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愁闷的就是这个:太上皇对他们荣国府有旧情会格外恩典,可当今皇上并没有。
可叹府里至今也没出什么能做顶梁柱的人才,元春送进宫里后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若是太上皇真不好了,以后他们荣国府岂不是更要落寞了?不能振兴家业,岂不是白辜负了母亲执意让他入住荣禧堂的慈心?
在贾政看来,他肯定得比荒唐的兄长贾赦做得好才行。
于是这些日子他思来想去: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不算数,贾兰还小看不出什么将来,贾环倒是够大能看出将来——一眼就看出人物猥琐毫无前程。
算来算去竟只有一个宝玉还可以指望一二。
且师傅们也说,宝玉是聪明的,作诗也有几分灵气,只是不务正业不肯读正经科举书。
这日四月二十六,正是宝玉的生日,贾政白日受了宝玉的磕头,又见他在自己跟前俯首帖耳,乖觉伶俐,竟似比小时候出息了些。
贾政就有些心软,也有些期盼。
到了这一日夜里,贾政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就披衣起来,准备就着月色往宝玉院中走一趟,父子俩长谈一番,他好将贾家列祖列宗的成就说与宝玉做激励。
因怕贾母在中间拦着,贾政就一个人没带,直接绕过贾母正房往宝玉屋里去了。
说来他是父亲,从来只有传唤宝玉的,这会子屈尊降贵亲自到儿子屋里来,语重心长谆谆教诲,贾政都能想到宝玉的感激涕零大为动容,从此后正该发愤图强才是!
宝玉确实没睡。
今日袭人为了哄他,告诉他偷偷让厨下备了一坛子绍兴酒,准备了些精致小菜准备夜里乐一乐。
她们早打听过了,这些日子二老爷公务忙碌,常一人在书房待到半夜,想来最近不会有功夫拎宝玉问书,正好趁着生日好生乐一乐。
袭人等轮流敬宝玉酒,宝玉在所有丫鬟手里各吃了一口,快乐似神仙。
之后又说想要行酒令,可叹人少,宝玉掰着手指道:“要不请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林妹妹都过来玩如何?倒是宝姐姐在梨香院远了些,不请也罢了。”
宝玉对宝钗经常来串门,并劝他读书的行为,有些厌烦,这种玩乐的时候就下意识不想叫宝钗,免得看她那张语重心长的“宝兄弟,你要勤奋读书”脸。
袭人见宝玉高兴,就叫秋纹、麝月等人都过来:“宝玉,你再说请谁,我们这就悄悄请去——若不是我们这些大丫鬟亲自去请姑娘们只怕不肯来。”
顿了顿袭人又给黛玉下了句小话:“林姑娘性子冷清孤僻,定是不会出来的,何况她那里还有一位极厉害的老嬷嬷,你要不怕闹得满家都知道,传到老爷耳朵里,我们就去请。”
果然宝玉被吓住了,只嘟囔道:“那就不请林妹妹了。”
袭人又趁机劝他请宝钗:“宝姑娘心底宽大有涵养,前日她劝你读书那些好话,你甩脸子走了她都不计较,你今日正好请她来好和睦些。”
宝玉想想宝钗美貌很动心,再想想宝钗劝导又腻烦,心里很是摇摆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觉得灯下看美人必是好的,就点头应了请宝钗也过来。
且说宝玉这里正在跟袭人盘算,请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不是还漏了人没请?”
宝玉下意识顺着这声音道:“还漏了谁?”
贾政冷着脸从门口进来:“是不是忘了你爹我?!”
第1卷 第60章
这一晚荣国府后宅骤然而起的灯火通明, 险些吓着黛玉,还以为贾母出了什么大事——因闹闹纷纷哭喊吵嚷声都是荣庆堂那边传过来的。
夏嬷嬷先揽着黛玉安慰,宝石连忙出去打听了消息。
虽说夏嬷嬷口中在安慰黛玉, 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 老太太身体康健之类的,但心中想着:说来史太君也是高龄了,万一,这万一……
夏嬷嬷已经给雪雁使了个眼色, 让她去拿屉子里头,林姜之前留下的一瓶保心丹, 生怕史太君出了事, 黛玉伤心过甚。
心中又不免焦虑:偏是今晚林姜不在家,偏是今晚出事。
夏嬷嬷已经想到抢救贾母上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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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也是这般想的,于是连头发都没梳好,挽了个发髻就连忙出去探听消息了。心里却只觉得不好:荣国府好歹是个公侯府邸,还是有规矩在的, 长辈身份最重, 这半夜三更的,若是史太君本人无事, 怎么能在荣庆堂就闹起来!
然而宝石紧张地去了, 又无语地回来了。
她先说重点, 直接跟黛玉汇报史太君身体一点事儿也没有,甚至还拄着龙头拐杖立在当地, 气势十足的骂人。
“请姑娘放心,我是亲眼见着的。”
等兰芝院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才不免疑惑道:“那是怎么了竟夜里明火执仗闹起来?”
宝石这才把贾宝玉借着生辰, 夜里跟丫头们喝酒行酒令取乐, 甚至还想要请姊妹们一起玩闹却被二老爷贾政当场逮住,然后暴揍一顿的过程娓娓道来。
宝石没有亲眼见着贾宝玉的惨状,然而赶到的平儿跟她咬耳朵转播了一下:“我刚才跟着二奶奶进去瞧了一眼——二老爷真是下了狠手了,宝二爷屋子里的鸡毛掸子被二老爷给抽断了!别说宝二爷身上怎么样,就我看着那小脸儿上都被抽的全是印子。”
平儿觉得贾政狠起来,倒真不像个斯文读书人,跟赦大老爷和宁国府珍大爷一样,打儿子打出了审贼的气势。
宝石总结了一下,就是贾政用鸡毛掸子把贾宝玉从一张白板,抽成了八条,身上都是杠。
宝石还没说完,就想起旧事,忍不住促狭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姑娘还记得吗?上次宝二爷不也有那么一回挨打,只是当时是冬天,政老爷用的是火钳子,这回好多了,只是根鸡毛掸子!”
不过上次是白天,贾宝玉很快就被贾母解救了,这次可是深更半夜,贾母早睡下了,贾政把鸡毛掸子都抽断了贾母才刚从睡梦中起身,披衣赶过来。
折算起来,虽然武器差一个档次,还是这次吃亏更大些。
夏嬷嬷一听这事儿都不困了,一边顺着自己方才没来得及整理的头发,一边说道:“那宝二爷也该好生管管了,没见十四五岁的爷们还成日在后宅里头玩的。”
然后又对黛玉道:“与咱们不相干的。只是姑娘且先别躺下,住住再睡,我叫雪雁冲一盏蜂蜜茯苓霜来给姑娘喝,那是宁神的。”
夏嬷嬷心里埋怨:这大半夜的,被外头鬼哭狼嚎冲了一下子,可别把她们姑娘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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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是第二日晌午,给太上皇再次诊脉施针后,才回到了荣国府。
春日不比雨雪冬天行走容易风寒,凡入了春惠风和畅之际,林姜就不坐轿子一路颠回兰芝院。
她都是从二门下了马车,走路溜达回去,也算是今日运动量的一种。
然而今天她一下马车,就见凤姐儿和鸳鸯齐齐站在那里,跟望夫石似的看着她。
林姜接着就被凤姐儿和鸳鸯簇拥着往里走。
路上凤姐儿大略给她说了宝玉挨打之事。
因当着鸳鸯,凤姐儿自然要露出格外心疼的姿态来,拿着帕子擦眼角:“可怜的兄弟,脸上红肿了好几道,最要紧的是还有破皮的,这可是脸容啊,万一留下点伤痕怎么好。”
之后又特别挽了林姜道:“还请小林太医看在我的份上,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屈尊去给宝兄弟瞧一瞧病。”
给凤姐儿做面子,林姜一贯是很愿意去的,而且她对被抽成麻将的贾宝玉,也很感兴趣。
林姜一路听一路想象一路乐,到了荣庆堂贾母的屋子——贾母再疼爱宝玉,现在也不敢要求林姜去少爷屋里诊治,生怕林姜恼了,直接不肯治了。
如今荣国府已然不敢想象强逼林姜治病这件事了,只好自己提前规矩起来,再打人情牌,赶紧把这位出宫的小林太医请来。
好在这回贾政没有趁手的兵器,用的是随手拿的鸡毛掸子,而不是大厚板子。
故而贾宝玉走路行动还是没问题的,能够走到贾母屋里来,坐等林姜诊治。
一见贾宝玉,林姜要低低头才能忍住笑意。贾宝玉原本就是个圆润白皙面如满月雪白的脸,现在被抽的满脸红杠杠,实在是喜感十足。
旁边王夫人正拿在淌眼抹泪的哭,一边心疼宝玉,一边埋怨宝玉不争气。
此时见了林姜进来,王夫人也顾不得之前的各种气恼暗恨了,只哭道:“还请小林太医看在亲戚情分上,万将那玉容膏调制出来一点子,治一治宝玉。”
贾母横了她一眼,十分不满。
凤姐儿忙道:“二太太您是伤心糊涂了!去岁小林太医的玉容膏也只得了三盒,都进奉给了宫里。今年宫里贵人事多,小林太医时常都回不得府,自然没空再做那玉容膏。您这不是难为人吗?”
王夫人瞪她一眼:“凤哥儿,你这做嫂子的,难道不盼着宝玉好?难不成宝玉伤了脸考不了功名,琏儿就得了益处?”
论起阴阳怪气,王熙凤还怕王夫人,立刻笑道:“二太太这就是多心了。琏二爷不喜读书谁不知道,哪怕全天下人都是举人秀才,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能有什么益处?倒是宝兄弟,有二老爷的管教以后定然能成大器的,太太只管宽心吧!”
刚被贾政死死管教过得贾宝玉,几乎要被凤姐儿的话吓得呜咽出声。
“够了!小林太医宫里这般忙碌,好容易请了来,难道是听你们废话的不成?”还是贾母出声打断了两人。
林姜此时已经细看过贾宝玉伤口,听这话不过一笑:“史太君,宝二爷这伤势用不到玉容膏,我开两个方子,内服外用齐下就够了。只要这半月伤口不沾水,不沾灰尘脏物,不吃发物不饮酒,必然不留伤痕的。”
又对王熙凤道:“我之前送给凤姐姐两盒敷面的桃花膏,等宝二爷的伤口都褪了痂,给他涂上两日就是了。”
王夫人居然还不想用凤姐儿的,还问林姜:“小林太医那里可有新药?”
林姜对她一贯是懒得应付,直接道:“没有。宫里太忙,没空做这些小玩意儿了。若是凤姐姐那里的用完了,我也无法。”
当日从绍王府回来,她是试着做出来了不少桃花膏,但还没来得及继续扩大产量,就收到系统通知,开启了第五层商店。
之后的日子到现在,她都在忙活中期考核和太上皇。
只用了一点空履行诺言,把当日做出来的桃花膏细细筛了一遍,就让宝石帮着分装到近百个白玉小盒里,分送了当日在绍王府的各位闺秀,以及凤姐儿和三春。
这会子说没有,除了懒得理会王夫人,直接不给面子外,也是真没空做桃花膏。
连襄王郡主写信追了来要,她都只能拖后。
王夫人被她这丝毫不客气的语气,憋得脸色都发青。
凤姐儿在旁忍笑,然后对贾母卖好:“老太太放心,我那里还仔细收着一盒小林太医送的桃花膏,到时候给宝兄弟使。”
其实就林姜看来,贾宝玉这被鸡毛掸子抽破的伤口并不深,根本没必要吃好几日药,只是不开两剂药给贾宝玉灌下去,贾家人恐怕还不放心。
贾母连声应下,又拉着林姜道谢,细致地问起许多保养伤口之事。
林姜好容易从宫里脱身,是想回去跟黛玉见面,两人继续商议着出书之事的,哪有功夫听贾家人絮叨,于是说了几句后,只推劳碌,就留下方子走人了。
王夫人将她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做派,立刻把对林家的不满又想起来了,只低声道:“真是好大的架子,住在咱们府上,却连给宝玉看个病都不情不愿的。”
“住口!”贾母这是真火了,当着宝玉就对王夫人斥责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小林太医不情不愿?要不是咱们府上跟林家是亲家,她年纪又还小,京中举目无亲的,你以为咱们家能有幸留的住她?这京中有的是人家巴不得请她去住着呢!连长公主府和绍王府都三番五次打发人请,你倒还抱怨。”
凤姐儿在旁边贡献出两个“就是就是”,顺便添把火:“太太难道不知道?小林太医已然在宫里待了两日一夜了,这才回府连换个衣裳的功夫都没有,就被我硬拉着请了过来,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二太太这样说,我都替她委屈呢。”
顺便也为自己打抱不平:“唉,可见太太是厌了我,我这般上心为宝玉豁出面子求人,太太还只疑惑我盼着宝玉不好!我倒不知还要怎么做,才是盼着宝兄弟好了。”说着连眼圈都红了。
王夫人被凤姐儿噎的一愣一愣的,只好抢在凤姐儿之前拿着帕子捂脸而哭,对着贾母服软道:“媳妇也只是担心宝玉。”然后又拉着宝玉的手:“我的儿,你还疼不疼?”
盼着以宝玉勾起贾母的疼惜。
谁料宝玉是个最记吃不记打的,虽然林姜跟他无甚来往,又做了他最不喜欢的出仕之事。但宝玉素爱美色,只看林姜一张美人面容,宝玉就什么都能原谅,都能忘记。
况且方才林姜给他开药写方的姿仪又让他倾羡,觉得跟林妹妹似的,这也是个神仙人物。
心道:有这样的本事,给我看病真是委屈她了。
别的不说,在姑娘女孩上头,宝玉向来能把自己看低,很愿意低声下气。
于是这会子宝玉反而对王夫人认真道:“我不疼了,老祖宗和凤姐姐说的是,小林太医真是辛苦,难为她肯来治我这须眉浊物。”然后跟王夫人道:“您可别再说她了,原是我不配的。”
被儿子拆了大台的王夫人:气死我算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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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回到兰芝院后,夏嬷嬷正在黛玉跟前说话,一见林姜就笑道:“大姑娘回来了!正好,今儿一早,范管家从外头递进来老爷从江南传来的信儿。姑娘说,等您回来了一起拆着看。”
自打有了模拟手术室后,林姜倒是在里面培养出了一个习惯:接触病人前后一定要洗两遍手,还得把衣服都换一遍才算完。
这会子就叫停:“嬷嬷且等等我再说,我从宫里太医院出来,又走了一趟荣庆堂——我先回去将这身衣服全换过再过来。”
片刻后,林姜换了一身家常玉色长裙,轻轻盈盈过来:“叔父捎了什么信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