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为了自己,朝中官员们也群情激奋,向皇上请命彻查严查此事!
而跟众人一起骤然听闻了这个消息的王子腾简直要气死:这是什么样的蠢蛋啊,居然想去暗杀京营节度使。
是,卫刃是喜欢独来独往,看起来似乎很好得手的样子。但这群蠢货能不能想想,人家明明在干极端危险的行业,是为什么独来独往,不带护卫?
那是因为对自己武力值的绝对自信好不好!
果然,刺杀卫刃的人不但无功而返,还白折了两个人。
此举还让朝中官员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京营中绝对有猫腻,还是大大的猫腻:要不然怎么卫刃请旨彻查账目,就遭遇了刺杀呢。
而作为上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觉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像是看一个罪魁祸首。
毕竟卫刃已经抓送到刑部去审讯的两个参将之一,其中有一个就跟王家连过宗,至于下面那些涉案的六七品的副将,更是多少都奉承过王家。
这些人脉关系,在不出事的时候都不要紧——给顶头上司送礼走得近拍马屁,这都是职场潜规则,不能说他们就是王家的人。
但在出了事的时候,王子腾就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为什么每一个跟贪污有关的确凿罪人,都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那你是清白的吗?
尤其是这回,彻查此案的卫将军还遭遇了丧心病狂的刺杀。偏生京营中官位低的官员,没法上朝,只有王子腾顶着从一品的官位站在前面,很是显眼。
朝上官员各色目光多多少少都看向了王子腾,把他看的想要吐血。
在林姜看来,这场蠢货刺杀行动里,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选的杀手都是心志坚定见事不成自觉服毒自尽的死士,没有给卫刃留下什么活口拷问。
但这点优点,在王子腾看来就很致命了。
死无对证才是百口莫辩——这事儿真的不是他策划的啊!要是杀手还活着,经过严刑拷打,说不定还能供出真正的幕后凶手。现在倒好,杀手自己服毒自尽一了百了,留下了个百口莫辩的王窦娥。
可以说,王子腾现在想打死他们的心,跟卫刃是一样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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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此番震惊朝野的‘刺杀二品京营节度使案’,皇上不但命三司会审,更令四位皇子一起参与会审,见证此案。
而皇上没有用绍王,也就是为了公正避嫌四个字。若是绍王坐镇庭审,只怕会有人事后议论,绍王府与林家是亲家不说,与卫将军和林院正也关系匪浅,指他有偏私。
皇上干脆就搞了人海战术以示公平:朕就四个皇子封了亲王,那就全派出去坐在当庭观审此案,谁有意见都可以说话。
皇上下旨,不管牵扯什么人,都要严肃彻查,直到把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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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这里头最无辜躺枪的,居然是大皇子呢。”林姜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无辜两个字来说大皇子。
这回刺杀卫刃的事儿,当然是跟大皇子没啥关系。
但皇上把所有‘亲王皇子’拉出去做镇石的事儿,未免又把大皇子这个‘镇国将军’无形中给羞辱吊打了一番,让朝臣们想起,皇上还有个长子,没有王爵呢。
令大皇子非常痛苦。
可以说是围观也躺枪的人了。
第1卷 第89章
站在大皇子的角度上, 无疑是盼着林家、卫刃、绍王府这些人全倒霉的!最好此事再涉及他那些弟弟们,大家一船翻了才好。
于是他自发在府里进行了求神拜佛兼请道士做法等仪式。为表虔诚,大皇子还夺了小道士的工作, 亲自下场挥洒了几点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跟着念了会儿经。
很是祈祷王子腾大胜。
然而不知是大皇子请的和尚道士不够专业,还是他自己这两年的晦气运势太大, 影响到了专业人士作法,总之事与愿违。
‘京营贪污案’自端午节后起, 临近九月而终, 在朝上足足乱了三个月。
最终三司会审向皇上呈递了审理的结果, 再由皇上于朝堂之上共诸于众。
京中四大营, 涉及此案者参将二人, 副将五人,都司十人, 千户、司头(管军需仓库的小头目)等底层官吏六十余人。
而在过去二十年里, 总贪污数值高达一百二十万余九千两白银!
这样具体的数字一公布, 朝上先是一静,之后便是一片嗡嗡之声。
大家都在朝廷做事, 都不是圣人, 知道你们会贪点, 但你们这贪的实在是过分了。
而这一大笔钱既然没有落在京营上,这块空洞总要有缘故, 只怕现在京营里的装备, 甚至是兵丁的数目都有猫腻。
而此事不单涉及京营,若是兵部没有人接应, 也完不成这样的事儿, 果然兵部也有不少官员跟着落马, 最高级别的就是兵部二把手,左侍郎高顺阳。
此时他已经下了刑部的特殊大牢,唯留下兵部尚书老人家在朝上勇敢站着,心内瑟瑟。
他年事已高,且素来胆小行保守之道,京营贪腐这些事儿他还真的没沾手,但手下人陷进去的不少,俨然形成了一条挖京营饷银的黑色链条。
不知皇上会让他付多少领导责任。
兵部尚书心中惶惶:就看高顺阳有没有良心了,要是他攀咬自己就坏了。
其实这么庞大的一个作案群体,正是最难挖出的,就像是肿瘤一样,越大越难搞,还可能早就转移散落在各处了。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利益,都要咬死不认的。
而审下去,当时背后藏着,指使设下埋伏要杀卫刃的人,居然就是这位怕被查出来的幕后黑手,兵部左侍郎。
林姜于太医院一听就道:“去岁我还去给他亲娘看过病呢!”
旁边的马院副听了这话也想起来了:“是啊,去岁冬日,他家老太太吃枣糕呛住了,差点没过来。还是院正特意出宫了一趟。”说着不免道:“这人还恩将仇报的,居然做得出刺杀卫将军这等事来。”
林姜平平气息:“国法在这里,只遵着国法处置也就是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里两条,这位高大人都占了,尤其是欠债这条,可是欠的国家的债,等着他的自然是严刑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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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王家也要出京了吧。”这日晨起,林姜戴官帽的时候,算了算日子,就转头问卫刃。
卫刃点头:“是。皇上看在肃郡王是他女婿的面子上,免了流放之罪已是天恩。但王家没有了爵位官职,更已然被朝廷抄家收没财产,收回府邸,自然是不能留在京城的。”
王子腾从来没有想过,一次普通的进京述职,居然会成为他官位的终结。
成为他们王家的终结。
这还是刑部审问确凿,还给了他应有的那部分清白:他没有参与袭杀朝廷命官。
而从前侵吞的库银,他也只得了包庇下属的罪名,相当于只收了保护费,不是领头挖墙脚的那个。
倒不是王子腾不贪,而是他胃口太大。
二十年才弄了一百二十万两,这实在不入王子腾的眼。
毕竟他要挣钱,在金陵富庶之地,安插父母官,每年进贡给他的都比这些多。
故而王子腾是看不上这些人倒卖粮食,跟扛大包似的扯篷拉纤的辛苦,勾连近百人才挣这几万两银子——所以只是给他们放放水,收收礼,自己都懒得伸手料理这件事。
这些年真正让他心动的,唯有海运这块大蛋糕。
结果到头来,他就折在了跟林家做对,争海运上头,不可谓不讽刺了。
其实在旁人看来,免了流放之罪,已然是皇上开了大恩,但对王子腾本人来说,抄家夺爵免官就已是灭顶之灾。
王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而大周的爵位尊贵程度,是按公侯伯子男,依次递减的。可见最初王家的先祖,在里,并不出挑,只比薛家强一点,混了个统制县伯爵。[1]
比起贾家一门双公的荣耀,史家领兵得赐侯爵的光辉,都是差一层的。
王子腾此生一直骄傲的是,到了他手里,王家成为了四大家族的实际领导者。
或许是妹妹嫁给了贾政,贾家大房二房关系又欠佳的缘故,王子腾也一直看不太上贾赦。觉得那不过是一个连荣禧堂都住不进去,碌碌无为的袭爵者。这些年他一直带着一种优越的叹息来看贾家:可惜两位国公之后,后继无人啊。
但现在,王子腾看着被朝廷卸下来,轰然落在地上的‘统制县伯府’的牌匾,只觉得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王家所有的爵位和官位传承,居然断送在了他的手里。
连贾赦都还稳稳承袭着一品将军的官呢!
这对王子腾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别说皇上下旨让王家离开京城,返回原籍思过,终身无诏不得入京,只王子腾自己,就受不了呆在京城看别人的眼光。
他不但要返回原籍,还准备找个孤村荒野了此余生,再不出来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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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王子腾夫妇离京的时候,凤姐儿亲自来送了。
王夫人却没来,倒不是王夫人她不想来,而是王家倒塌对她的伤害太大,以至于她跟薛姨妈姐妹俩齐齐病倒。这几日都是迷迷糊糊的,别说来送行了,连床都下不来。
如今元春在王夫人榻前伺候,薛宝钗在薛姨妈身边伺候,都是天天泪目以对。
而凤姐儿过来,实则想送送婶娘。
她父亲生病过世的早,那时候凤姐极小,兄弟王仁还在姨娘肚子里,当然,俱现在的凤姐儿看,王仁就算出生长大了实在也是草绳拎豆腐,提不起来。
但在当时看来,凤姐儿父亲过世时,是无子可承袭爵位的,于是就上了一书,把爵位让给了小半岁的弟弟王子腾。
许多人都说王子腾命好,正是因为他一路走来,都是恰好二字:他原本是嫡次子,结果长兄恰好中年而丧,膝下无子,爵位就落在了王子腾头上;后来王子腾出来做官,年不过三十余岁,又逢贾家国公爷恰好病逝,这京营节度使的官位又被太上皇给了他。
当然现在他命好这话是没人提起了。
于是凤姐儿其实跟史湘云的身世很像,从小跟着叔叔婶婶过活。不过不同的是,王家一直很有钱,而婶娘韩氏对凤姐儿这个侄女,虽当然不如对自己女儿,但也从未苛待分毫。
凤姐儿自要来送送她。
她这一到,就跟堂妹王青鸾打了个照面。
姐妹俩关系却是平平,也是打小性子就不对付的关系。
只是王青鸾是郡王妃,凤姐儿还是少不得先过来见过。
王青鸾哭的双眼像是桃子一样,见了凤姐儿立刻刺了一句:“我听说琏二奶奶与林家关系可是走的近,连那位林院正的婚事,都少不了你帮衬。可如今,他们家害的咱们家破人亡,可见你这琏二奶奶的面子也不管用!”
凤姐儿才不会在口舌上输给王青鸾,她带着笑道:“我这五品诰命怎么会管用,还是郡王妃的面子管用,这不,免了叔父的流放。”
她看着王青鸾,王家许多事她不是不知道,王青鸾自从嫁了人做了郡王妃,也没少蹦跶。
于是凤姐儿只盯着王青鸾哭泣的脸继续道:“若非郡王妃,大约叔父或许还不会下定主意上书弹劾卫将军呢。”
这事儿也是王青鸾心底的一根刺,她跟贵妃走得近,所以在父亲跟前说了好几回林家的不好,这不,父亲出手了,然后败了。
还是一败涂地,连京城都待不住了。
叫凤姐儿当面点了这件事,王青鸾差点当场哭出来。
拿着帕子掩了一会儿面,才缓过神来:“总归是咱们的娘家没了,难道你还有好日子过不成?”
凤姐儿冷冷而笑:“罪不及出嫁女,连你这个郡王妃都还做着,难道贾家能休了我?”
王青鸾目光带上了冰冷恶意:“是了,我忘了,你们贾家不但是王家的姻亲,更有林家这一门好亲戚呢!可见是怎么也不吃亏的!琏二奶奶更是出了名的两面三刀的人物,林家一直对薛家王家芥蒂深重,林家那两位姑娘却是跟你关系都不错。你倒是有本事混的两面光,果然是贾家的儿媳妇!”
说完她摔了帘子,再也不肯出来跟凤姐儿说话。
这给凤姐儿气的。
就恍如一个人骂完你就删了好友一样,让你不能回嘴。
凤姐儿简直恨不得把王青鸾揪出轿子来打一顿!但也只好缩回马车,拍着胸口生气。
晴雯就在一旁安慰道:“奶奶想,她必是在肃郡王府过得难了,才这样愤恨,要挑拨奶奶呢。”
其实王家倒台,对凤姐儿来说当然也是一个深重的打击。
就像是失去了背后的仪仗,她没有娘家可回了。
可贾琏晴雯等人都在这件事儿上劝她,尤其是贾琏,他虽然女色上是顶把持不住的一个人,但在正事上倒是还明白:“这事儿实在怨不得林姑父与卫将军一家。你都是知道的,是王大人先在朝上弹劾,咬死了卫将军不放的。”
之后种种雪崩式的改变,更是三司会审,四位皇子坐镇,实在是没有一点冤枉了谁去。
王子腾这纯属自掘坟墓了。
而贾琏这人是个奇人,他极不喜欢女子耀武扬威,只喜欢那种柔弱菟丝子似的。
原来他见王熙凤威风八面的,心里就不喜欢只想往外跑。可自打王家遭了难,看着凤姐儿夜里垂泪,白日还要撑着精神料理家事,贾琏忽然就生了浓浓的怜爱之心。
甚至还为王熙凤去敲打过下人,不许贾家下人为此事就议论二奶奶,要是让他听见,他就要打板子。
甚至还跑去请贾母发话,叫凤姐儿别管外头的事儿,只安心管家。
王家倒台这短短几天,对贾琏来说,倒是找到了做大丈夫的感觉。
故而现在贾家内部还算是稳定,但晴雯就生怕凤姐儿被王青鸾挑拨了,日后对林家生了怨恨。
凤姐儿苦笑了一下:“你很不必这样小心劝我。叔父一个九省都检点,联络着肃郡王府,贵妃一脉,都输了个头破血流,我难道会不知死活去记恨林家吗?我只盼着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然后又振作精神:“你说的也有道理,叔父到底只是我的叔父。而从亲戚情分上,林姑父也是我正经的长辈亲眷。我的日子还罢了,她王青鸾才是真的难过!”
王子腾是她亲爹,除了王家她才是两手空空,肃郡王跟贾琏还是一类人,或者说世家公子多半是一类人,在女色上馋嘴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