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愣住没有回答。
他一如既往这般安静，但偏偏, 这一次, 姜柠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慢慢地爬起身, 双手撑在床上, 看向周向东，才发现他的眼睛深得望不见底。
“一个月？”姜柠试探问。
周向东紧抿着唇没有作声，姜柠又说：“半年？一年？”
回答她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姜柠有些慌了，她看着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周向东，你真的什么都不愿和我说么？”
姜柠的眼中忍不住开始泛起星星点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姜柠，别……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
周向东看不得这样的场景，他的身体有一丝轻微的颤抖，捧起姜柠的脸，紧紧地看着她，说：“顺……顺利的话，只要三……三个月。”
“如果不顺利呢？”姜柠几乎是立马反问出口，不过一说完，她又紧紧地将嘴巴抿起，生怕自己会一语成谶。
周向东更看不得这样的姜柠，他跟着坐起身，宽厚的手掌抚向姜柠的肩膀，轻轻用力，让她正面面对他。
“你信……信我。”
这是一家隔音性特别好的酒店，房间里很安静，姜柠甚至能够听到周向东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跳动着，狂乱而又沉重。
“要我信你可以，但是至少你要告诉我，你去美国，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工作，还是……”
他们两人此时都没穿衣服，相互赤/裸地对视着。触及到周向东胸口上的伤疤的时候，姜柠说到一半的话莫名地哽咽住了，眉头猛然拧成了结。
“周向东，你是不是在美国犯过事？”她突然发问。她的语气低了下去，定定地看着周向东，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周向东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唇，最后，又重新归于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
姜柠感觉自己的心脏疼得好像要溢出血来，她是多么希望此刻周向东能反驳说些什么，哪怕是开口骗她，也好于现在的沉默。
如此对质了将近两分钟，姜柠还是没有等来周向东的回答。她无助地圈住自己的双腿，将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小声地哽咽着，说：“周向东，你王八蛋……”
她又骂了他一句。她惯不会骂人，左右不过，都是这样的一句。
周向东看着姜柠，就像心间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伸出双臂将姜柠整个人都环抱起来，低头一遍又一遍亲吻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对……对不起。”
姜柠用力打开了周向东的手臂，她头一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赌气地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周向东脸色苍白，手悬在空中呆愣了许久，最后无力地垂落下来，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姜柠。
他觉得此刻的姜柠看起来像个受伤的刺猬，她惶恐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利刺对向了外面的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姜柠才平静下来，抬起脸，红着眼睛看着周向东，突然说：“周向东，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那边杀过人？”
周向东震惊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吼了一声：“我没……没有！”
姜柠被周向东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这下连蹙眉都不会了，只是无力地将被子扯过来，横挡在她和周向东的中间，害怕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周向东感觉到了姜柠的防备，她在无形地推开他，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同样紧抿着唇角，眼尾不知何时也跟着红了，轻声说：“我曾……曾做过一……一些非……非法的投资。”
他终于把他最晦涩的事情说了出来，姜柠却在思量他是不是在撒谎。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面容，甚至看着他的耳朵和脖子，见都没什么异常反应，才沉下声线，轻问：“什么时候的事？”
周向东同样盯着她看，低低地说：“三……三年前。”
姜柠说：“为什么要那样做啊？”
周向东又不愿继续说下去了，姜柠加大声音，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周向东被姜柠逼得走投无路，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说：“富贵险中求！姜柠，那……那时候我没……没办法。”
他是真的没办法。
周向东在美国参加工作的时候，因为口吃的关系，处处碰壁，周围的同事和领导甚至对他带有种族歧视，什么好的工作都不愿意分配给他，还经常因为他出色的表现打压他。那时候离十年之期已经不远了，那十年间，周向东其实偶然见过一次姜柠，他很清楚他们的处境，如果自己再不想办法做些什么，那么他将永远无法出人头地，永远无法体面地站到姜柠面前。
所以他选择了铤而走险。
他投资了有色金属，用极大的投资杠杆，获得了空前的收益，并因此一举成名，轰动了整个华盛顿。
时至今日，他并不后悔。他会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但前提是，得在他安排好一切之后。
姜柠凌厉的眼神涣散了，她想起了周向东临江府的房子，以及那辆黑色的保时捷。
她瞬间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
姜柠了解周向东，并不相信他会为了钱干这样的事情。可他却偏偏做了，她想不通为什么。
就在姜柠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微微抬头，意外撞见了周向东黑漆漆的瞳孔。
一瞬之间，十年前分别的画面开始涌入她的脑海，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清晰了。
【我在想，我会喜欢上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周向东，我并不喜欢你。】
【我会喜欢上的人，应该要有无尽的能力、财富和地位，他应该强大又自信，应该独当一面，而不是……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动手打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结巴。】
这些伤人的话语，曾不止一次出现在姜柠的梦魇里，混乱的记忆每在她脑海里面翻转一回，她的心脏便会揪痛一次。
她的内心深处，终究是觉得欠了周向东。如果周向东做的那些事是因为她的那些话，那么她的罪过，又岂是歉疚二字能够洗脱的？
姜柠的气息开始有些不匀，她神色痛苦地撑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这些可怕的想法给甩出来。
周向东看出了姜柠的痛苦，他抿着唇角，不顾姜柠的反抗，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她。
“姜柠，对……对不起……”
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浑厚，又透露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姜柠感觉到了，伸手将他回抱住了。她的脸埋在他炽热的颈间，身子跟着一抽一抽的。
“你哭……哭了？”周向东拥着她问，他的头微微斜向怀内，试图看清姜柠的脸。
如果说之前姜柠还有所隐忍，那么这一下，她是真的哭了。
她的眼泪决堤一般地开始流了下来，周向东听不到声音，却感觉自己的肩膀湿热了一大片。他缓缓地抬手抚向姜柠的背，万般自责开来，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姜柠无声地哭了很久，最后哭累了，才离开周向东的肩膀，红肿着眼睛问他：“你这一次去美国是要打官司么，胜算有多少？”
她的脸哭成了花猫，周向东忍不住一一替她吻去，最后额头抵着她，如实说：“四……四成。”他似乎觉得有些残忍，顿了顿，又匆忙地补了一句：“我会……会尽量让……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你别……别担心。”
卧室里静悄悄的，因为拉上了窗帘，卧室里的光线还很暗。
黑暗中，姜柠将手掌盖在周向东手背上，轻轻握住了他。
窗外，起风了。树叶开始沙沙作响，而就在这个瞬间，姜柠做了一个决定。
她说——
“好，我不担心。”
“我陪你一起去。”
◉ 第41章衷肠
周向东看着姜柠的眼睛, 他深深地看着她，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事败, 他不想让姜柠看到自己锒铛入狱的样子，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姜柠皱紧了眉头, 说：“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只知道让我信你，可你让我怎么信你？我是你女朋友, 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事情，也有义务和你一起面对，所以，我一定要去。”
周向东依旧不同意，他咬死不放，执拗地说：“姜柠, 你别……别闹……”
这怎么是闹？
这一刻, 姜柠差点又被周向东气哭了, 她快速仰头, 倔强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讨厌周向东的性格, 正是因了这种性格, 她知道, 自己不管如何说如何劝，他都不会带她一起去的。
他自认为这是对她好, 可他连问都没有问，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姜柠这次决定逼他。
她稳了稳心神, 说：“周向东, 你都决定好了, 对么？”
周向东没有答话。他默认了。
姜柠一直看着他, 继续说：“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当这几个月是做了一场梦。”
“你走了，梦就醒了。我再花几个月的时间，把你忘记就好。”
黑暗里，姜柠的神情很平静，同时，语气也有点冰冷。周向东搭在姜柠肩头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像是被彻底击垮了一般，头长垂着，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仓促。
姜柠以为他会妥协。她以为，他终究会舍不下她。
可是他没有。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良久，他突然笑了一下，说：“这……这样也……也好。”
他缓缓起身，穿好衣服准备离去。姜柠一直死死硬撑着自己的面子，直到他就要拉开房间的门，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光着脚丫飞奔过去，从背后牢牢抱住了他。
“别走。周向东，你别走……”
她哭得连声音都哽咽住了，所有的眼泪、清涕全都蹭在他的背上，再也没有办法顾念他的洁癖症了。
周向东顿住了，沉默一瞬之后，他转身过来，紧紧地回拥住了她。
“姜柠，如果我、我这次能安……安然回来，我就就就……”
他梗住了话语，每逢紧张动情，都是如此。
“你就什么呀？你个王八蛋……”姜柠抽噎着接了话。
而后，在静谧的黑暗里，她听到周向东说：“我娶你。”
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周向东的呼吸很重，心跳也很重，但那一刻，姜柠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耳畔，只有那一句话——
我娶你。
姜柠的眼眶，又湿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忍着不让自己颤抖，手撑着他的胸膛，通红的眼睛仰视着他，等到所有悸动过去，才轻声说：“周向东，你这次得说话算话。”
周向东点头，认真地吻了一下姜柠的眉心，说：“嗯，我用我的生……生命起誓，如果我……”
“不说这个！”姜柠突然打断了他，双手交叠而上，快速捂住他的嘴，说：“我相信你就是了，我们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她将他捂得很紧，掌心贴在他的薄唇上。周向东眼神因此彻底柔和下来，他轻笑着点头，戏谑心起，突然低头舔了姜柠一下。
“呀！”姜柠触电一般，猛地将手收回，背到身后，像看鬼一样地看着周向东，说：“你、你竟然舔我？你不是有洁癖的吗？！”
周向东眼神含笑，抿抿唇角，承认得坦坦荡荡，说：“嗯，有。但对你没……没有。”
“这还会分人？！”
她凶巴巴地瞪着他，他却一直对着她笑，这让她很难继续发难他。于是她直接将这出插曲翻篇，重新窝回他的怀里，说：“周向东，你去了美国，我可以随时联系你么？”
“当然可……可以。”
周向东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忍不住将姜柠搂得更紧了。他余光瞥见姜柠还光着的脚丫，心抽痛了一下，于是又立马抱着她回到床上，掀开被子，将她放进去之后，自己也跟着一起窝了进去。
他觉得，姜柠是喜欢他的身子的。既然喜欢，那他便尽最大的可能，抓紧一切机会都给她。
姜柠最后被折腾得得彻底没了力气，死鱼一般地被周向东拥在怀里闭目休息。
她的确喜欢他的身子，但也的确，有点纵欲过度……
姜柠慵懒地将自己的头搭在了周向东的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周向东则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另一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卧室里的液晶电视。
他习惯性地将电视调到了财经新闻频道，姜柠闭眼听着里面枯燥无味的“翘尾”、“贴现”、“占款”等专业名词，没来由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周向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看向怀里的姜柠，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说：“想睡就睡……睡吧，待会吃饭的时候，我再……再叫你。”
姜柠怕痒，她眦了眦鼻子，摇头说：“我才不困。周向东，电视里讲的都是什么啊，你都听得懂么？”
她其实不是不困，她只是舍不得睡，想跟周向东多说说话。
周向东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都是些简……简单的行业案例。”
“简单吗？”姜柠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仰起头来，开始看向电视，“真厉害，我一点都听不懂，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