上一疼,不会做出出格举动。
她是长生大帝座下爱徒,天帝看在玉清府的面子上不好多说什么,只等承晚离开紫微宫后传音唤来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得令前来,听天帝秘密交代一番,复又领命而去。
承晚立在云头上,运起寻踪诀,一边念诀心里一边涌上一股酸涩。
相伴几万年,从玉清府到九重天,苍濬的气息样貌她再熟悉不过,没成想最后两人竟会落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
上神果然比上仙功力精深许多,还没等承晚酸涩完,神识里便已探得苍濬在凡间的下落。
他此刻正在凡间大宁国的京都城中。
承晚敛了翻搅的思绪,念了遍隐身诀,沿着苍濬的气息一路摸进了一家书院中。
夏日太阳升的早,才不过卯时,大地上早已热气腾腾。
这家书院规模不小,间间教室里坐满了白衫学子,晃得承晚一时有些眼花。苍濬如今是凡人一个,身上半点仙气也无,也只是承晚与他太过相熟才能寻得一丝半点的气息。不过这里学子众多,再想通过气息精准的找到苍濬是不太可能了。
承晚一间一间教室看过去,在最东边的窗下看见了那抹熟悉的侧影。
那人还是老样子,一袭白衣,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素色绸布束在脑后。
阳光穿过窗边的茂盛的梨树,细碎的光影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手指翻着书页,似是看到什么晦涩难懂之处,眉头微拧,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书本侧边。
承晚看见他那张脸就觉得胸口憋闷的要死,气的使劲一拍梨树,惹得梨树无风也抖了抖。
他好似被树叶抖动的声音惊动,下意识地将头转向窗外。一双漂亮的眸子璨若星河,英俊的面庞同九重天上一模一样。这张脸唯一不同的,就是比九重天上的苍濬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涩。
承晚对上这双熟悉的眼眸,心中的恨意汹涌,恨不得现在就挥剑杀了他为自己和扶蓝报仇。
“怎么了,谙之?”同桌见他朝外张望,也探头凑过来看。
他回头笑笑:“没什么,只是奇怪明明无风,为何这树却晃了两下。”
他的声音同从前一样清朗,喉间低声一笑,低醇深厚。
同桌打趣道:“许是哪个女神仙瞧上你了,正趴在树上偷看你。”
他没接话,舒朗的笑了笑,又指了指书上的文字,与同窗头凑到一起,讨论起来。
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承晚恍然想起在玉清府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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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距今差不多已有十万年之久,久的承晚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
那时她还是长生大帝养在座下泫清池中的一朵金莲,但已初具灵识,每日最愿意看的就是苍濬在泫清池旁练功。
苍濬有一把上古神剑,名为承影,据说是他父亲鹭帝传给他的。
苍濬将那把承影剑挽的出神入化,说来也怪,他有个特点,就是只爱用右手持剑,左手好端端的,却总紧握着放在腹前。
当年长生大帝的最后一个兄弟身归混沌,他许是觉得岁月实在无聊,便开了府门在四海八荒收徒。鹭帝同长生大帝有旧交,带着苍濬第一个拜入长生大帝门下,得了不少大帝真传。再加上苍濬本就天资聪颖,又十分刻苦勤练,因此修为功力增长的十分迅猛。
寻常仙人两三万岁上飞升上仙的都不多见,承晚也是因着身上有昆仑墟和玉清府双重灵气加持的缘故才格外快些。可苍濬飞升,只能用神速来形容,三万岁那年他便受了九道天雷飞升上神,着实震惊四方。
彼时九重天上各位仙人各司其职,唯独司战之神还一直空缺。
司战之神不同于其他仙职,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个需要神来担任的神职,肩负着四海六界八荒太平,非得是心地纯善,法力高深,修为精深之神才能胜任。
自上一任战神身归混沌,天界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担此要职,这一空就空了几万年之久。
四海六界事务繁杂,天帝一边要处理政事,一边还要亲自披甲挂帅,实在是自顾不暇。瞅见玉清府竟有位如此根骨奇佳的神仙,便忙不迭的在苍濬飞升第二日就命仙官带上战神宝印入了玉清府。
苍濬甫一任职,六界之中不少宵小之徒看他还是个年岁不大的玉面小生,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反而还有不少妖魔鬼怪兴风作浪,想趁此机会给天界一个下马威。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苍濬并不是个好惹的主,他冷着脸一言不发,直接率领天兵天将挥剑而下,不到几百年就将这一群没眼色的小妖小怪收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个服服帖帖。
但六界之中最大的麻烦来自于魔君赤焰。
魔这种东西不同于旁,他没有肉身实体,而是心中心魔所生的幻形,所以赤焰可以在六界之中自由穿梭,吸取六界邪念,功力不断精进。
当时赤焰的法力还及不上苍濬,可他十分聪明,从不在苍濬面前现身,而是蹿跑在六界之内不断兴风作浪。
这对苍濬来说没什么值得一提,毕竟他是司战之神,四海尊称一声神尊,降妖伏魔本就是职责所在。
但这可苦了承晚。
承晚自打有灵识起,就日日同苍濬待在一处。可苍濬上了九重天之后就鲜有闲暇时间,更不要说再回玉清府去。
一年两年承晚忍得住,三年五载咬咬牙也过来了,可时间一久,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于是偷偷出了玉清府跑到天帝跟前,求他在九重天上也给自己寻个仙职。
天帝本替她选了个闲散差事,可承晚待了几日,还是见不到苍濬。她有些急,又凑巧发现原本的二十六天将有一人没能历过飞升上神的天劫,于是只剩了二十五人。她便又跑到天帝面前,求他让自己领天将的差事,这样就又能日日同苍濬待在一处了。
天帝看在玉清府的面子上,再加上被承晚缠的无计可施,只好点头同意。
承晚还记得当苍濬第一次看见自己身穿铠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向冷静持重的战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和怔忡。回过神来,他只冷冷留下一句:“你当这里还是玉清府吗?刀剑无眼,不是你打发时间的新奇玩意儿。”
承晚骄傲惯了,只仰着头冲他说自己是认真的,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就请一切按照天规处置。
苍濬没再说什么。
往后的年月里,承晚跟着苍濬四处征战。因着有了前头自己放下的豪言壮语,她不肯认输,再苦再难全都忍着。许是她根骨生来就比旁人好上许多,没出几千年,竟也慢慢熬成了二十六天将之首。
只是不管她对苍濬再热情,再体贴,苍濬总是端着一张冷脸,丝毫不为她所动。
承晚时常跟桑落感叹,若是拿下苍濬也能像打仗一样就好了。
桑落笑着问打仗对她来说就这么容易?
承晚叹口气摇摇头:“不,打仗一点也不容易,只是它总有输赢结局,但追着苍濬跑这件事我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现在承晚知道了,看起来再难熬的事也终归会有尽头的。
譬如现在。
所有的一切都在苍濬用剑刺向她的那一刻结束了。
承晚的目光落在看书的那道身影上,吁了口气。
眼前这人白瞎了一副神仙面庞,却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她与扶蓝两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待来日自己必要一一向他讨回来。
那人不知又听同桌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抿着嘴在笑。
倒是比做神仙时爱笑许多,承晚想。除去在长生海的七万年,她头三万年的时间基本上一颗心全都拴在苍濬身上,还从没见过他这般轻松闲雅。
凡间的夏日,太阳要比九重天上炽烈许多,承晚伏在梨树的枝头上,挑了个阴凉处,眼睛瞅着那人,脑袋里还在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
第4章 命格 [修]
不知睡了多久,承晚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她抬眼往下看,一片乌泱泱的白衣学子从各自教室鱼贯而出,原来这会儿已到了散学的时辰。
她看见那人也出了教室,身姿挺拔,比九重天上略略有些清瘦。身上穿着同其他学子无二致的白色袍衫,却比别人更有了几分清俊雅逸的味道,只在那里袖手一站,便有了些从容雍雅的气度。
这张脸承晚看了三万年,如今再看却还是没感觉到腻。那人眉眼舒展,乌发束在脑后,眼角眉梢带着些笑意,倒是比在九重天时看上去同人亲近许多。
其实说实话,苍濬也是个命苦之人,许是经历的苦太多,让他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白瞎了那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皮囊。
也是他这冰冷的模样吓退了一帮蠢蠢欲动的四海仙女,唯独留下一个头铁的承晚日日往他身上撞,最后落得了如此下场。
承晚看他笑着与同桌打了招呼,脑海中又浮现出祝巫山时苍濬肃杀的神情。一双乌黑的眼仁幽冷刺骨,浑身散发着浑重的杀气,那眼神落在承晚脸上,比刀剜在心上还要疼上三分。
那人如今浑身半点仙气也无,是个实打实的□□凡胎。
承晚虽存了一颗想要立刻为自己和扶蓝报仇的心,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饮过忘川水的,现在不过是个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普通凡人。若非要找他报仇,让他血债血偿,委实有些过了。
她叹了口气。本想留在凡间戏弄他一番,现在又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九重天上静候个数十日,待苍濬归位再同他打杀一场来的痛快。
承晚要走,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喊:“谙之,顾谙之!”
他正好走到梨树下,听见声音顿住脚。是同桌在喊他。
“怎么了?”他距承晚不过几尺,衣袍上好闻的皂角香气一阵一阵传进承晚的鼻子里。
同桌拿着书袋追上来,笑着约他出去玩乐:“明后两天休沐,谢春山他们在明堂组了酒会,明日还在秋子湖上有游船,不如一同去放松一下。”
顾谙之却摇摇头,面色有些着急:“不了,你们去玩吧,我这两天还有事要做。”
“照顾你父亲吗?”同桌眼神黯淡下去,“不是我说,你也忒苦了,平常课业压力大,已经快三个月没休息了,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你又要回家去照顾父亲,还要去书局抄书,哪里还有自己休息的时间嘛。”
没等顾谙之开口,同桌又接上一句,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意味:“谙之你不要怪我说得多,我实在是看你过得艰难。你那父亲又并非你的生身父亲,请人照料着吃饱穿暖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还要挤出时间来回去衣不解带的尽孝床前?你手头本就不宽裕,若非圣祖皇后当年有旨,可以以抄换书,你便是连书都买不起了!就算这样也非要请人妥帖照料着养父,自己再挤出时间出去想法赚束脩,累的眼下成日乌青,我瞧着都难受。”
顾谙之听见他这样一番话,脸庞正色起来,还有一丝恼意。他抿着唇,一双眉毛微拧:“他虽非我生父,却从小抚养我长大,而且他如今卧床不起,也是因为当年为了我才同狗官争执被打伤脊骨。不管于情于理我都应尽心照顾才是。你对我的关心我全都收下,并在此告谢,只是今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为宜,免得伤了我俩的同窗情谊。”
承晚本以为同桌听见这话会恼,没成想同桌却一副习惯了的样子,不在意的挥挥手:“算啦,你这性子我看到八十岁也改不了。既然你不去那我就不邀你了,只是你自己须得劳逸结合,抽空休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