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够确定姜宥说的,和她擅自理解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意思。
可能是江柚太久没说话,姜宥等得有点不耐烦,他皱着眉,又继续补充道:“盛琰是在开玩笑。”话一开了口,他也不打算继续端着,忍不住低下语气解释更多,“那都是我们没出生的时候,两家的家长随口说来闹着玩儿的,不作数,也没人当真的。”
这话指代性太强,江柚就是不想懂,也不能装作不懂了。
姜宥是在跟她解释那段聊天记录的事情吗?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江柚不能也不敢纵容自己接着往下想下去,因为她绝对会忍不住想太多。
她脸颊飞上霞云,有尴尬有惶恐,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姜宥看过来半天,江柚才意识到自己听完该有个回应,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期期艾艾许久,半晌才挤出个“嗯”字。
姜宥似乎对她的平淡反应有些不满意,却也没说什么。眉间堆出褶皱,继而迅速舒展开来。
停了会儿,他又说:“我不会学文的。”像承诺,更像是保证。
江柚听了却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他不准备学文了?
江柚承认自己心底一瞬间跃出无数个想要窃喜的冲动,但都被理智压了下去,情绪回归现实。
她努力让自己以一种诚恳真心的态度,理性地站在同桌和朋友的角度,帮他分析:“为什么啊?你文科很好的……”
话还没刚说一半,就被姜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给吓得悉数憋了回去。
短短一段沉默。姜宥再度开了口:“这周六我生日,你要来帮我过生吗?”
他一个话题又一个话题的,跳跃着拋过来,江柚思维没那么强悍,完全招架不住。
想也没想,她便凭本能,按照自己的一贯思维回复了过去:“如果那天没其他事的话,我……”
眼看姜宥面色越来越沉,江柚不想得罪他,更不想让他因为她没及时答应而不开心,于是急忙转口:“我会去的。”
见他不相信,又赶紧补充保证道:“真的。”
甜甜
好像从昨天说破身份开始,俩人之间像是彻底地撕掉了那层隔膜,陷入一种特殊的气场中,关系也变得尤其得暧昧。
江柚觉得,突然之间,许多埋藏在心底的疑惑,她自己已经足够给出答案,很多地方也渐次清晰明了,不需要她再去口头上问一遍,索要求证。
姜宥使唤她做点什么,语气格外颐气指使的随意,那态度,就好比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偏偏她也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反而甘之如饴。
最鲜明的一点,就是特爱在她去接水的时候,突然把自己的水杯推到她手边。
甚至根本不屑于张口,只是上抬眉骨,目光递过来,懒洋洋示意那么一眼,江柚瞬间就非常没骨气地屈服了,完全没了办法,只能认命抓起他的水杯。
当然,相较于让江柚帮忙接水,姜宥似乎更热衷帮她接。
尤其是一开始那几天,也搞不清楚他之前的水杯坏了还是丢了,又买了个新的,和江柚的除了颜色一模一样。
可能人刚入手了新东西时,都比较喜欢炫耀跟显摆,连姜宥这种外表看似高冷的装逼狂都不能免俗。
设身处地想想,江柚也能理解。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不能为外人知的怪癖,她自己也有,这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她没必要,也没资格予以置评。
可她理解不了的一点是,他那热火朝天劲儿怎么就能那么大,能这么持久。那勤快劲头,几乎每节课间都要跑上一趟。
他接自己的也就算了,还非要回回都捎带上她的。
江柚呢,她又不是抽水机,根本喝不了那么多。而且冬天用的保温杯性能特别好,瓶口拧开晾着,也得放一上午才能入口。
姜宥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谬论,偏信热水凉水掺在一起喝,容易对身体有害。
而且在这种小事上,他还偏生格外固执,幼稚的可怕,每次接水只肯接沸水,因为冬天喝凉的不好,女生就更不行了。
因此,很多时候,都是水还没喝,甚至还没放凉,便被姜宥拿走给倒了,重新又灌满新的沸水。
一整天下来,虽然水杯里始终有水,但江柚明明快口渴死了,却连一滴水都喝不了,她也是无奈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姜宥实情,姜宥居然端着无辜的神情,就那样看着她也不说话,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到最后,连江柚也禁不住开始动摇,怀疑起自己来。
不过动摇几秒之后,她很快恢复理智,准备换一种策略,不再单纯控诉,而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想一下,你每天渴了就喝矿泉水,当然感觉不出来……”
这可以说是刺激得江柚这种软柿子,后来也忍无可忍的最主要的原因——姜宥很少喝直饮水机里面接的水,他平时基本只喝瓶装矿泉水,因为方便。
他既然都不喝,那干嘛要接啊,这不是浪费水吗?
有钱人的世界江柚懂不起,但自己的切身利益被损害,她还是能够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的。
“而且,保温杯厂家非要把保温性能弄那么好,一天下来热水都不见得能放凉,我口渴了,想喝水都喝不了……”明明是在讲道理,但听到最后,江柚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丝撒娇的口吻。
她居然在撒娇?她居然也会撒娇?
江柚有点不太能接受,果断闭嘴收了话题,也学姜宥那样,不说话,只是捧着两颗乌黑水润的眼珠,低眉顺眼地眼巴巴望过去,祈求姜宥能够讲讲道理。
“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撒娇。”姜宥忽然快速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干咳一声,然后急忙移开目光,“我认输行吗,以后你负责接水。”
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招架不住了,破天荒竟然对江柚都使上了脏字。
江柚也尴尬地收回视线,因为“撒娇”这一巨大罪名的莫须有指控,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
只能唯唯连声“哦哦,好的好的”,领下了这道圣旨。
除却接水这件事,姜宥还一夜之间就染上了,喜欢从她这里搜刮东西的坏毛病。
橡皮、中性笔、牛奶糖、尺子,眼药水,护手霜……等各种东西,只有江柚想不到没有姜宥做不到的,经常她正用着用着,转眼东西就找不着了,再往旁边一看,噢,在姜宥手里呢。
记得有一回,晚上姜宥留下上自习——当然最后下了晚修,他是主动去跟班上的某个跟他一起打篮球的男生,在男生宿舍挤了一夜,这点不重要,先略过不提。
一开始姜宥还挺认真地,在写数学辅助书上面的题目。
后来写完后,玩儿了会手机,可能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对着哪边支着侧脸发了会儿呆,忽然就把主意打到了,江柚的头绳上。
那头绳是上午大课间跟云裳在学校饰品店乱逛,云裳买了几只发卡,江柚没什么想买的,觉得这头绳上面的柚子颜色很可爱,一冲动就给买了。
她下午用它扎了个丸子头,头发剪后短了不少,没几节课就散开了。
晚上教室人不多,而且高中生也没那么在乎形象,江柚便一直披散着头发,将头绳随手搁在了抽屉里。
江柚以为他只是拿走想玩儿,她当时正在写一道化学题,两边方程式怎么也配不平,有点着急,也没怎么在意姜宥那边的动静。
等她终于顺利解决掉这道题目,心满意足地合上书,顺道用余光瞥了眼旁边。
嗯,那句话说的很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姜宥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张镜子,支在桌面上,正对着镜子用头绳扎自己头顶的头发,还成功扎成了一个苹果头。
然后对着镜子摆pose来回欣赏,欣赏了足足五分钟。
不得不说,这苹果头扎得确实不错,将他线条轮廓分明的脸都衬得柔和不少,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和可爱。
有可能是对自己的杰作太得意了,姜宥一时得意忘形到,忘了头绳是拿的别人的,孤芳自赏完毕后,从头顶捋下来直接挂在了自个的手腕上,提都没提过换回来的事儿。
如果只是单纯拿走了,江柚也不见得会有多介意,关键是,姜宥就这么一连几天都带着,一来二去,就被盛琰和高达林发现了端倪。
动不动就调侃问他,这是什么最新流行时尚,娘们兮兮的。
对于他们的揶揄,姜宥总是笑而不语,任他们奚弄嘲笑,脸上全然不见生气。
盛琰和高达林也就越来越变本加厉,经常还没走到姜宥座位附近,就开始捂鼻子嫌弃,说什么赞哥现在身上散发着恶心巴拉腻到发齁的气味,一里地外都能熏死人。
如果江柚恰好也坐在座位上,那语气动作就更夸张了,一句话能藏着四五个隐喻,脸上的笑和眼神也格外别有所指。
搞得她每每都尴尬不已。
头绳这件事江柚也能忍,她天生任人搓扁揉圆的佛系性子,只要不过分犯了她的底线,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万万没想到,姜宥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润唇膏上。
那天涂得时候,江柚便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她也没多想,只当姜宥是好奇。
没想到之后接下来的每个课间,逮着机会,他就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她,涂润唇膏是什么感觉,润唇膏是男生女生都能涂的吗,男生涂润唇膏会不会其他人会觉得娘。
江柚以为姜宥是真的有这方面的困扰,端正态度,认真一一予以回答。
甚至还用近期最火爆的那个男性美妆带货博主为例,向他证明,不仅润唇膏,口红等化妆品男生是一样也可以使用的。
见实在没问题可问了,姜宥转了思路,忽然嘀咕起,说自己最近上火嘴巴很干,嘴唇都蜕皮了,是不是需要涂点润唇膏。
江柚打量一眼他圆润饱满,透着红色,无论色泽形状还是状态都堪称完美的唇部,不太赞同他的说法。
没成想又一个课间,姜宥居然直接开口问,能不能借她的润唇膏看看。
江柚承认,他问她时,那一刻的眼睛,确实无辜到了极点,但经过前面的那么多铺垫,江柚又不傻,恕她实在无法相信他的目的有多单纯。
于是,她当然是,干脆利落面无表情地径直拒绝了。
然后,默默跑去超市,买了支一模一样的放在了他桌子上。
像这样令江柚无语的事情还有很多,几乎每一次都能刷新她对姜宥的认知,开始困惑,她真的认识姜宥吗?
不过,她更多是对眼前的这个姜宥感到新奇,甚至非常享受,他的真面目在她面前一点点揭开的过程。
偶尔心底还会涌起一种从没感受过的,但却让她莫名喜欢的情绪,上面像是勾了层新酿的蜜,泛着丝丝甜意。
江柚以为这些是上天在分班前,倾囊赠送给她的,最后一周跟姜宥做同桌的,全部的甜。她沉浸其中的每一天,并且饱含期待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可未曾意料,甜的尽头,居然埋着涩。
原来什么都不能过度,甜也有可能会甜到发苦。
分班前的最后一周的最后一天,江柚和姜宥莫名其妙拌了几句嘴,忽然莫名其妙就闹起了冷战。
温柔
其实也不算是莫名其妙,主要症结还在文理分科上。
那样子相处了四五天,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心底早已经拿对方当男女朋友了的。
江柚承认,她自己可能也有点没摆清身份,不自觉就有几分以女朋友身份自居的意思。
主要她是觉着,感情和学业应该分开来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尤其在学习上,必须足够理性客观,那是关乎未来一辈子的事情,容不得丁点随心大意。
姜宥文科那么好,旁人谁都会认为他肯定会选文科,就连盛琰高达林云裳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都集体默认他会学文。
甚至有几个文科班的班主任,私下都找他谈过话,表达了希望他能去他们班里的意思。
崇明一中在文理分科一事上比较自主,充分尊重学生意愿,学生可自行选报心仪的教学班及班主任。
志愿填报完毕,经年级组主任们讨论过后,会在填报结果的基础上稍作调整,一般不会有大的改动。
传闻,在崇明一中建校之初,学生们权利大到甚至可以票选班主任,不过后来学校觉得这样不好,又取消了这项规定,但将学生可自行选择教学班这点保留了下来。
刘班也跑过来问过几次姜宥的意愿,全都被他含糊其辞给糊弄过去了。
因为他从没明确拒绝否认过选文科的说法,江柚一度以为姜宥那天说“不会学文”只是为了表明态度。
不得不说,她私下确实还偷偷因此松了一口气。
由于分班在即,这一周班上都弥漫着股互写“同学录”的潮流,江柚也跟着云裳买了一本,但她跟班上其他人都不算熟悉,只让组内的向晚歌和盛琰写了。
后来还有几个,路上碰面了,会笑一笑点头打个招呼,知道是同班同学那种程度的男女生,主动跑过来,问她能不能写。
江柚把“同学录”传过去,让他们写了。
除这些个人之外,她那本“同学录”,再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