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在孟牧丞的耳边喊:“下雪了,蹦极台会开放么?”
孟牧丞也喊着回答:“不去蹦极。”
陈染音:“……”
孟牧丞又喊:“我害怕。”
陈染音:“……”
呵。
她也懒得问他准备去哪了,就随着雪花随波逐流吧。
二十分后,孟牧丞将车停在了东四环外的东辅河畔,大雪茫茫,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冻结了一层厚重的冰层,站在岸边扔一块砖头下去都砸不穿那种。
河畔两岸是生态园区,政府部门把这里宣传成了天然氧吧,是城市的肺,沿河道还建有供游客步行的跑道和木栈道,不过现在全都被大雪覆盖了,肺被雪埋了。
孟牧丞把车停在了路边,两人下了车,把头盔挂在了车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一起朝着河畔走了过去。
黑色的栏杆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陈染音站在栏杆后,伸着脖子朝下面看了一眼,发现雪一落到冰层上就被吸收了。
盯着下面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发问:“你说,人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会不会死?”
孟牧丞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陈染音瞥了他一眼:“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孟牧丞:“看看冻河,看看雪,看看城市的肺。”
陈染音都笑了:“就这。”
孟牧丞:“这还不够?”
陈染音没好气地“嘁”了一声,感觉他纯属在再忽悠着她玩。
孟牧丞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勇敢不是说说而已,你看看这条河,都冻成这样了,它也没死啊,它只是在等带春暖花开,还有这场雪和周围的树,雪肯定会化,迟早的事,但它就不下了么?树败了,也会再次抽芽,没有说被雪一压就彻底死了,根还在呢。”
陈染音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孟牧丞笑了一下,这回没有吊儿郎当,而是很认真地说:“你不需要刻意勇敢,也不需要拿命去下赌注,你只需要守护着自己的平凡生活就行,就像是这条河,这场雪,这些树,都是平凡且孤勇的,人也是一样,能够坚持守护着自己的平凡人生就是最大的勇敢。”
陈染音的眼角和鼻根同时一酸,瞬间红了眼圈,却笑了一下:“你懂得还挺多的。”这不是嘲讽,是褒奖,“比我想得牛。”
孟牧丞没有看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空旷的河面与飘雪,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挺牛的。”
陈染音笑着说:“你真是不谦虚。”
孟牧丞叹了口气,回了句:“我也想谦虚,实力不允许。”
陈染音:“……”
孟牧丞扭脸看了她一眼,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颇具神韵:“加油吧,陈老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陈染音又笑了,很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孟哥。”
孟牧丞面露惊恐,赶忙摆了摆手:“诶呦诶呦,不敢当不敢当,折寿了要。”
陈染音白了他一眼:“别做作了,你就偷着乐吧。”
孟牧丞笑了:“我偷着乐什么呀?我正大光明地乐!”
陈染音没再说话,重新把脑袋转向了前方,认真地眺望着冻河、大雪、以及被雪覆盖的枯树。
孟牧丞说得没错,所有人都是平凡而孤勇的。
她是需要勇敢,但不需要刻意勇敢,只需要坚守着自己的平凡生活就好。
普罗大众里面没有几个林宇唐,但却有许许多多个陈染音,她不需要刻意地把自己变成林宇唐,只需要做最好的那个陈染音。
她会坚守着自己,等待着他的归来。
孟牧丞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内心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隔着两层厚厚的手套,她也握住了他的手。
大雪纷纷扬扬,宽阔的河岸边,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遗世独立。
陈染音歪了下脑袋,靠在了孟牧丞的肩头。
她忽然很依赖他,无关情爱,只是依赖,因为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只有他懂她,理解她,可以替她分担内心的负罪感,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孟牧丞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想破坏这种来之不易的安宁和靠近。
他一直都很想接近她,但是他,不敢。
他也想变成林宇唐,但是他却只能做孟牧丞,因为他没有一个英雄父亲。
他生而是蝼蚁,是过街鼠。
还好,他可以暂时地沉默着,一边不舍地在内心倒计时,一边愉悦地享受着这份弥足珍贵的依赖。
从那天之后,陈染音几乎每天都要和孟牧尘联系,做什么事都要和他一起,她在自己的周围立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整个世界,只允许他一个人走进来。
新学期开学后,她鼓足勇气返回了学校,异样的目光挺多,都想知道她和林宇唐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学校里面流言也五花八门的,多离谱的猜测都有,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也不解释,随他们猜去吧。
唯一令她感到刺痛是,教室里再也没有了林宇唐的身影,抬头时再也望不到他的背影。
她只能继续用高考麻痹自己,一刻不停地学习,逼着自己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每天晚上学习学到半夜两点才睡觉。
努力确实是会有回报,无论努力的目的是什么。
三月末的二模考试,她竟然一跃进步了二百多名,从垫底生变成了中后游潜力股选手。
哈哈,补课的钱没白花,知识确实是可以买来的。
在班级后几排兄弟姐妹的膜拜与仰望中,陈染音被老班钦点着往教室前排调了位置,从倒数第一排调到了倒数第三排。
虽然只隔了一排,但这绝对算是质的飞跃了,是纨绔中的榜样选手!
下课后,面对着各路纨绔子弟们的震惊询问,陈姐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玩够了,收心了,姐要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但是这句话,在那些纨绔子弟们的理解中,却是这个意思:皇后死了,朕也不想活了,只能用学习来折磨自己。
是的,所有人都说林宇唐死了,就连新闻媒体都公开报道了:十二月中旬,东辅市发生了一起惨无人道的灭门惨案,起因是毒贩报复老刑警,雇人屠杀了刑警一家六口,手段极为凶残,最小的那个才刚满六岁。
报道一出,全国上下舆论哗然,人民群众义愤填膺,公安部门迅速展开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扫毒清毒行动。
但是陈染音不相信林宇唐死了。
他肯定是被保护起来了。
反正她不相信他死了。
她的皇后福大命大,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会一直等着他,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进步,争取能够在他回来的时候变成一个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有着坚定目标的人,攀爬得就比较快,更何况陈染音的脑子并不笨,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到了五月份的三模考试,她又进步了一百多名,座位从倒数第三排变成了正数第四排,一跃成为了老班心目中的黑马型选手。
520这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她爸妈在某个五星酒店包了层楼,宴请了许多亲朋好友,兴高采烈地给她举办成人礼。
为了证明自己现在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了,她那天故意穿着夏季校服去的,还假模假样地在鼻梁上戴了个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尽全力将自己的造型往“好学生”的人设上靠拢。
宴席快开始了,孟牧丞却迟迟没有来,陈染音焦急地走到了宴会厅门口,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
孟牧丞不来,她坚决不开席。
在那个时间段,孟牧丞对她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是密不可分的伙伴。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她或许会跟着他出国,因为她与他共享了心灵。
她不爱他,但是她依赖他。
那天晚上的经历确实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但是心理治疗缓解不了她的PTSD,那个女心理医生不懂她和林宇唐之间的感情,因为她没有见过林宇唐,她不懂林宇唐。
孟牧丞却能理解,他竟然能明白什么叫做孤勇,所以,她把他当成了缓解ptsd的救命药物。
打到不知道第几通电话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然而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孟牧丞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女孩好像还知道她是谁,甚至都没打招呼,上来就对着她说了句:“他洗澡去了。”
陈染音:“……”
洗澡去了?
开房去了?
在她过生日这天,约炮去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完事?”
女孩笑了一下:“你急什么呀?还没开始呢,完事估计半夜了。”她又反问了句,“你是她女朋友么?”
陈染音:“不是。”
女孩回:“那你催什么?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再说了,你心里有病去就治病,干嘛非要攀着他啊,他不烦么?又不是他找人绑架的你。”
就这么一瞬间,陈染音的心理防线再度崩塌了。
他没有帮她保守秘密,他又和别人共享了她的心灵。
她感受到了背叛,彻头彻底地背叛,她愤怒到了极点,也羞耻到了极点,仿若被当众扒光了衣服,像是又回到了那晚,被那个瘦子扒光衣服暴打的时刻。
她再度有了窒息感,满面通红,浑身颤抖。
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林宇唐——
“看好了,我是林宇唐!今晚只有林宇唐!除了林宇唐谁都没有碰过你!”
“林宇唐一定会救你出去。”
“用我的命给你开路。”
她逐渐镇定了下来,紧接着,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除了林宇唐没人能救她。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她只能靠自己,其他谁都靠不住。
她就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选择去相信孟牧丞那个大傻逼!
现在是彻底清醒了。
她没再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转身,走进宴会厅,宣告开席。
十分钟后,电话又被回了过来,看来是洗完澡了。
她很大度地接了电话,乐呵呵地回了句:“哟,完事了?您还挺快的。”
孟牧丞回了句:“还没开始呢。”
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愧疚和自责,还吊儿郎当的。
但是陈染音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尤其是对孟牧丞:“那行吧,您继续,好好当您的大、情、种!”
说完,挂了电话,顺势把孟牧丞踢出了自己世界。
她还是孤身一人。
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接受不了羞辱和背叛,所以,从那天开始,只要见了孟牧丞,她都要阴阳怪气地喊他几声“大情种”。
孤身一人的世界也挺好的,没有人可以真正的信任,没有人可以彻底地依赖,也少去了许多无谓的干扰。
她开始靠自己。
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