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知道了。”秦明猛吸了一口指间的烟，然后随便和姜蒙闲聊几句，挂断了电话。
姜柠没有骗他，她有男朋友了。
只是她没有告诉他，她口中的男朋友，不仅犯过事，而且还是个口吃。
姜柠不应该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可世上情爱之事，又岂是应不应该、般不般配能够左右的。姜柠爱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完美，甚至残缺。
冥冥之中，姜柠似乎也感知到周向东回来了。
这几天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心脏经常间歇性的突突猛跳，莫名其妙感到很慌。
一天夜里，姜柠惯常失眠。她心烦意乱，睡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干脆爬起床，走到了卧房的阳台边。
她半倚在栏杆上，漫无目的地眺望着远处的江景，眼波流转之际，一道人影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临江府是个高级小区，为了不影响居民的睡眠环境，小区外围的路灯被架得很低，它们挨着草丛和树木而立，那一抹抹昏黄打照在青葱的灌木和大红的蔷薇上，幽暗而又迷离，它们在夜色里，共同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姜柠的心脏猛地揪紧了，其实她并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却头一次没来由的觉得，那一道孤寂的身影，像极了她魂牵梦绕的周向东。
她隔着一大段的空间距离，在夜色中慢慢抬手，触向了那人唯一敞露在光线下的、薄利的唇。
她此刻已然分不清，眼前这温暖到近乎让她想要落泪的画面，到底是虚妄还是现实了。
夜色静悄悄的，风，也同样染上了无尽的缱绻眷恋。
像是有着某种感应那般，那人抽烟的动作停了。他夹烟的手顿在半空，然后极度缓慢的，朝姜柠的方向抬起头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无尽的夜色，相撞在了一起。
那一刻，姜柠连呼吸都忘了。她快速离开阳台，离开卧室，看见电梯停在一楼，直接跑向安全出口，顺着楼梯，一层又一层地跑了下去。
她的心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狂躁地跳动着，她从未感到如此紧张，甚至在下楼的过程中，想好了待会第一句要跟周向东说的话。
可周向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当她赶到的时候，原先的人影早就没了。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立在那里，光线昏黄昏黄，照得周围的树叶也变黄了。
周围太安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真的……太安静了。
姜柠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她在原地无助地转着圈，无助地左顾右盼，泪水决堤之际，余光瞥见地上凌乱散落着的、还在隐隐闪烁着红光的一个烟头。
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那个烟头，顿了数秒，她突然弯腰，想也没想就朝那个烟头伸出手去。
“姜柠，别碰，危险！”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焦急的男声。
姜柠怔怔回头，发现来者并不是周向东，而是数月不见的秦明。她欣喜的脸霎那间垮了下来，眼神灰蒙蒙的，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连站都站不住，颓靡地蹲身/下去，用手环住了自己的肩。
秦明快步朝姜柠走了过去，他蹲到姜柠的身旁，万般怜惜地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抱紧了。
姜柠全身都开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她的神智已然混沌，却还是本能地产生了抗拒，一边推他，一边喃喃：“别碰我……别碰我！”
然后，肩膀上那双宽厚的手掌，渐渐僵硬住了。秦明失落地将手收回，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此刻却因为另外一个男人眼红落泪，他窒闷难言，恨不能将这个世界都拉着一起毁灭。
为什么，就他永远是多余的那个？
秦明突然嫉妒起姜柠身边所有的人和物来，甚至是那条肥胖的金毛。他们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见到姜柠，和她相处，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关心和爱，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她打入了无边地狱，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结局逆转？
秦明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他想过放手，但在那之前，他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你找的那个人，叫周向东，对吗？”他冷沉地问出了口。他的手臂重新搭回姜柠的肩上，这一次她没再反抗，而是缓慢的、缓慢的转过头来，一动不动盯着他。
秦明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下作，却还是说：“我可以帮你查到他在哪里，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一个机会，公平和他竞争的机会。”
秦明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全哑了。姜柠深深地看着他，半晌，他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低声说：“好，一言为定。”
秦明拉扯了一下嘴角，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应有的开心，他苦涩地笑了下，说：“一言为定。”
第一次是因为姜蒙。
第二次是因为周向东。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卑微到尘埃里，不管她的利用有多明显，他最后都会答应，只要她愿意理他，愿意让他靠近就行。
◉ 第59章回家
周四下午, 姜柠公司。
姜柠端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自从那晚看到窗外酷似周向东的人影后，她再也无法专注于工作了。
这几日, 姜柠主动和秦明联系得很频繁，他答应了帮她在公安系统里查周向东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来过这座城市, 进展却缓慢得像蜗牛。
姜柠止不住地心想, 也许，在警察局里, 这种因私调查一个人的行为，是违纪的吧？
她的唇角不由得抿紧了，然后便开始觉得，这整件事情错的其不是秦明，而是她。毕竟一切都始于她，现在……又在麻烦着他。
她还真是一个煞神, 谁遇见谁倒霉。
就在姜柠想得出神的时候, 手机叮的一声响了, 姜柠飞快拿起一看, 是秦明的一条消息。
他说：“我查到周向东的消息了。”
姜柠几乎从座位上弹跳而起, 她的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 直接将旁边的几个同事吓了一跳。大家纷纷朝姜柠的工位方向侧目过来, 而后便见她潮红着一张脸，匆忙地跑去茶水间打电话, 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想哭, 又看起来在笑。
姜柠无暇顾及他人异样的眼色。因为就在刚刚, 秦明告诉她说, 周向东来过这座城市。
他说还没有查到周向东的具体联系方式和住址, 甚至不确定周向东现在有没有离开。可这对于姜柠而言已经够了，她觉得，周向东一定会再来。
姜柠那天早早地就回了家，她哪里都没去，就那样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站在厚重的隔光窗帘后面，守株待兔般执着地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
她坚信周向东一定会再来。今天不来还有明天，明天不来还有后天……
姜柠故意只开了次卧的一盏灯，她人站在主卧的黑暗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楼下的某个方向，一直等到了晚上十点。
周向东还是没有出现。屋外静得出奇，也闷得出奇，突然一声闷雷响起，姜柠闻到了空气中泥土的气息。
夏日多阵雨，之前还好好的天，是要下雨了吗？
那他今晚……会来吗？
姜柠盯着远处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了起来。她想起了一件事，只要遇到湿雨天气，周向东胸肋处的旧伤就会发作，钻心蚀骨那样疼。
她的心底突然闪过一种可能……明明周向东提前出狱，却没有通知她，甚至回来了都没有选择和她见面，而是偷偷地在旁看着她……
她的内心此刻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声音对她说，周向东一定会来，可另外一个声音却在说，他不会再来了，他那样好强，现在却变成这幅样子，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姜柠眼眶酸涩，狠狠吸了下鼻子。说好的要她等他回来，说好的要她信他，这些他都不记得了，所以才会舍得，回来后却不见她。
窗外，又是一声闷雷响起，大雨将至。
姜柠松开紧握在栏杆上的双手，落寞地转身准备回房。在她视线移开的那一秒，意外撞见一抹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路灯下面。
她猛地回头，手重新抓回栏杆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移，试图将那人看得更清楚些。
人影和那晚一样，他沉静地靠在路灯旁的一颗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抽着烟，神态沉着又宁静。
他仿佛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了一体。他不出一言，只是微抬着头，视线落在了她的窗边。
姜柠的心脏砰砰巨跳了起来，匆匆跑出房间，再次没有耐心等待电梯，直接从八楼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走出小区门口，天空又闪了一道雷电，然后便开始下起了大雨。姜柠为了跑得快些，不惜踢掉了脚上的拖鞋，光着脚丫子在大雨中朝周向东的方向飞奔过去。
她很害怕，这次会和上次一样扑空。
她更害怕，这么大的雨淋在他的身上，会让他旧伤发作。
她忘不了他。一切有关他的事情，她通通都忘不了。
从楼上到小区门口，姜柠只花了三分钟的时间。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大雨的缘故，她终于对方离开之前，赶到了他的身边。
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一条被洗得有点发白的牛仔裤。姜柠赶到的时候，他正蹙眉捂着胸口，悄然转身，准备离开。
“周向东！”姜柠颤声叫了句，她透过细密的雨线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止不住在发颤。
雨声，淅淅沥沥。黑色的上衣很快被大雨淋湿，粘在周向东身上，愈发显得他的身影高大颀长，同时脸色苍白无比。
他应声顿住了脚步，背对着姜柠，执拗地不肯回头。
他的旧伤又犯了，再在暴雨中待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因此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他该回的地方去。
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它们就像生根般地扎在地上，一分一毫都挪动不开。
情到深处，原来真的会身不由己。
想见她如是。
不敢见她，亦如是。
姜柠朝他跑了过去，她顿步在他身前，迫使跟他面对面。
她隔着雨丝定定地看着周向东，周向东也在看着她，直到彼此眼眶彻底猩红开来，姜柠才猛地扑进在周向东的怀里，颤抖着双手将他牢牢抱紧。
明明有很多质问的话语，此刻姜柠却一句都说不出，只知道一个劲地唤着他的名字。
周向东，周向东，周向东……
她连声唤着他，语气一次比一次哽咽。
周向东整个人都僵住了，胸肋的地方很疼，却不敌他的心口半分。他终是伸出双手，盖在姜柠的腰窝上，力道由浅至深，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和所有动情的时候一样，恨不得将她揉碎，狠狠地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嗯，我……我在。”
时隔近三年，那种从喉头哽咽而出的、低沉的话语，又一次回荡在姜柠的耳边。
姜柠眼眶彻底红了，她屏住呼吸，又尝试唤了一遍：“周向东。”
回答她的，依旧是那声沉稳有力的“嗯”，姜柠终于相信，这一次再也不是她的幻觉，周向东是真的回来了。
大雨将姜柠的长发全部打湿，它们贴合在姜柠的头上，搭在她的肩上，让她本就瘦弱的身子看上去更小只了。
周向东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弥漫开来的，却是深深的心疼。他将宽厚的手掌覆盖在姜柠的头上，而后往自己的方向缓缓用力，将她摁向了自己的胸口。
姜柠听到了周向东狂躁的心跳，咚咚、咚咚……一声盖过一声，有点紊乱，却不失力量。她在他的怀里摩挲着脸，贪恋地闻着他身体的味道，感觉熟悉中带有一点陌生。
这一刻真的太美好了，姜柠咧着嘴角，无声地哭了。
也不知道拥抱了多久，周向东终于注意到了姜柠光着的双脚。
他轻轻推开她，长睫闪了闪，说：“冷……冷吗？”
姜柠吸吸鼻子，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她看向周向东长垂着的、黑漆漆的眉眼，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轻声说：“周向东，我们回家吧。”
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开始牵着他的手朝小区里走。周向东跟在她的身后，表情有点呆滞，止不住地去回忆，以前姜柠的手也这么小吗，为什么他明明都拽在手心里了，却总觉得握不到实处。
直到进了门，周向东才清醒过来，并且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动摇，更不应该跟过来。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周向东了，他是这世界最脏的东西，根本不配拥有姜柠。
姜柠把门关上之后，又匆匆地走去浴室拿浴巾。等她出来的时候，周向东依旧站在门口，紧抿着唇角，一步也不敢妄进。
“嗯？怎么了？”她跟着他一起望向前方的地面。
周向东抬了抬头，反应有些茫然。
“周向东，你不进来吗？”姜柠又问他。
“不……不了，家里还有其……其他的……事，我要回……”
“可这里就是你的家。”姜柠很快打断了他。
周向东愣住了，他不再言语，舔了舔唇，重新将视线望向了地面。
他像是要将地面给看出花来。
姜柠朝他走了过去，将浴巾披在了他的身上，触及他眼下那道褐色的疤痕，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他的脸。
周向东下意识地偏头躲避着。
姜柠的手顿住了，半晌，她才尴尬地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又在他身边站了会儿，才说：“先去洗澡吧，别受寒，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再说。”
周向东沉默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又能做什么反应。他不敢去看姜柠的眼睛，却一直记挂着，她的身上也还湿着，再这样耗下去，会着凉。
“你……”周向东终是主动开了口。
“嗯？”姜柠又朝他迈近一步，她探过头来，睁着一双无辜困惑的大眼看着他，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水汽。
周向东抑无可抑地快速扫了姜柠一眼，视线划过之后，心间的记挂更强烈了。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终是妥协下来，后退一步，把自己身上的浴巾裹回她的身上，一边裹一边说：“你先……先去吧，我待……待会再洗。”
