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唐栗说:“严时今晚没空,我在附近买东西,突然想起他有套房子在这个小区的,我就上来看看了,没有妨碍你吧?”
唐栗连忙摇头,笑着说:“没有没有,我也是刚下班没多久,正在准备晚饭。”
“你晚饭吃什么?”白玲起身,走向厨房,要看唐栗准备的晚餐食材。
唐栗跟在身后回答:“一个人吃饭,就随便吃点。”
白玲看到案板上有切好了的番茄和土豆,回过头对她说:“一个人吃饭,也得吃好点。”
唐栗应声附和:“伯母您说得对,一个人吃饭也不能随便对付。”
白玲在厨房观察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仍回到沙发上端坐。
唐栗突然想到她还没给白玲泡茶,便赶紧去烧开水,从橱柜里取出茶壶茶杯,又找出严时不久前买的一罐茶叶,准备泡一壶红茶。
白玲朝她招招手说:“你不用泡茶了,我不喝。喝你这杯茶,还不是时候!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唐栗揭开茶叶罐盖子的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很顺从地放下茶叶罐,抬起脚往客厅沙发那边走去。
这晚十点后,严时来找她。她本来都要上床睡觉了,一见了他睡意全无,忙把他往屋里拉,让他坐沙发上,然后把满身玫瑰花沐浴露香味的身体往他怀里塞。
她跟他提起两个小时前白玲突然来访的事儿,“你妈说她有话要跟我说的时候,我心想,她忍不住要跟我摊牌了吗?待会儿她肯定会讲‘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之类的话。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怎样回答她……”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你打算怎样回答她?你真要开个价吗?”
她闪烁着宝石般的眼睛,语气很坚定:“如果她真的那样问我,我会告诉她,我不要钱。给我再多钱,我都不会卖掉我的爱情。”
他感动地搂紧了她,吻她的脸腮,“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
她却突然把原本搂住他脖子的手放了下来,挣开他的双臂,不顾他愕然的表情,垂下眼帘,神情落寞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分手,我不会要你一分钱的。我们这段感情,我不要它受到任何一点金钱的污染。”
他又是一愣,捧起她的脸,神情凝重,“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分手呢?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竟对着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复垂下头低语:“以后的事情怎么样,谁说得准呢?”
听她如此说,他注视着她的脸,有几分钟没有说话,突然伸出手臂,霸道地把她往怀里压,随即双手又紧紧地环住了她。
他很明显生气了,借着怒气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像野兽汲水般,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她的下巴抵着他的头,她可以看清他每一根乌黑的头发,闻到他清爽的发胶的香味。
明明此时此刻,他们是亲密的相爱的,她却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把泪珠掉到了他的头发里。
他松开她,从她颈间抬起脸,怔怔看着她,生疑了,“栗栗,你怎么了?难道我妈真的跟你说了些不好的话?”
他现在是担心的情绪替代了生气,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她用手背揩掉眼泪,摇着头说:“不是的,伯母没有跟我说不好的话。伯母对我很亲切,她今晚来找我,真的是顺便来看看我,参观我们生活的地方而已。她还邀请我,中秋节第二天去严公馆吃饭。所以,真的不是伯母的问题……”
“那么,是我的问题了?”他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仍是摇头否认:“不是,也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他恨不得跟她交换心灵和头脑,这样他就可以了解她所有不快乐的根源,从而帮她解决,令她快乐。
她吸吸鼻子,抬起红红的眼睛瞧着他俊朗的脸,半晌才说:“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亲生爸爸和我妈妈。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是很恩爱的,爸爸很爱妈妈。他们也曾许诺,要一辈子不分开,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离不弃。但最后,还不是……”
他明白了,又是她童年的阴影在作祟。
他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很温柔地说:“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可否认,世界上有很多对怨偶。但是,同时也有很多对能够白头偕老的爱侣。你要相信,我们是会是其中的一对。你要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爱你。”
她听着他这些柔如春风的话,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其实也不想去怀疑和担忧他们的未来,有时她只是忍不住。如果能够得到他的一些安慰,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当下,她就扑进了他怀里,把脸在他身上一番乱蹭,然后抬起头,嘟嘴对他说:“我想要你做一点事情来证明,你很爱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顿觉有趣,以为她只是要他吻她。他低下头,没有吻她,而是蹭蹭她的鼻尖,明知故问:“要做点什么呀?”
第五十四章
严数平周末下午抵达机场,白玲母子俩去接机,没用司机,严时开车。
在回家的路上,严数平坐副驾驶座,他想跟儿子聊聊天。但见儿子在开车,出于驾驶安全的考虑,他只是简单问了下生意上的一些情况,然后就扭头,跟坐在后座的白玲聊天去了。
白玲先是跟他聊了下海市近两年的变化,然后就谈到了唐栗,末了她用很满意的口吻说:“我对唐栗印象挺好的,看得出来她是个品性纯良的孩子。”
严时一直默默听着父母的对话呢,听到这里忍不住很开心地插嘴:“对啊,唐栗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爸你见到了她,也会像妈那样喜欢她的。”
严数平本来就很有兴趣想见见儿子的这个女朋友,当下就很兴奋地一拍大腿说:“那就请她明天来家吃饭吧!让我亲自见见她!”
严时说:“明天不行呢,明天是中秋节,她回明月岛跟家人过节了。”
“哦,明天是中秋节,我倒忘了,”严数平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是的,明天是中秋节,中秋节就该跟家人一块儿过。那么,后天行不行?后天请她来?”
白玲掩着嘴巴嘻嘻笑了两声,对着严数平说:“瞧你急的!我早就约好了唐栗,请她八月十六,也就是中秋第二天来家吃饭的。”
严数平哦了一声,说了句:“那就好。”然后把双手放在脑后撑着头,双眼悠悠闲闲地目视前方,没再说什么了。
他是个开明的父亲。他相信儿子的眼光,儿子喜欢的女孩,肯定是没得挑的。
中秋节翌日,唐栗坐最早一班船回市区,严时开车来接她,帮她把行李箱放上车。接过她手中一个布袋,他觉得沉沉的便好奇地问她:“这里面是什么?”
她告诉他:“是我妈做的醉虾和梅子酒,今晚拿去你家里,送给伯父伯母。”
她实在想不到要买些什么礼物。离家前,唐瑛把家里的两瓶梅子酒和醉虾塞给了她,终于解决了这困扰她好些天的问题。
近黄昏,站在严公馆的花园里,把手掌举到眉毛上,半遮着眼睛抬头望天空,还可以看到那像咸蛋黄的落日,悬在淡青色的山上。但不需几分钟,它就消失不见了。很快天空会换上她的另一副面孔,像古灵精怪的少女,卸下白日保守的伪装,戴上黑色面纱开始使坏,一轮圆月几点疏星便是面纱上的点缀。
唐栗今天精心打扮过,身穿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及膝裙,脚上是一双玫瑰金的高跟鞋。脖子上戴了严时最近送她的珍珠项链,本来不用化妆就很美的脸上化了淡妆,显得气色很好。
花园里的山茶花开得很美,严时牵着她从旁经过,她似乎变成最娇艳的一朵山茶花,洁白无瑕,带着幽幽香气。
穿过花园,来到通往客厅的门前。云姨早把那雕花红木大门打开,等候着了。他们径直进里,来到客厅当中,站住了脚,且不坐下。
云姨告诉他们,严数平夫妇正在厨房里,交待厨师今晚晚餐的菜单。
严时点点头表示知情,然后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那袋子青梅酒和醉虾,交给云姨拿进厨房。
场景由花团锦簇的花园变成装潢华丽的客厅,唐栗的心情有点忐忑不安。她把严时的手捏得紧紧的,然后又松开,仿佛想把紧张的情绪分点给他。要是真能让他分担她的忐忑就好了,他反正是很乐意替她承受一切的。
但现在他只能低头贴着她耳朵安抚:“你别紧张,别害怕,我爸爸很随和的。”
她不说话,勉强对他挤出一丝笑容。
须臾,严数平和白玲一前一后从外面走进来了。
严数平穿一件墨绿色衬衫领的针织衫和黑色长裤,上了年纪,难免有点啤酒肚,不过不明显,还是腰板挺直,精神矍铄。眉宇之间英气犹在,年轻时候必定也是个美男子。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悠闲自在,似乎下一分钟就要拿钓鱼竿去钓鱼,或者提起高尔夫球杆去打高尔夫球。
白玲仍是穿中国风长袖旗袍,这次换成碧绿色底子,点染黄色波斯菊的图案。还是戴她最喜欢的翡翠项链和翡翠耳环。
唐栗微笑着向他们问好。
严数平和白玲笑着点点头,在长条形真皮沙发上坐下来了,然后异口同声让唐栗也坐下。
唐栗和严时便坐在了严数平和白玲对面,同样的一张长条形沙发上,中间隔着茶几。云姨很快端来一壶雨前龙井,注入各人的杯子里。上次唐栗来的时候,用的还是待客的杯子,这次换成一个全新的羊脂白玉瓷杯。
端起杯子,喝下一口茶,唐栗心里的紧张情绪像这茶的热气,一点一点慢慢消散。
严数平对唐栗的工作挺感兴趣的,问她:“听严时说,你在小学教书?是教中文吗?”
“是的,我教书有两年了。”
严数平又问她是哪间大学毕业的,她报出校名,他哦了一声,身子往后微微挺了挺,连连称赞。老牌大学,中文系闻名国内外。
唐栗见严数平平易近人,态度和蔼,情绪也就慢慢放开了,渐渐地在脸上放出愉快的笑容来。
因为白玲早已把唐栗的家庭背景跟严数平说过,严数平也就不问那些了。闲聊了大约半小时,云姨来汇报说晚餐快准备好,请他们去饭厅落座。
这时,白玲把下巴朝向严数平问:“你到底约了他没有?他怎么还不来?”
严时和唐栗都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今晚不是只有他们四人吃饭?还有客人要来?
严时直接问:“还有谁要来?”
严数平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无波无澜地答道:“是你汤叔叔要来。”
严时一时想不起是哪位汤叔叔,白玲在旁边说了个名字,“汤政”。
严时反应过来了,笑着说:“原来爸爸还约了汤政!你们是怎么想到他的?”
严数平又端起茶杯喝茶了,没吭声。白玲别有深意地看了严时一眼,替丈夫回答:“你爸爸这趟回来,在飞机上碰见了汤政,他们多年不见了,自然想叙叙旧,于是你爸便邀请他,今晚来家吃饭。”
严时哦了一声,明白了,也没当一件多大的事儿。他转过头去看唐栗,捏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听见了吧?待会儿汤政要来,你可以认识一下那位曾经的实业大王了。”
唐栗低着头,不发一言。她今天没有扎头发,因她低头的动作,一头长直发也垂下,遮住了她的脸腮,所以他从侧面看不到她复杂的表情,不知道此时在她的心中,已经起了巨大的波澜。她感觉她像坐在孤舟里的人,在海面上漂泊着,怎样都上不了岸,也没人能够懂得她,帮助她。
有十三年了,自从父母离婚,她跟母亲搬到明月岛,她就再没有见过父亲。当初的过错全在父亲身上,是他导致了家庭的破碎。她却没法很恨他,反而很想念他。
她收集所有报纸杂志上关于他的报道,把它们都剪下来,贴在一个白本子上,尽管有很多都是用夸张手法描写他如何落魄的不实报道。记者拍到的他的照片,也全是趁他穿着旧T恤旧短裤上街买香烟的时候拍的,她也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剪下来贴好,视若珍宝,找地方藏起来。
她原本是把它藏在床垫下的。有一次唐瑛发现了,当着她的面就哭了,哭得很心酸。第二天她就把那册子扔了,再没有收集过任何关于汤政的资料,也再没有在母亲跟前提及任何关于汤政的消息。
隔了十三年了,她终于要跟父亲相见了?可是她现在是唐栗,不是汤媛了。待会儿严数平向汤政介绍她,肯定会说“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唐栗”,而绝对不会说“这是你隔了十三年没有见面的女儿汤媛”。
不知父亲是否还能认得她?她是一定能认得出父亲的模样的。因为父亲的脸在她年少的梦里,出现过许多许多次了。即使变化沧桑,她也一定认得。
第五十五章
汤政这些年过得不太安乐吧?他模样看起来比严数平还要苍老,严数平可是比他大了将近十岁的。他现已一头白发,脸上皱纹深刻,身材也发福,腆着啤酒肚,走路时却还是昂首挺胸,很有气势的样子。
一见面,他就笑嘻嘻对严数平说:“数平兄,好些年没来这儿了!打车过来的,司机不认识路,绕了好几圈!”又朝白玲点点头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嫂子。”
严数平连忙请他坐下,指着唐栗向他介绍:“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是我儿子严时的女朋友,唐栗。”
汤政眯着眼睛朝唐栗望过去,脸上笑容一丝未变。
唐栗也抬眼朝汤政望过去。此时在她的心中,见家长的紧张忐忑消失殆尽,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取而代之。是惊喜?是激动?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吧?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见到了失散十三年的父亲。她该跟他相认?不能相认,她也没有勇气相认。她只能定定望着他,一刹那间,好像只有他的脸是有表情的,其他人的脸全都没有表情了,全变成商店橱窗的人形木偶了。
“你好,唐栗。”汤政的声音温和,没有起伏,却使得唐栗的心像被一颗石子硌到了,很不舒服。
她调整好情绪,微笑着回应:“你好……汤叔叔。”
严家的晚宴,菜肴丰盛,客人连主人不过才五人,却准备了十道菜一道汤。白玲还让云姨把唐栗带来的醉虾盛些出来尝尝,青梅酒也拿一瓶出来品尝,她笑着说:“难得唐栗有心,从明月岛给我们带来这醉虾和青梅酒,我们应该好好尝尝。”
于是,除了唐栗,每个人都喝了一杯青梅酒,尝了几筷子醉虾。严数平夫妇和严时,当然都说味道好。汤政也说青梅酒很香很好喝,醉虾很好吃,他感觉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