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警察”二字，原来厮斗在一起的几个人隐忍着收手，谁都不服谁地往后退开了几步。
姜柠终于透过人群看到了周向东，他的衣服沾上了血迹，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眼神极度冷沉，一直盯着前面的几个人。
威哥那一桌却没这么淡定，捂脸的捂脸，捂肚子的捂肚子。
“还……还要打吗？！”
周向东狠戾地扫了眼站在他对面的三个人，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姜柠。他忽地滞住了，之前的狠劲犹如灯芯上的火苗，剪刀一剪，“啪”的一下，彻底消散不见了。
他看到她在害怕。他刚刚那个样子，她应该……都看见了。
这时，餐馆的老板刚好把救兵都搬过来了，他们纷纷上阵，趁机将斗殴的几个人彻底拉开。
老板是个年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光头，一直笑嘻嘻的，很随和。他溜到斗殴的两伙人之间，看了看周向东，又看了看威哥那一桌，脸上陪着笑意，息事宁人地说：“都是文明城市的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这顿饭我请了！还请各位大哥不要动气，伤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周向东并没有说些什么，黑漆漆的眼睛，终于在威哥他们身上移开了。威哥也见势退让一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台阶下，连忙避开周向东的视线，专挑软柿子捏，狂拽地对餐馆老板说：“老子差这几个饭钱吗？！”
餐馆老板连连点头称是，说：“威哥说的对，我这嘴笨，是我刚刚说岔了。这样，威哥以后来，为了表示您对小店的照顾，一律七折！今日实在是招待不周，您看……”
餐馆老板看着威哥的脸色，抬手指了指周向东的方向。威哥掀了掀自己的皮质外套，故作镇定地说：“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饶了他。走了！”
一伙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餐馆，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不见，餐馆老板才收回视线，歉疚地走到周向东的身边，说：“今天实在招待不周啊！”
周向东摇头说没有，老板走后，他点了一根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姜柠还站在远处不敢过来，周向东静了静，然后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坐回了自己身边。
“继续吃……吃饭。”他换上了平常的语气，表情重新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姜柠透过烟雾看向周向东，她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只知道唯唯诺诺地坐回餐桌，表情有些木讷，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周向东又给姜柠夹了一个火锅丸子，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姜柠没有动筷子，周向东朝她笑了笑，主动缓和气氛，说：“吓……吓到了？”
姜柠慢半拍地点了点头，看了眼他身上的血渍，轻声说：“你受伤了。”
“嗯？”周向东不解挑眉，见姜柠皱眉指着他的衬衫袖口，他这才低头笑了笑，说：“别……别人的。”
姜柠松了口气，过了很久，她才动了动筷子，一边吃一边说：“你刚刚下手挺狠的。”
周向东低头抿了口酒，说：“是……是么？”
姜柠抬眼盯着周向东，顿了顿，终是开口说：“周向东，你胸肋处的伤，也是打架造成的么？”
周向东举杯的动作也跟着顿住了，想起那场差点丧命的报复，他黑漆漆的眼眸暗淡了一瞬，点点头，说：“算……算是……是吧。”
姜柠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他有很多晦涩的秘密，但他不愿意对她坦白。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整场火锅吃下来，被灌的人没有醉，姜柠却先倒下了。
周向东看着双手撑着头傻笑的姜柠，又看了看桌上还剩着的大半瓶啤酒，不禁摇头轻笑，最后举起酒瓶，将剩余的一点酒全部喝光。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周向东之前一路背着姜柠，她一直胡乱地在他背上说话，他听不太真切，却感觉背上的人越来越沉，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终究没有办法将自己的那些事情告诉姜柠，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骗子。
周向东将姜柠轻轻地放到了床上，他没有开卧室的灯，只就着客厅投射过来的一点光线，低头细细地看着她。
他看到姜柠因为醉酒而红透的面孔，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吻了吻。姜柠被弄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清身边的人是周向东之后，她便安心地再次阖上了双眼。
周向东想到了白日里姜柠低头祈福的那副画面，他一边吻她，一边低声问：“你白天在庙里，求……求的是什么？”
他的体温渐热，最后烫得吓人。姜柠脑子很是混沌，她嘤咛了两声，最后答非所问，骂了句：“周向东，你王八蛋，你欺负我……”
周向东轻轻笑出声来。他真的开始欺负她，趁她一时不备，他直接将她翻转过身，嘴唇吻上了她凸起的背脊……
颈间的裸钻项链越晃越快，姜柠抑制不住，咬着唇角沉吟出声。
“告……告诉我。”周向东又问了一次，声音哽断又低沉。
姜柠整个人都烧起来了，最后一刻，她强撑着枕头，狠狠地哭了。
“周向东，你王八蛋……”
她自始至终说的，还是这句话。
她终究没有把她所求的愿望告诉周向东。大家都说，说出来的愿望就会不灵。她才不要那个愿望不灵，她要周向东如她所求那样，一直都好好的。
周向东没再问下去了，黑暗中，他停下了所有动作，紧紧将姜柠搂入了怀里。
“对……对不起。”
他突然道了歉，他的怀抱有些轻微的颤抖，抱得姜柠有些喘不过气，不过她却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
是的，有周向东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 第39章温柔
旅行的第三天, 天刚微微亮，周向东便起了。他没有叫醒姜柠，而是独自开车去了一趟安贤园公墓。
安贤园位于杭州半山水洪庙, 三面环山，是一座典型的园林型墓园。周向东过去的时候, 太阳还没升起来, 整个墓园看上去很冷清，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和嫩黄的树叶在无力地证明着, 现在已是初春时节。
周向东的母亲，就葬在这里。
上一次来还是五年前，那一年周向东回国办理好签证的事情之后，特意来到这里，给他的母亲扫墓。当时墓碑上的照片还是彩色的，又这么多年过去之后, 相框已经泛黄, 底片也早已被时光褪成了黑白色。
周向东看到墓碑周围长出了几丛茅草, 因为刚开春不久的缘故, 去年枯黄的茎叶还在, 现在又从中间窜出了几缕绿色, 它们错综复杂地交错着, 看上去又糟又乱。
茅草长得很紧实，周向东撸起袖子, 在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寻了一根干枯的木枝，然后走到他母亲的墓碑前, 弯下腰身, 闷不吭声地用树枝将野草的根部挑起, 再用力地将其往上一拔, 晃掉根部粘住的土壤扔向了一边。
明明气温低得很，周向东的身体却因为使劲出了一层薄汗，衬衣黏在他的肌肤上，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等到所有的杂草都被除尽之后，周向东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点了根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多表情。
烟，很快燃尽了。
墓园里是死一样的沉寂，周向东终于抬手，触了触墓碑上泛黄的照片，轻声说：“妈，儿子来看……看你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四散开去，惊飞了三两只春鸟，然后便又归于长久的沉寂。
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他又点了一根烟，一手搭在大理石墓碑上，似是想起了什么，在烟雾缭绕中微微动了容。
他想起了母亲临终时留下的那封信，想起了昨天跪在佛堂里，认真许愿的姜柠。
他觉得，自己同时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庇佑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趟，一定能安然地从美国回来。
周向东想得出神，此时东边的太阳已经升起，晨曦的第一缕太阳打照在他身上，让他好像披上了一层佛光。
是莫莉的电话将周向东从冥想中拉回了现实。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半晌之后，按下了挂断键。
他猛地将烟抽了最后一口，而后掷于脚下摁灭，走得头也不回。
因为前一晚上喝醉的关系，姜柠这一天醒得很晚。她觉得头疼，全身都疼，下意识地去探身旁的周向东，半天都没碰到，这才发现，周向东已经不在了。
姜柠只得慢吞吞地爬起床，先是找了洗手间，然后是客厅、阳台……
人走到门边的时候，房门刚好被打开，周向东从外面回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着早餐，袋子上挂着几丝水汽，看上去里面的东西还热着。
姜柠吸了吸鼻子，然后低头，一把拥住了周向东。
周向东开始轻轻地笑，他微张着臂膀，看着怀里的人说：“怎么了？这……这么快就想……想我了？”
姜柠红了红脸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离开他的怀抱，没好气地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这一回，周向东直接爽朗地笑了。他空出一只手，拥着姜柠走进屋。
房间里很温暖，周向东的身上却很寒，姜柠感受着他的体温，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个雪人。
酒店楼下哪会有这么低的温度……
她疑惑地抬头看向周向东，说：“你刚刚去哪了？”
姜柠还穿着那身吊带睡衣，周向东一低头，立马便瞥见了内里的光景。
他的眼波不自觉地闪了闪，如实说：“我刚去……去了一趟……墓……墓园。”
“墓园？”
“嗯。”
“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
话没说完，姜柠终于反应过来，他去墓园是做什么了。
这几天太过快活，她竟然一时忘记，周向东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她突然就感到了深深的愧疚，静默几秒，她低下头去，轻声说：“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周向东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闷声将早餐放到茶几上，又脱掉外套，然后才走回姜柠的身边，紧紧地将她抱住了。
“好，下……下次我……我们一……一起去。”
姜柠感受到了周向东情绪上的波动，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更轻，更沉。
她想宽慰他几句，可还没有等她开口，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周向东这次吻得很重，每一下吸吮都用了不小的力道。姜柠的嘴唇很快开始泛起一片火辣辣的疼，她想推开周向东，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了。
他仿佛要将她吃了一样。
姜柠忍不住抓住了周向东的衣领，等到他的嘴唇移开，滑到了脖子上，她才终于得到片刻的纾解，快速说：“周向东，疼……”
她极少喊疼，因为这样一句话，周向东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下了。
周向东抬头，看到了姜柠被磨得通红的脖子和嘴巴。他伸手在姜柠的唇边碰了碰，见她畏怯后退，他心疼了起来，低声说：“抱……抱歉，我其实……我……”
姜柠缓了两口气，等到最疼的那阵过去之后，她捧起他低下去的脸，说：“周向东，你心里有事么？”
周向东说不出口，他其实有很多事情想要嘱咐姜柠，但是最终，却选择了沉默。
姜柠主动吻了过去。她的嘴唇其实还在疼着，但在疼痛和安慰周向东两者之间选择一样，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周向东低沉的样子，一点也不想。
“做吗？”姜柠轻声问，她主动扯开他的衣领，吻慢慢开始下移。
周向东从喉头发出一声喟叹，他搭在姜柠肩头的手掌骤然握紧，微微用力往下一按。
姜柠拥着他跪了下去，她知道他想玩什么，于是赤红着双脸，温顺地张开了唇。
周向东一直把握着分寸，他没有让姜柠做多久便将她抱回了卧室，两人先是抵着房门胡乱来了一阵，最后他又将她抱到了床上。
周向东亲吻的动作比之前温柔许多，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纠缠，只是一个吻，便让姜柠觉得有些飘了。
她睁开眼睛，迷离地望向周向东，却只看到他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周向东……”
她轻声唤着他，用尽温柔，双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头上。
她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不管是困境还是逆境，她都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只要他打开心扉。
只要他愿意回头。
◉ 第40章决定
四十分钟之后, 姜柠忍不住抱紧了周向东。等到最后一阵过去，她将自己的头枕在周向东强劲有力的臂膀上，耳鬓厮磨, 贪恋地温存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
他总能轻而易举满足她，哪怕只是将他抱紧, 她都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周向东的肩膀下意识地向姜柠这边倾斜着, 试图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在姜柠轻柔的呼吸中, 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情。
他必须为身旁的这个女人做好打算，他可以一无所有，但她不行。因此，他需要尽快想出一个办法，即使事败，美国那边也不至于可以追索到他所有的财产。
只是, 究竟要怎么做, 才能绕开那么多双眼睛和线索呢？
没有任何头绪让周向东很是懊恼, 良久, 他默默轻叹一声, 在暗黑中叫着身边人的名字：“姜柠。”
姜柠在他的臂膀上挪动了一下, 表示自己有在听。
“我可……可能要……要出……出一趟国。”
姜柠舒适地闭着眼睛, 将手搭上周向东紧实的胸膛，慵懒地说：“嗯, 这次又要去多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