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学期,方兰更像是一直在躲着郭洋。
如今郭洋再回想,才发现有太多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当时方兰刚回到学校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不再爱笑了,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压抑。
他问过她怎么了,方兰只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过年期间太忙了,再加上临近毕业,压力有些大。
当时,听过这些后,郭洋便没有再多想。
后来,一直到如今,他最恨的就是他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再多留意一下方兰,为什么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为什么她当时那么反常他却没有察觉出异样,为什么她的状态明明那么不好他却没有看到她潜藏的痛苦。
如果他留意了,也许很多事情就可以避免了。
所以,江放恨他也是有理由的,别说江放,他自己也恨他自己。
只是,当时那段时间方兰一直以毕业季很忙为由避着他,他也因为毕业的事有些忙碌,等到他缓过神来时,方兰便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怎么也联系不上她,他给她写的信再也没有人回,往她村里打电话,村长也一直说人不在。
那个年代,这种情况便几乎失去了联系。
而那个暑假,他跟着老师做课题研究,又根本就走不开。
直到郭云两个月后收拾从学校带回的东西时,在一个本子里发现了那封分手信,才知道原来方兰是打算跟他分手。
他当时看完就想去找方兰,但是当时他马上就要开学了。
为了不耽误研究生的学业,他只好等到寒假才去找她。
那一个学期,他一直都坚持不懈地给方兰写信,却仍然始终都等不来回信。
等他半年后找到她留的地址时,才知道那是她叔叔婶婶家,而她叔叔婶婶一家都离开去经商了。
等他找到她父母家,才知道她已经嫁人了。
江放听完觉得不可思议,根本就不敢相信这件事,她印象中整件事的经过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不可能,当年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在她的认知里,是方兰毕业后被郭洋抛弃了,那时已怀有身孕的方兰被家人发现,被逼得打了胎。
然后,方兰被家里人逼着嫁给了江大海。
怎么会是在他们没有分手前方兰就怀孕了呢?
怎么会是方兰当年主动提的分手呢?
惠知行知道,让江放一时之间接受一个和她认知中完全不一样的事实很难。
扶住了她的肩膀道:“江放,你冷静一些。”
江放下意识就甩开了惠知行的手,“这些都不是事实,这些只是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告诉我,这不是事实!”
“你说啊!”江放拽住惠知行的手臂,眼里是期望,期望他给出她想要的回答。
她希望惠知行说的都是假话。
可惠知行只是看着她,迟迟没有开口。
突然,江放就泄气了。
脑海里闪过五岁以前听到的那些人说过的杂七杂八的话,以及七岁那年江大海死后曾见过郭洋时的场景。
惠知行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来平复江放的情绪。或者,这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可能会更好。
江放坐了许久。
原本被乌云遮住的天空,被风吹散了云,刺眼的光露了出来。
看着惠知行手中递过来的用文件袋装着的信,犹豫了许久,感受到指甲陷进掌心的疼,才开口道:“把那封信给我吧。”
惠知行将手中装着信的文件袋递给江放,“等你心情平复了再看这封信。”
江放接过文件袋,透过文件袋看信封上娟秀却不失劲道的字:致郭洋。
是方兰的字体。
第161章
流言蜚语,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改)
杨路担心中途再把手机拿出来录音可能会来不及,所以询问每一个人之前便开始了录音。
“您好,请问您是方志吗?”
“啊?”方志愣了一下,“是,怎么了?”
“听说您是方兰的弟弟,我能问您一些事吗?”
方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和警惕,“你是谁啊你?”
“我是报台记者,杨路。”在来要问这些事之前,杨路就把自己的身份想好了,估计也只有这么说才能比较容易获得信息。
方志听此虽然还是有一些怀疑,但声音听起来客气了一些,“你想问什么?”
“就是问一些她过去的事,主要是她大学时期的事。”
“问她那时候的事儿干吗?她不是进去了吗?”
幸亏杨路来之前准备的够妥当。不然,可能还真被方志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他笑了笑说,“我们就是要记录一些特殊人物的事,方兰就是我们选定的人物之一。”
方志好像信了,将信将疑地问道:“那我说些什么?”
“你简单说一下她上大学后的事就行。”
“上大学后的,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而且那时候她也不经常在家,我真不知道有啥事儿。”
“您再好好想想,随便说些什么都行,就算是八卦闲话也行。”
杨路不敢问的太直接,所以采用了迂回的委婉策略。
问完后他又从包里掏出一瓶水道:“不着急,您先喝口水,慢慢想。”
方志稍微客气地推搡了一下,但还是收下了。
随后,方志喝了口水,想了一下道:“当时方兰是我们这边唯一的大学生,可神气了,因为沪城那边离我们这边远,她暑假基本不回来,寒假也都是过年前几天才回来,年后不久就又要走。
她回来后也都是在我叔婶家,除了学习就是干活做家务,我那时候跟她接触也不多,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方志说的没有杨路想要的信息,杨路只好直接地进一步问道:“那你知道她的私生活吗?”
见方志没反应过来,杨路继续道:“就是我听说当初……方兰好像在大学期间还是毕业后好像怀过孕打过胎,是吗?”
方志一时之间没说话,上下打量了杨路一番才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杨路笑了笑,“在采访您之前,我就已经采访过其他人了,多少知道一些。”
说罢,他又递上了一根好烟问道:“您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吗?尤其是那个孩子是谁的,您知道吗?”
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这句话。
“当年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算特别清楚。”方志点燃打火机,吸了一口,眯了眯眼才继续道:“只不过呢,我们当时都以为那个孩子是她和她对象的,结果她死活都说不是,还说他们已经分开了,谁知道她到底是跟谁乱搞弄出来的孩子。”
听到乱搞两个字,江放的眼神凉了下去,唇抿得更紧了,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掌心。
但她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她那时候真得跟她对象分手了吗?”
“这谁知道啊,那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面就是一些无意义的闲聊了。
听完杨路和方志的对话,惠知行道:“方姨这时候对这些人说的都是她已经跟我舅舅分手了,我想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保护我舅舅,她一直都在说孩子不是我舅舅的,她不想让这些人污蔑我舅舅。”
“可如果我妈那时候说了谎呢?如果这孩子真得是你舅舅的,而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才在那种情况下也想护着他的名声呢?”
这几人也普遍认为那个孩子就是郭洋的。
至少目前从这三个人口中得知,她虽然时间弄错了,但是因果关系没弄错。
应该是在学校期间,郭洋就害得她母亲怀了孕,然后不想负责任就抛弃了她母亲。
惠知行猜到了江放可能会这么问,于是把不想说的那句话还是说了出来,“我舅舅说他和方姨在一起时并没有做过越矩的行为。”
这其实有点儿涉及长辈的隐私了,但是没办法,他不说出来,江放就会一直误会。
江放听到惠知行这句话,瞳孔微张。
这是一句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话。
下意识地她就想否认,可是,看着惠知行确信的眼神,她只说了一个「他」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我舅舅,但是我跟他相处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江放没有说话,靠在凉亭的柱子旁沉思。
郭洋的话极易被拆穿。
她只要去问方兰就能知道答案。
所以,郭洋十有八九没有说谎。
那……方兰曾经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呢?
突然,江放对过去那么多年自己坚信的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看着江放失神茫然的表情,惠知行不忍心再让她听下去,只道:“剩下的音频我发给你,你等情绪平复下来后再听,那封信也等你心情平复后再看。”
江放仿佛听不到惠知行的话一般,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都是五岁以前听过的那些人说的杂七杂八的话。
她很少去她亲奶奶家,即使去了也待不了太长时间。
小时候每次在过年期间过去走亲戚,都会在她亲奶奶和亲姨妈的闲聊中听到她们说,「大海对她怎么那样呢」、「谁让她以前胡混呢」、「她跟她那个对象乱搞,人家不还是不要她了」、“你说她以前要是没怀过孕打过胎多好,那肯定能嫁个比大海好多的”。
各种各样类似的话,江放都不数不清自己到底听过多少了。
这些人都在谴责她母亲,却从来都没说清事情的起因、发生的时间。
那时的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她母亲的对象害得她母亲有了小孩还抛弃了她母亲。
所以,对郭洋的厌恶和敌视是自小就在她心里存在的。
七岁那年江大海死后再见到郭洋,知道是因为他引起了那整件事时,她对他的恨更是深入了骨髓。
这么多年来的认知突然被打破,突然有人告诉她她很可能恨错了人,她怎么可能一时之间接受得了。
见江放不说话,惠知行也没再出声,给她足够的时间冷静。
江放呆呆地坐了许久。
天上的云聚集的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一片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架势。
直到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了,惠知行才看着一动不动地江放道:“下雨了,回去吧。”
江放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什么都没说,拿着信封站起来离开了。
惠知行跟在她身后,看她进了住院楼,看着她在大厅停顿了一下后向旁边的楼梯间走去。
惠知行没有跟过去,而是上了住院楼的顶层后,从最上面的那层楼梯一层层往下走。
终于,在第十五层楼时发现了她。
她坐在楼梯上,一个个地听那些被采访者的录音。
江放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犟。
明明已经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却还是非要让自己在一天之内弄明白。
方家其余两个女儿都不在方庄,方家的老爷子已经去世了,只剩下方家的老太太,方兰的亲生母亲。
因为她说话太难听,惠知行便没把她的采访录音放进去。
之后的那些人基本就都是江寨的人了。
只不过,江大海的家人恨透了方兰和江放,根本就不愿意接受采访。
杨路在他们面前都差点吃了亏、挨了打。
没办法,他只能采访到江大海家附近的那些人。
可是问到他们对方兰当初流产的事知道多少时,那些人只道谁清楚啊、不了解啊。
反正就只知道有这么个事,方兰多半是毕业后被对象甩了发现怀孕了呗。
这些人对当年的事一个个说的都是不太清楚、记不清了、那谁知道啊、就说着玩呗,可就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了解真相的事,却被他们一次次地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不知道这一次次不负责任的言辞下,一次又一次地压弯方兰的腰、蹉掉了她的锐气、毁掉了她的骨气。
也让小小年纪的江放对这件事的错误认知越来越深。
至少,她经常听到这些言论就出自这些不负责任的人,而这些人口中的真相就是方兰毕业后被对象甩了还怀了孩子,打了孩子后嫁不出去了才找到了江大海。
听完所有的录音,江放忍不住笑了,她当初年幼竟然听信了这些人的话,这些人嘴里能有几句事实呢?
可笑的是,她竟然一直以为这就是事实。
明明这些人口中就没有真话,只有他们以为的事和他们想说的话。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这些流言蜚语是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武器;
江放仰着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调整好情绪,将文件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封信。
信纸被保存得很好,这么多年了,字迹依然清晰,只是纸页有些泛黄了。
江放默默吸了口气,才打开了信封。
相比于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的信封,里面的信纸则多了些揉展的痕迹,边角还有一些破损的迹像。
但只是一点点破损,而那些破损的地方还被胶带细心地粘贴了起来。
可见看这封信的人曾反复多次翻看这封信件,也对这封信十分爱护。
正文只有一页,不长,却让江放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郭洋: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很抱歉没有跟你当面道别,很抱歉在最后的这段日子没有和你好好相处,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跟你说出分手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懦弱,是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你。
除了道歉的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不想让这最后一封信变得这么沮丧,就说一些美好的事情吧。但细细回想,似乎我生命中的美好都和你有关。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见面时的情景,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暖,风很柔,你弯腰捡照片的那一刻,我觉得时间好像都静止了,那一刻的画面会永远印在我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