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速极快地说:“周夜柳,我哥的未婚妻,现在叫白玫,是你们的卧底!还有、还有郎九命也在山上!”她意识到了小柳现在可能正身处险境,立即松开了顾祈舟,急切又焦虑地哭着哀求他,“你们快去救她!快去救她!一定要让她活着,我求求你了,一定要让她活着回来!”
万里晴空之下,清风湖波光粼粼。
白玫站在山顶的地基坑边,时常会被湖面反射过来的金色流光晃到双眼。
宽大的地基坑四周无遮无拦,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躺在黄土地面上,一动不动地经受着烈日的暴晒。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栋水泥框架楼也在百米开外。
郎九命马上就会上山,时间紧迫,白玫来不及将李雪和王涛的尸体拖到隐蔽处藏起来,只好用被遗弃在工地附近的墨绿色防水布把他们的尸体裹了起来,费力地拖拽到了地基坑边沿,直接推了下去。
死人的尸体并非一般沉重,从高出自由落体下坠,摔入地基坑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又用土掩盖了地上的血迹后,白玫从地上捡起了李雪的手枪,直起腰,喘息的同时,将视线投向了山后方的大湖。
翻着流光的碧波中央,有一座圆形的小岛,岛的外环是一圈黄棕色的泥土沙石,地面呈一种上升型的坡度朝内延伸,最终消失在了繁茂的枝叶下——岛上有一片圆形的密林,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一丛丛的枝叶重叠着、交挤着,呈现出了一种深浅交替的绿色。
像是被安放在蓝色水波中的一块圆形翡翠,还是镶了金边那种——白玫心里这么想着——小学比喻句,看来我还没有变成文盲。
一阵风吹过,小岛上的树叶如浪花般拍打摇晃着,湖面上波纹潋滟,蓝天上的朵朵白云随风而动。
白玫撩了一下耳畔碎发,又想:一切都快结束了吧?
整整十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已经要忘却一些细枝末节了。
在缅甸的日子难熬么?
难熬。
非常难熬。
每一天都无比漫长、无比紧张。
她的神经时时刻刻都是紧绷着的,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她心里明白,一旦自己暴露了,就没办法替未梵报仇了。
在她心中,自己的命是小事,报仇才是她的信念所在。
她不能让自己的爱人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是他把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为了替他复仇,她心甘情愿再度纵身泥潭,死也无妨。
这十年间,她曾经历过数次死里逃生的陷阱,也曾无数次想要放弃、想要自杀、想要一了百了,但每一次都是凭借着那股要给他报仇的信念咬牙坚持了下去。
除了复仇之外,她的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目标了……那个头发不她还长、长得比她还好看的男人确实给了她一些温暖和慰藉,但不足以让她放弃一切。
活人是没办法和死人比的。
她最爱的,还是未梵。他在她人生中最无助和迷茫的阶段,给了她指引和温暖。
因为爱他,所以她爱上了警察这个职业,为了他报考警校,想和他一样成为警察,和他并肩而战,但他却死在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那一年,花开盛夏的那一年,那年过后,她的人生就此暗淡,再无花开,所以她总是频频回首那一年,无法忘却那一年。
他还在的时候,总是喊她“小柳”,希望她能像杨柳一样温柔坚韧,砥砺寒冬,春风吹又生。
她不想辜负他的期待,一直在咬牙坚持着。
如果这次的行动能够成功,她能够活下来,一定会像他希望的那样,春风吹又生。
如果没有,那就算了,死就死吧,她尽力了,去下面见到他之后,她也问心无愧了。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白玫瞬间收敛了思绪,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郎九命从树林中钻了出来。
郎九命为人谨慎,自从踏入中国国境后,便打扮的十分低调,夹杂着几缕白发的黑色短发毫无搭理,唇边冒出来了一层浅青色的胡茬,上身浅灰色的T恤衫,下身深灰色的西服裤,黑色运动鞋,腰间还系了一根棕色的皮带,乍一看像极了路边常见的中年大叔。
但那双如鹰隼一样阴冷又满含警戒的眼神,可是不常见的。
白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质问:“刚才去哪了?”
郎九命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再朝前走一步,满含戒备与提防地盯着她手中的那把枪。
他认得这把枪,是李雪的枪。
但是,李雪和王涛现在却都不在这里。
一定有蹊跷。
白玫不对劲儿。
他眼神锋利地盯着白玫,反问:“李雪和王涛呢?”
白玫神不改色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一回来他们就不见了。”
但是郎九命并不相信白玫的话。
他刚才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了停在山脚下的大巴车,不消多想,一定是李雪和王涛的杰作。
车还在,人却没了,这不正常。
除非白玫把他们俩解决了。
还有,李雪和王涛到底为什么要劫一辆大巴车回来?车里面的人呢?都去哪了?总不可能全被白玫解决了吧?她有那么大本事?
还是说,白玫解决了李雪和王涛后,放走了大巴车里面的人?
郎九命越想越蹊跷,内心也越发警觉了起来,同时开始懊恼自己失算了,不该贸然回到这里。
自从踏入东辅后,他几乎一直在失算,首先是孟牧丞。
他虽然不信任孟牧丞,但也没有完全打消和他合作的念头,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耀辉集团是最后一张底牌,不能轻易放弃。国王忌惮他多年,这次要是不能通过耀辉集团翻身,他就再无出头之日,只能一直像是个寄人篱下的窝囊废一样龟缩缅甸,任由国王摆布。而且,他早已看出,等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天,国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铲除他。
当初的狼爷有多么的风光,现在的郎九命就有多么的落魄,看似是东南亚最大贩毒集团的二把手,实则只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傀儡而已。
这一切,全拜林恒所赐,如果不是林恒,他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他对林恒恨之入骨。
但好在,他已经大仇得报,早在九年前他就已经报了仇,杀了林恒全家,让他死不瞑目断子绝孙。
他也根本不相信李雪说得那些话,林恒儿子还活着?不可能!他早就死了,和他爸一起被碎尸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不相信林家还有人活着,也不接受。
他的复仇必须是完美的,是毫无瑕疵的,林恒必须死,林恒的儿子女儿也必须死,一个都别想留!
林恒的惨死对如今已落魄的他来说也是一份慰藉,而东辅,正是林恒的葬身之地。自从踏入东辅境内,他就感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愉悦和自豪,他踩踏在林恒的尸骨之上,凌驾于他的尊严之上,他相信东辅一定是他的福地,更何况,他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地来到了东辅。
富贵险中求。
杀人放火金腰带。
他必须豁出命去博上最后一博,不然这辈子别想东山再起。
但谁知道,他的最后一张底牌也被警察捣毁了——
为了确认孟牧丞的忠心,他昨晚去了黑赌场碰运气,准备找个和自己身形相似的人,再去试探孟牧丞一次。
所以,他悄悄地在那个名叫刘小华的目标身上塞了一枚纽扣窃听器,窃听到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耀辉集团已经暴露,孟铮和孟昭远已经被警方控制了,孟牧丞是警方推出来的线人。
失去耀辉集团后,他手中再无对抗国王的武器,也没了东山再起的资本,他彻底走入了绝境,越发痛恨林恒,痛恨中国警察,甚至想鱼死网破,多几杀警察给他陪葬。
但是后来,他逐渐冷静了下来:死简单,枪抵太阳穴,板机一扣一了百了,但就这么一事无成的死了,岂不是如了林恒的意?到了阴曹地府林恒也会嘲笑他是个窝囊废,就算是他死了他也没能东山再起。
所以,他不能死,必须活着,不能输给林恒。
只要这条命在,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迟早能风光再现。
但是东辅已经失守,他必须尽快撤离,不然迟早会被警察抓获,可是警方已经知道了他在东辅,就一定会全线封锁离开东辅的渠道,贸然往外冲就是一个死,所以他不得不暂时撤回藏身之处,静待时机。
然而藏身之处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安全,白玫是最大的隐患。
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过白玫,但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耀辉集团到底是怎么被警方发现的?孟铮和孟昭远做事向来谨慎,十几年来一直安然无恙,怎么会忽然被警方盯上?警方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父子俩在替他做事?
不是孟家的那个小儿子主动自首就是他们有内奸。
但他不相信有哪个儿子敢主动举报老子,他老子干的可是犯法的勾当,被发现就是个死。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内奸。
内奸的范围也很好确定,因为整个集团里面知道这重关系的人都不多,白玫是其中之一。
白玫是卧底?
郎九命警觉心骤起,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腰后,然而白玫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的手指才刚摸到枪柄,白玫已经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厉声警告:“别动!”
郎九命并没有放下去摸枪的那只手,只是顿住了动作,面色沉冷地盯着白玫:“你是条子?”
白玫笑:“怎么可能?”
郎九命又问了一遍:“李雪和王涛呢?”
白玫还是那个回答:“我不知道。”
郎九命并不信任她,反而越发的怀疑忌惮她。
但是她手里有枪。
而且,如果她真的是警察,那么很快就会有大批警察赶来,所以他必须尽快摆脱白玫的威胁,不然就真的要折在东辅了。
折在哪里,都不能折在东辅,他不能让林恒的鬼魂看他的笑话。
况且他要是真的折在了林恒的葬生之地,那才是奇耻大辱,林恒死也能笑活了。
“既然你不是卧底,我们何必要搞内斗?”郎九命终于放下了去摸枪的那只手,还微微抬起了双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白玫放松警惕,同时好言好语地劝说她,“自己打自己人,伤元气,我想国王也不想看到咱们这么敌对,合作才能共赢。”
然而白玫并没有轻信他的话,因为她太清楚郎九命有多么的狡猾了,像是一只满身油腻的大灰老鼠,无孔不入,稍有松懈就会让他逮到可趁之机。
所以她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果断扣动了板机,但却没有朝着他的要害之位射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活捉郎九命这条大鱼——郎九命罪恶滔天,死了才是便宜他。
然而扳机扣下之后,却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响声,仅仅是发出了轻微的“咔嚓”一声响。
枪里没子弹了。
事发突然,白玫神色一僵,怒不可遏地在心里骂了句:X他大爷的!
郎九命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到了腰后,动作极快地抽出了手枪,同时越发笃定东辅一定是自己的福地,一定能够让他死里逃生!
在郎九命扣动扳机的那一刻,白玫转身跳下了地基坑。
坑深五米多,将近两层楼的高度,正常人毫无防护地纵身跳下必定要受伤,但白玫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卧底,下方还有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