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应该不会听见吧。
另一边,匍匐在窗台上,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眸子的小狐狸,两只爪子正紧紧按在自己雪白的耳朵上,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这边。
姐姐,这是要谈什么,竟然都不让他跟过去。
想到这,他被按着的耳朵失落地弹了起来。只不过下一刻又被粉嫩的爪子迅速按了回去。
要小心点,别被姐姐发现了。
他又向着窗前挪动了些,从半开着的缝隙中,悄悄将视线投了出去,眼里满是好奇。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女儿啊,你这算算年纪也差不多了,也该找个伴侣了。”
小狐狸身后有一搭没一搭晃着的尾巴一顿,整只狐呆愣了片刻。
伴侣,姐姐要找伴侣了。
他忍下心中的酸涩与慌乱,继续凑近了几分听了下去。
只是,这声音越发得细微了起来,只隐隐约约听见些字句。
“月老……安排了……三位上仙……明白么。”
以及最后传来的那道平和的女声,“好。”
那窗桌上的小狐狸,怔怔地趴在原地,毛绒绒的爪子使劲揉了揉泛酸的眼眶,摔了摔耷拉下来的尾巴,小身板一抖一抖地从门缝中跑了出去。
院落里,天道正敷衍地应付着身前满面愁容的父亲,心里叹了无数口气,有些烦躁地别开脸,便又望见她那个在看好戏的母亲。
谢谢,更加烦躁了。
只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透明的结界处窜出去个雪白的身影。
是岁岁,怎么又跑出去了。
“听到了么,就今天去,说不定就遇见了!”
一锤定音,凌星分外自豪地觉着自己完成了件大事,看着女儿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冲着身边的扶月得意地挑了下眉。
扶月极为体贴地夸赞了他几句,随即面色逐渐凝重地看向天道。
“女儿,我们不是催你,只是你也该有自己的名字了。”
一片蓝莹莹的灵湖边,缩着一小团雪白色,偶尔露出双水润的大眼睛无神地望向波澜不惊的湖面。
姐姐就要成亲了。
那他该怎么办。
小狐狸缩得更紧了些,灵湖气息温热却也半点暖不了他的身子,心里传来一阵一阵酸涩。
“我也喜欢姐姐。”
“该怎么办。”
从人间走得那一趟起,他便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即便是再苍凉的地方,他也待得下去。
“该怎么办。”
他一声声问着,仿佛这样就能疏解开心中的烦闷。
“什么怎么办。”耳边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
小狐狸扬起头便看见身旁站着对熟悉的男女。
是他们……
宋遂宁与言念刚从司命那聚餐回来,没走几步就看见这边蜷着个小团子,周身气息分外忧郁。
正好奇是哪家的灵宠在这默默哭泣呢。
走近一看,还是老相识。
“怎么了,岁岁,多大年纪就有烦心事了。”
小狐狸身形一变,化作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坐在了湖边的白玉台阶上,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回道。
“我都五百岁了。”
宋遂宁默默被噎住了,谁知道这小家伙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这年纪比他还大,他无辜地冲着身旁的言念眨巴眨巴,拉着人一同坐在了小狐狸旁边。
小狐狸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求助似的看向他们,“姐姐要找伴侣了。”
言念一怔,“伴侣,天道也会需要伴侣么。”
岁岁郁郁地点点头,双手撑着自己软乎乎的面颊解释道。
“天道并非是姐姐一个人,它只是个称谓。自古以来,天道在出生后便会被留在玄林,迅速成长,看守众生秩序,无名无姓,只是天地的一双眼睛。”
“只有在寻到与之灵血相融的人,玄林才会赐予她新的名字,脱离玄林的束缚,而下一个天道便是他们的后代。”
宋遂宁听着下意识皱起了眉,“这天道,倒像是一种诅咒了。”
小狐狸点了点头,悠悠看向湖面上漂浮的落叶,“是,这就是。”
他突然抽噎起来,周身洋溢着的灵韵瞬间散去,只留下一片苍白的气息。
“可是,我喜欢姐姐。”
“喜欢谁……”
“姐姐……”
他喃喃着下意识回应。
只是,这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来,氤氲着水雾的蓝眸里,清晰可见地倒映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他无神地继续喃喃着。
“姐姐……”
这一声唤完,他像是绷不住了那般,蓝光一闪,一道雪白的身影扑向了天道怀里。
“姐姐,姐姐不要找别人。”
抱着他的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像从前那样,亲ㆍ昵地抚摸着他,脚下白雾升起,眼前的景色骤然间变成了一处郁郁葱葱的丛林。
天道一步步走向那林中最为茂盛繁华的一株古树,将突然变作人形的小狐狸放在了一条缓缓伸出的枝干上,微低着头注视着他,目光缱绻。
“岁岁,我有名字。”
“你化形的那一天便有了。”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生死不渝。
你是我拥有名字的意义
第55章
酥春楼里,一位穿着水绿色衣衫的男子左手撑在窗台上,正定定看向地上不断往来的人群。
另一只手拿着副画着墨色山水图的扇子一晃一晃,那垂着的扇坠上那颗鲜艳的玛瑙石熠熠生辉。
屋内丝竹之声幽幽传来,那翠绿色的半透明屏风后坐着位琴师,正专心弹着曲子。
只不过,她透过一垂下的流苏,远远向着窗边的男子看去,面上满是疑惑。
这位客人也太奇怪了些,来这酥春楼,只叫个琴师上来。她这弹曲子弹得手都快断了,这客人半句话也不说,害得她只好一直弹下去。
又过了一首曲子,窗边坐着的明宣将视线收了回来,一脸失落地收起来扇子。
“不用弹了,出去吧。”
她没来,这戏做给谁看。
明宣勉强扯出抹笑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
那双含着清泉的眼眸里,像是落下了层枯黄的树叶,遮掩住了原先明澈的风景。
他抿了口辛辣的酒,眼神虚虚看向半空之中,嘴里喃喃着。
“你是不是,不管我了。”
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位气质清冷的女子,天蓝色的衣衫上绣着淡雅的杏花纹。她狭长的眼眸徐徐望向明宣,向上仰起的睫毛轻颤了几下。
她抖了抖衣袖,向着明宣走去,露出来莹白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
“回去,以后不准来这。”
明宣蹙着眉,拍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固执地拿起酒壶就要往嘴里倒。
“不用你管。”
口是心非……
迎沁站在他身旁停顿了片刻,冷冽的目光中似染上了颗颗沙尘,携着些风雨欲来的平静。
她说,“你要怎样。”
这话落在明宣耳里,倒像是再说他无理取闹了。
他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垂眸看向清澈的酒水里倒映的人影,未回半句。
“明宣……”迎沁犹豫着坐在了他对面,继续说了下去。
“明叔叔走之前让我照顾你,教导你,他希望你成为一个……”
话音未落,原本还平静的明宣霎时间像是被刺激了似的,猛地站了起来,迅速充血的眸子看向愣住的人。
“迎沁,你看清楚,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半点姐弟之情!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明白么!”
没有半点情谊。
“没有么……”
她平静地重述着,只是眼底的湖面却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怎么会没有。
迎沁抬起头来,直直看向明宣,干涩的嘴唇微半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回忆起来之前向曾鸣师兄问的那些事情,按耐下心中的辛涩,只轻飘飘落下句话。
“既如此,我有一事要问你,要结契吗。”
成了!
讲到这里,明宣分外得意地昂起头,高挑着眉,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诶,懂了吧。”
他看向面前认真听讲着的阮莲,张嘴吃下了迎沁递过来的橘子,桃花眼惬意地半眯。等咽下了这口,他冲着身旁坐着的清冷女子撒娇着眨了眨眼睛。
“沁沁小心肝,还要吃。”
迎沁纵容着他,坐在一旁继续拨开下一个鲜嫩多汁的橘子。
明宣望着她眼底满是柔情,却恍然间记起这里还有个等着他赐教的徒弟,略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两声。
还是先赶紧把莲儿打发走。
“四个字,以退为进,明白了吗,莲儿。”
对面的阮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坐在木椅上思索了起来。
“咳咳……”
“咳咳!”
明宣望着她那副要在这待上半天不肯走的样子,忍不住弄出些声音来提醒。
该明白吧……
可惜事与愿违,陷入遐想中的阮莲突然动了下,向前挪了挪,又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向着他。
“师尊……”
行,意料之中。
灵机一动的明宣下一刻便与迎沁消失在了殿内。
离主殿最远的一处花林中,迎沁趴在地上,一脸无奈地看着一旁悠闲躺着的明宣。
“她不过是个孩子,你与她说我们的事情做什么。”
身边的人不满地哼唧了几声,晃荡着的脚攀上了迎沁的小腿。
“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
他这动作瞬间打断了迎沁原先正经的心思,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光天化日的,倒也像他的性子。
她按住不断往上移的腿,眼神暗沉着将人拖到了怀里,半抱着他柔声哄着。
“那便说吧。”
“倒不如在这也说说。”
第56章
“不是吧,师兄。你自己的弟子,让我带!”
屋内,一位面容明媚的女子,正双手叉着腰,脸上被气得通红,连头上戴着的牡丹发簪都在绿色的绒叶中轻颤着。
她面前的俊秀男子坐在主位上,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喝了口,“静姝啊,你能不能学学你的名字,别一天天咋咋呼呼的。”
他这心脏快受不了了。
静姝颇为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口,气冲冲地走上前在他身边的木桌上狠狠一拍,瞬间这茶杯的水洒了他一身。“宋宇!你一个掌尊主,弟子都不自己带么。”
宋宇默默掐了个决,弄干了自己的衣衫,一脸献媚地看向自己的小师妹。
“对对对,我一个掌尊主,天天忙得昏天黑地,你作为小师妹,也没弟子,替我带一个怎么了。”
他瘪了瘪嘴,努力睁大双眼,让自己显得无辜可怜些。“而且就这一段时间,帮帮忙,静姝。”
吱嘎一声,殿门被打开,静姝无奈地叹了ロ气从里面走了出来,视线斜到一旁,便看见一位站得笔直的小少年落寞地垂着头。
他抬起头来,泛红的眼里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师叔,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静姝闻言抿了下唇。
那少年眼里的希冀与谨慎并存着,惹得人心生怜意,额间的抹额中。
镶嵌的水晶石闪烁着,与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一般,动人心魄。
她放缓了神情,犹豫着伸手放在了他头上,想要揉揉这乖巧的孩子,却又停顿了下。
这么大的少年,大概不会喜欢被人摸头吧。正想着,手心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那少年红着脸,悄悄踮起脚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着的衣袖上,一道道皱褶被不断加深。
“师叔,我叫曾鸣。”
软软糯糯的声音晃晃悠悠钻进了静姝的心里,她低头看着这半大的。
少年,眼里满是柔和的笑意。
自那日之后,静姝便开始了带弟子的生活,只是她向来随心所欲,丢给了曾鸣几本书,自己就一边去玩了。
“鸣儿,你先看着,若有不会的再来寻我。”她拍了拍小少年略显薄弱的肩膀,神情俏丽地眨了眨眼睛,“我相信你的天资。”
师叔,唤他鸣儿。
曾鸣低下头悄悄用书籍挡住了发红的脸,闷闷地回应了声。
修炼的日子向来是枯燥的,只不过曾鸣却觉得有师叔陪着,连万门
剑法读着都比以前通畅了些。
大抵是因为师叔要比师尊好看些。
总之,他日后定要将师叔当做自己第二位师尊,好好孝敬才是。
直到他与师叔相伴的第十个年头,恍然间有些情绪已然快要突破薄薄的尘土。
“师兄,师兄!”
耳边传来响亮的巴掌声,曾鸣才恍然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看向一
旁穿得花红柳绿的明宣。
他面色淡然,只将手放在胸口处,抚了抚方才因为受惊吓而在加速跳动的心脏。
“稳重些……”
待感觉自己舒缓了过来,曾鸣瞥了眼快要抓耳挠腮的明宣,叹了口。
气,继续问道。
“何事……”
明宣这下又故作深沉地端起了架子,从身后拿出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颗平平无奇的褐色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