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结巴——公子如
时间:2022-04-11 12:58:57

  姜柠忽地哽咽住了,停顿数秒,才把接下来的半句话说出口。
  “我听说,他的求生意识不是很强……”
  卫医生看着姜柠的眉眼,忽地想起了之前找过她的另外一个女人,莫莉。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的相貌很是相似,尤其是她们的眼睛。要不是因为姓氏不同,卫医生真的会以为她们是嫡亲的姐妹。
  卫医生并不认识眼前的姜柠,作为一个拥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她不能轻易地和一个陌生人谈论患者的病情。
  可是她心里实在太好奇了,究竟是怎么样的一段故事,才会将她的患者和如此相像的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
  兴许解开这个迷题,会对她接下来要做的治疗方案有帮助。
  “你口中的‘他’,指的是?”卫医生问,在聊到患者的病情之前,她必需完全确认对方的身份。
  很快,姜柠便给出了答案。她说:“他叫周向东。卫医生,他叫周向东……”
  姜柠一连说了两遍,卫医生嘴边做了一个“哦”的表情,了然说:“我有一个患者的确叫周向东,我们正在想办法医治他,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姜柠看着医生的眼睛,脸上闪现些许疑惑。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确认她和周向东的关系的,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有两个女人,都说是周向东的女朋友。
  卫医生笑了笑,说:“周向东意识没有苏醒的时候,叫了很多次你的名字,我想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我可以用有利于病人恢复和改进的名义让你去探视周向东,这样你也可以开导一下他。”
  卫医生一直观察着姜柠的反应,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过慢慢的,那些灵动又消散开去,变成了另外一种她若看不懂的神色。
  姜柠失落地低下了头去,半晌,她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会想让我看到的。”
  “嗯?”卫医生没有听清,“抱歉,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姜柠摇了摇头,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个笑容,说:“见面就算了,不过,我想请你帮我给他带一样东西。”
  姜柠郑重地抬起双手,将写好的一张字条递到卫医生跟前,恳求说:“请务必让他看到,拜托了!”
  她甚至给她鞠了一个躬。
  卫医生接过字条,字条看上去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一张纸,边角还微微皱着,像是曾被水渍浸湿过。
  “我可以看看吗?”卫医生礼貌问。
  “嗯。”
  卫医生慢慢将字条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行字,一笔一画都写得极重。
  明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字,卫医生却看了很久。这是用年轮许下的承诺,字里行间透出来的爱意和执着,让她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这个快餐式的时代,像他们这样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
  至少她从未遇见过。
  看完纸条,卫医生停下了观察和试探。她以一种和姜柠同样认真的神色,许诺说:“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让他看到这张字条,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以周向东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承受不住善意的谎言。”
  “我知道,谢谢了。”姜柠轻声回道。
  她最后对卫医生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离开了心理咨询室。等人一走,卫医生又看了眼字条上的那一行小字,忍不住喃喃说:“还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卫医生想起了最近关于她患者的一些小事。
  周向东住院期间,总共有三个人来找过她。一个是周向东的父亲,一个是姜柠,但最先来的,是莫莉。
  莫莉跟姜柠长得很像,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姜柠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淡淡的,隐忍的,像雏菊一样。而莫莉却是一株紫杉,她是那种精致聪明的女人,看上去美丽又高傲。
  莫莉是为了周向东的病情来找她的,在得知周向东没有求生意识的时候,她足足在她的办公室里站了老半天,烟一根接着一根抽,抽的很凶,从头到尾都没停下。
  卫医生并没有提醒莫莉医院不能吸烟,只是在闲聊的间隙,问了她一个和姜柠一样的问题——
  “你是他女朋友吗?”
  卫医生忘不了当时莫莉的眼神,有自嘲,有回忆,也有悔恨。
  莫莉指间的烟,终于停了。过了好半晌,她回道:“算是吧。周向东他……能治好吗?”
  卫医生无奈地说:“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大把握。在我们心理学上,依周向东目前的状况来看,首要之急是有个人能唤醒他的求生意识,而那个人最好是他生平最珍视、最在乎的人。”
  莫莉回头看她。卫医生顿了顿,但为了周向东的病情,还是实事求是地说:“患者在昏迷的时候,经常会无意识地叫‘姜柠’这个名字,你认识吗?”
  莫莉夹烟的手微微抖了抖,她胳膊交握在胸前,看了很久很久墙上的宣传画册,才说:“是吗?我知道了。”
  她之后便走了。
  卫医生晃了晃头,将这些横七竖八的回忆都抛却在脑后。她又看了眼姜柠交给她的那张字条,不自觉在嘴角勾勒了一个弧度。
  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能够开启周向东心门的那串钥匙,不是高耸入云的紫杉,而是那朵淡淡的雏菊。
  当日下午,卫医生便将姜柠的字条夹在病理报告内带进了周向东的病房。她这次去得很巧,推开门的时候,周向东刚好醒了。
  不过却和睡着没什么分别,他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良久都不曾转动一下。
  卫医生见怪不怪。这样的眼神从周向东醒来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持续整整七天了。再过两天他就要被送回联邦监狱,卫医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个自我放弃的人,是没有机会活着走出那座囚笼的。
  “Hi,Jack,我又来看你了,今天感觉还好吗?”
  卫医生叫的是周向东的英文名,她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但回答她的,依旧是死一样的沉寂。
  卫医生看着眼前这个才28岁的男人,忽地感到有些心闷,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看过他的病史。
  先天性口吃、左侧胸肋粉碎性骨伤、痛风后遗症……
  作为一名医生,卫医生再清楚不过,以上的每一条加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个不可小觑的大问题,会给平日里的生活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烦恼,而周向东却集于一身……
  不仅如此,现在除了这些,他原本俊俏的脸上又被划上了一道狰狞的伤疤,更为严重的是,他的心理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卫医生不知道周向东经历过什么,却非常的确定,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是的,很不好。
 
◉ 第49章救赎
  卫医生走到周向东的病床边, 低头例行检查他的伤口。在查看周向东脸上刀疤愈合情况的时候,她将嘴巴靠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 对他说:“今天上午,有个叫姜柠的女士来找过我, 她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听到“姜柠”二字, 周向东脸部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 慢慢开始聚焦。
  他全身霎然紧绷开来,头卡擦卡擦转过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卫医生,震惊的模样看上去甚是让人心疼。
  门外有两个执勤的警察在蹲守,病房内也有安装监控。像周向东这样高智商的犯罪分子,按照法律来说, 不管是医生还是家属, 都不允许悄悄给他传递东西, 一经发现, 轻则警告处分, 严重的话还会因此被拘留。
  可卫医生却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她的主攻方向是研究人心理的, 越研究到后面她越发现,有时候自己都有点搞不懂自己的行为了。
  就像现在。
  卫医生并确定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她明明可以先请示警察,得到允许之后再将字条光明正大地拿给周向东看, 可她偏偏不想如此做。
  她敏锐地觉得, 周向东和姜柠之间的感情是神秘的, 她并不想任何外界的规则去干扰它、破坏它, 并且她乐意为此去做些事情。
  做些力所能力的事情。
  卫医生是个聪明的人,她特意将自己的背部对着病房的门,找了个恰巧可以遮挡监控却又不挡住周向东视线的角度,将手中的病理报告翻到了夹有字条的那一页。
  周向东看着那张字条,先是嘴唇无意识地张了张,然后长睫轻闪,淡漠的眸色开始渐渐变得柔情。
  他看到了字条上的那行字,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句——
  我会一直在临江府等你。
  没有署名,没有叮嘱。
  她一划一笔写得那样凝重,只一眼他便知道,她是真的来过了。
  她来看他了。
  并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她在履行当初和他的约定。
  周向东的眼眶,渐渐地红了。他微张着嘴,忍不住伸手,万分留恋的,指腹轻轻地触在了那行小字上。
  卫医生会心地笑了,她能感受得到,周向东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过了大概一分钟,卫医生才慢慢地将病理报告合上,对周向东说:“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有在意你的人,所以你要尽早振作起来,不要让她们担心你。”
  卫医生说的是“她们”,她没有提莫莉,因为她有一种直觉,在这三人的关系里面,周向东只在乎姜柠。
  周向东虚弱地收回还被插着吊针的手,他吞咽了几下喉咙,终于开口说:“她还……还好吗?”
  音色低沉而又沙哑。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周向东第一次开口说话。
  卫医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没有直接回答周向东的问题,而是说:“如果你真的挂念她,那就努力活着,等出去以后,自己回去看她。”
  周向东无声嗫嚅了下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医生也不再逼迫他。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她高兴地将病例报告抱在胸前,对周向东说:“我还要去看其他的病人,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哦,对了,听说今晚食堂会有粥食,我到时候让人给你送些过来。”
  她说罢,也没等周向东回应,直接笑着走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周向东一人。
  病床旁的柜子上面摆放着一个电子台历,周向东侧过头,视线定格在了那个台历上。
  三月十七日。离他们上次分别,已经380天过去了。
  他还有两年才能出狱,可姜柠却说,她会一直在临江府等他。
  一直。
  周向东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想起姜柠的性子,想到以前他承诺过的那些话,他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身子,眼尾泛红的瞬间,快速抬手挡住了脸。
  不配了。他又活回了那片肮脏的泥泞里,这次比往日更甚,他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
  姜柠在美国待了五天才回国,下了飞机,她没有直接回工作的城市,而是又去了一趟杭州。
  她又去了一趟法喜寺。
  又是一年三月天,她一个人来到曾经和周向东一起逛过的寺庙,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门前的两株桃树。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去年早,姜柠看到桃树上的花已经有些开败了,白色花瓣变成了黄,粉色花瓣褪成了棕。
  她一时竟有些失神。当初和周向东一起过来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其实树枝上除了争相斗艳的花骨朵,还会有那些凋残的花瓣?
  踏过木质门槛,便是法喜寺的大殿。佛堂依旧沉淀着一股长年累月的佛香,佛祖高高在上,位于大殿正中,不管哪个香客过来,它都慈眉善目,笑看众生。
  姜柠想起了一年前。那时候,她虔诚地跪在这里,对佛祖求了一个心愿。
  她愿周向东能够否极泰来,平安喜乐。
  可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姜柠凝视着佛像,突然觉得很不公平。
  她曾听不止一个老人说起过,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顺心,总会遇到一些有的没的挫折和烦心事。可上天又是公平的,它不可能一直让一个人走厄运,混头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往后的路自然而然会变得顺畅起来。
  这是老人家用一辈子悟出来的道理,以前姜柠还觉得有点道理,可是现在,她开始不信了。
  不信命运,更不信所谓的神佛。
  因为它们都把周向东遗忘了。
  没有保佑好他,更没有公平对待他。
  在他二十八年的生命里,他几乎没有尝到一点甜。
  姜柠一脸凝重地望着佛像,眉头皱成了结。就在她眼神开始变得凌厉的时候,一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小僧人从大殿里侧的暗间走了出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鸡毛掸子,是一个负责打扫佛堂的小僧人。他自小便在法喜寺长大,常年接触拜佛之人,却从未在佛堂这种神圣的地方,见到像姜柠这般凶神恶煞的人。
  小僧人一手放在胸前作着揖,对姜柠拜了拜,忍不住劝导说:“阿弥陀佛,施主看上去有心事,可否说给和尚我听听?”
  姜柠的思绪被打乱,看了眼跟前的小僧人。
  她的眉头忍不住皱得更深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和尚,平白无故,她为什么要将心事说给他听?
  说出来有用吗?!
  姜柠并不想跟小僧人浪费口舌,又看了眼高高在上的佛祖,转身就想走了。
  谁料那个小僧人是个死脑筋,看见姜柠要走,他立马跑了过来,拦在她身前,说:“施主,心事宜解不宜结。既然来了,就对佛祖再许个愿吧,这次佛祖会保佑你的。”
  姜柠这回有些生气了,她依旧想走,小僧人却拦着不让,两相僵持之下,姜柠赤红着双眼,突然指着身后的佛像,说:“保佑?小和尚你告诉我,什么才叫保佑?让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从小受尽欺凌算保佑吗?爹不管娘不要算保佑吗?锒铛入狱算保佑吗?算吗?!”
  姜柠这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全身充满了戾气,吼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咬着唇角,匆匆说了句抱歉,逃也似的离开了正殿。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